第254節(jié)
“可今日的您呢?沒有任何心氣,庸俗,懦弱,就像那些守著一畝三分地的遺老,寧愿子孫永遠(yuǎn)都沒有出息,也不愿意他們到外面去經(jīng)歷精彩,因為那很危險。是我的錯嗎?我的存在,讓師父您有了寄托,于是割裂了自己曾經(jīng)有過的風(fēng)云歲月,也滅掉了雄心壯志?” 這一次被指責(zé),劉極真沒有再讓她跪下。因為她讓他清楚地感覺到,她并沒有激動,這些話都是深思熟慮過的。 “您希望我平安,這我知道。但就算我這樣平安活到老,又有什么意義?仇不得報,親不得慰,活得再久,也不過‘不痛快’三個字!” 劉極真道:“為師并不是不讓你去報仇,你就不能等你自己有把握一點再去嗎?你父親自當(dāng)壯年,周家如今……” “周家現(xiàn)在正是最艱難的時候,外強中干,色厲內(nèi)荏。再等幾年,待付明堂成長起來,那時形勢又有不同。何況,等仇人老了,報仇又有什么意思?那還不如等人家死了,什么都不用做就報仇了?!标懨魇娼財嗨脑?,“師父您上次說,不希望我滿心憤懣地去做這件事,我現(xiàn)在可以告訴您,并沒有。我很冷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br> “但你上次也說過,不會就這樣去找周家算賬的。” “對,所以我跟玉臺一脈聯(lián)手了?!?/br> “明舒……” 劉極真第一次覺得這樣無力,原來他根本管教不住自己的徒兒。 陸明舒轉(zhuǎn)過去,藏起眼中的淚光:“娘死的時候,我就發(fā)過誓,待我有能力之時,必要取回該有的公道!師父,您可以不支持,但這件事,我非做不可!” …… 看到那遠(yuǎn)步而來的身影,謝長暉差點以為自己眼花了。 廣場上,被他督促著練功的弟子們,就見往日不茍言笑的謝護(hù)法,突然揉了揉眼睛,突然大叫一聲,往那邊沖了過去:“公子!” 再順著他跑的方向看過去,咦,那是誰?。块L得好眼熟。 “停下!”謝廉貞及時大喝一聲,指著前方一丈遠(yuǎn)的地方。 于是,眼看著就要撲到他身上的謝長暉在他指定之處站穩(wěn),乖得跟只小狗似的。 但他還是很激動:“公子,您終于回來了!我就知道您不會有事的!這些年您都去哪了?怎么這么久不回來,遇到什么事了嗎?您沒受傷吧?” “你問題這么多,我該回答哪個?”謝廉貞慢步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回去再說。” “好?!弊邲]兩步,謝長暉忍不住盯著他的腿道,“公子您的腿還好吧?這樣走還順利嗎?不會疼……” 話沒說話,謝廉貞拍了他的頭一下,以高他半頭的身高睥睨著他:“廢話這么多,本公子腿又不是瘸了?!?/br> “……”謝長暉默默在心里吐槽,過去那些年,您的腿就是瘸了呀! 走到前方,他停下來看著那些弟子。 謝長暉見狀,忙站出來,喝道:“都愣著干什么?繼續(xù)練劍!” 弟子們?nèi)鐗舫跣?,老老實實地繼續(xù)練劍。 謝廉貞看了一會兒,滿意地點點頭:“不錯,你教得很好。” 被夸獎的謝長暉有點飄:“公子過獎,屬下只是盡責(zé)而已!” “說得對,所以我就不獎勵你了?!?/br> 謝長暉愕然:“公子……” 謝廉貞哈哈一笑,轉(zhuǎn)身回后院去。 六年未歸,七真觀還是這么熟悉。他一路行去,有小弟子被他形貌風(fēng)姿傾倒,傻愣愣看了半天,直到被同門推醒,才道:“這是誰?” “不知道。” 也有人驚呼出聲:“這、這是第五宗的廉貞星君嗎?他回來了?” “咦,他的腿好了?” “廉貞星君?失蹤六年的廉貞星君?” “不然還是哪個?” “呀,原來廉貞星君這么好看……” “啪!”這是被人打了頭,“那是第五宗的宗主,豈可放肆!” 謝廉貞一律無視,他心情很好,冬日的艷陽暖融融的,照著極舒服。這一路的風(fēng)景,他看了二十多年,沒想到走著看和被人推著看,會有這么大的不同。 待他回到住處,對著謝長暉便問:“我不在這六年,門派里都發(fā)生了什么事?第五宗情形如何?可有人進(jìn)入出神境?其他六宗呢?說得越詳細(xì)越好?!?/br> 謝長暉有點愣:“公子?” 謝廉貞掃過去一眼,淡聲道:“怎么,我說的話不好使了?” “當(dāng)然不是。”謝長暉定定神,慢慢把這六年的情形說了,中間被打斷數(shù)次,有任何細(xì)節(jié)不清楚的,都被謝廉貞反復(fù)問到清楚為止。 謝長暉有點摸不準(zhǔn)他的想法,看他聽完這些,沉吟不語,小心翼翼地問:“公子,您想什么?” 謝廉貞漫然道:“還能干什么?當(dāng)然是把欺負(fù)過咱們的人都給摁死??!” 謝長暉大驚:“公子!” 謝廉貞斜眼瞅他:“瞧你這出息!以前老是嫌我不干活,現(xiàn)在干活還不好?” “是,不是,只是……”謝長暉語無倫次,哽了半天,冒出一句,“您不是想搞垮七真觀吧?” “呵呵,呵呵呵。”謝廉貞端起熱茶吹了口氣,慢悠悠道,“本公子只是不想平白吃虧而已。