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只以為皇帝是欣賞探花的才華相貌，才臨時起意招之為婿，卻不知早在半個多月前，謝淵便認(rèn)識了隱藏身份偷溜出宮玩耍的玉華公主。又接連遇上幾次后?，他便對這?位氣質(zhì)高貴的美貌少女情愫暗生，只是礙于身份不敢表露。

    就在昨日，玉華公主卻主動找到謝淵，坦白了自己的真實(shí)?身份，還大膽地主動告白，并羞澀地告訴他：她已私下向皇帝稟明?心思，皇帝經(jīng)?不住她的央求，答應(yīng)會在金鑾殿上好好考察謝淵，若是果真才華出眾，便會為二人?賜婚。

    而今這?一切果真實(shí)?現(xiàn)了。

    落魄書香門第的獨(dú)子，苦讀多年一朝得中探花，又有?兩?情相悅，溫柔美貌的公主屈身下嫁，說?是人?生贏家也不為過。

    然而，這?位“人?生贏家”卻在自己最高光的時刻意外窺見了來自命運(yùn)潮汐的片段。緊接著?，他就像一只被猛獸氣息驚動的野兔，慌不擇路地逃離，舍棄了自己擁有?的一切，讓原不為這?個驟然降臨的外來者接手了本?屬于他的命運(yùn)。

    ——仿佛這?一切羨煞旁人?的際遇，卻是謝淵最避之不及的噩夢。

    “……照這?么看，我似乎一來就拆散了一對有?情人?啊?！痹粸橛谝庾R中“嘖”了一聲，并沒?有?什么心虛或愧疚。

    且不說?單從謝淵扔下身體跑路的cao作就能看出這?其中必有?貓膩，就算一切果真如此，他也不可能為了成全那位公主就賠上自己——誰讓現(xiàn)在這?具身體歸他使?用呢？負(fù)心人?是跑路的謝淵，不是他。

    嗯，沒?錯，就是這?樣?……原不為理清楚一切，神情坦然地站在原地。

    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皇帝的表情尤為復(fù)雜，陰沉尚未散去，又多了幾分驚詫。

    他定定注視著?原不為，仿佛要徹底看穿這?位探花郎的內(nèi)心。而原不為一臉坦蕩，似乎說?瞎話的不是他。

    沉默過后?，皇帝震驚又沉痛地嘆了一聲，順著?臺階就下了：“竟有?此等事？……真是天妒英才！”

    “薛全！”他喚了一聲站在邊上的大太監(jiān)的名字，“掄才大典結(jié)束后?，切記遣一位醫(yī)術(shù)高明?的太醫(yī)給探花診治。如此俊杰，既有?痼疾，朕豈能視若無睹，讓大夏失一人?才！”

    至于娶公主之事，竟是直接不提了。

    殿內(nèi)的氣氛霍然變得輕松，松了口?氣的文武百官齊齊下拜，口?稱圣明?。

    原不為甚至發(fā)覺有?幾位年輕進(jìn)士已是紅了眼眶，也不知是演技高明?，還是真被皇帝這?一套禮賢下士的做派感動了。

    隨著?鳴鞭聲響，皇帝退朝，之前殿上緊繃的氣氛徹底散去，按照程序，接下來便該是例行的新科進(jìn)士御街夸官。

    這?也是許多讀書人?一生最高光的時刻。

    禮樂聲中，換了身衣服的眾士子齊齊涌出大殿，尤以一身紅的三鼎甲最為引人?矚目，當(dāng)然，大多數(shù)目光都是羨慕的。

    雖說?在羅浮界時也換過不少身份游歷人?間王朝，但原不為還真沒?考過科舉當(dāng)過官……嗯，這?是他沒?玩過的全新版本?。

    第一次駕馭這?種?顏色的原不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紅色的衣袖，帶著?幾分新奇，整個人?的狀態(tài)都很?輕快。

    其他人?看著?這?位不知在樂什么的探花，都是暗暗搖頭，悄然離他遠(yuǎn)了些。

    此刻整個京城已是極盡熱鬧。

    三年一度的掄才大典是整個大夏最大的盛事。十里御街，百姓夾道歡呼，擲果投花者不可勝數(shù)，堪稱萬人?空巷。

    這?些善于發(fā)現(xiàn)美的百姓們，很?快就將目光紛紛落到那位年紀(jì)最輕的探花身上。

    【只見這?位年輕的探花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身姿挺拔，容貌生得極好，周身上下更透著?一股從容不迫、處變不