至于會不會搞垮,看運氣嘍!” 第382章 臥房內(nèi),劉極真枯坐良久。 那天晚上,他們師徒再次不歡而散。 從前并不知道,這孩子性子如此激烈。她那句應(yīng)該是真心話,“我從來都是這樣的,只是以前不說”。 天門之爭,元昔太上長老曾經(jīng)說她,至剛易折,強極則辱,那時他沒有放在心上,只覺得她從小受盡不平,若是沒有堅定的信念,怎么能走下去?卻沒想到,元昔太上長老早就看清她的內(nèi)心。 她不但從來沒想過順從,更是早就立下志愿,要取回該有的公道。 劉極真很想繼續(xù)勸她,再忍忍,現(xiàn)在的她才剛剛進(jìn)入出神,在門派里又沒有根基,拿什么跟周家爭?宇文師不比她長袖善舞?柳林一脈不比她地位超然?可宇文師沒斗過,安同塵也選擇了暫時隱忍。 但是,他又想起她說的那些話。 “難道修為廢了,你的心氣也沒了嗎?” “你甘心在碧溪谷一直窩囊到死?” “沒有任何心氣,庸俗,懦弱,割裂了曾經(jīng)有過的風(fēng)云歲月,也滅掉了雄心壯志?” 劉極真閉上眼,只覺得胸口滿滿都是激蕩的情緒。他分不清是死掉的傲氣,還是被徒兒指責(zé)的羞愧。 是,他沒了修為,就不敢再去想以前的生活了。自己有過這樣痛不欲生的經(jīng)歷,便一直擔(dān)心明舒也會被遭遇到同樣的事。這樣的慘痛,他一個人承受就夠了。但…… 她走的時候,這樣說:“師父,我會讓您看到的,那些丑惡,我要全都踏平!” 到底是他太保守,還是她太輕狂?一而再地爭執(zhí),師徒倆似乎根本沒辦法達(dá)到一致。面對她的咄咄逼人,他甚至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外面響起聲音,似乎有人前來拜訪。但惠娘并沒通知他。 劉極真看到惠娘從廊前經(jīng)過,喚了一句:“惠娘?!?/br> 惠娘停下:“掌院,有什么吩咐嗎?”態(tài)度還和往日一樣恭敬。 他問:“有客人來了嗎?” 惠娘笑道:“是呢!說是從太府巖來的?!?/br> “太府巖……”果然太府一脈。 劉極真默了默,擺擺手:“知道了,你去吧?!?/br> 蒯信沒想到事情會這么順利。 看著放在面前的那本白皮冊子,他呆了好一會兒,才結(jié)巴著問:“這、這真是給、給我的?” 陸明舒點點頭。 宇文師師徒來訪之事,給了她提示。她手中握有他們?nèi)巳硕枷胍膶氊?,不利用利用,豈不可惜?反正,她從來就這個自信,就算轉(zhuǎn)修秘法放出去,她還是能站在別人前面。 “蒯師叔不先看看嗎?” 蒯信緊張得手都有點發(fā)抖了,遲疑著伸出手,握住這本薄薄的冊子,它甚至連個書名都沒有,就那樣空著。 翻開第一頁,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慢慢看下去。 這一看就停不下來了,一頁接一頁,直到全部翻完,才長出一口氣,停了下來。 冊子并不厚,也就五六十頁,但其中記載之事,卻讓他心情激蕩不已。 這世上居然有如此神妙的秘法?按它這個修法,身上的玄力,可提練到另一個層面,劍術(shù)也將脫離劍招的限制,邁入另一個階段。 蒯信是個劍癡,恨不得立時回去演練一番。但事情還沒說完,不能就這么走人。 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問道:“陸師侄,這等秘法,你就這樣給了我嗎?” 陸明舒淡淡道:“給都給了,蒯師叔問這個話,不覺得太遲了嗎?” 蒯信默了默,道:“那么,陸師侄想要什么呢?” 他本來就是個很干脆的人,只是這些人破關(guān)失敗之事所困,人變得沉悶愁苦,眼下看到這本秘法,近年困擾之事一掃而空,也就恢復(fù)了直來直往的本性。 陸明舒嘴角微微一揚,跟小心翼翼的邵正陽比起來,她還是喜歡蒯信的風(fēng)格。 “蒯師叔,你們太府一脈,對周家不滿已久吧?” 蒯信大方點頭,這事,九瑤宮的人都知道。 “那好,我希望周家為難于我的時候,你們能夠站在我這邊?!?/br> 蒯信一愣:“這事……” “師叔知道的,周家看我不順眼已久,此番回來,我沒有死在外面,周家恐怕會很失望,到時候會怎么做,可真不好說呢!” 蒯信斟酌了一下,道:“陸師侄,我還是個融合境,沒有突破之前,做不得主。這事,是不是與我太府一脈的師叔伯商議比較好?” 陸明舒笑著搖頭:“不,我就找?guī)熓??!闭Z氣有幾分固執(zhí)。 “你……” “事實上,師侄希望,師叔回去后,不要提及我們之間的協(xié)議,只要遇事時,敲敲邊鼓就行了——蒯師叔畢竟是太府一脈數(shù)得上的優(yōu)秀弟子,知事的權(quán)利還是有的吧?” 蒯信只是不愛耍心計,并不是愚笨。他在心里略一琢磨,就明白了。她這是信不過別人。 “如果只是這個要求,我現(xiàn)在就應(yīng)下了。只是,拿了這等秘法,只做這么件事,似乎讓師侄吃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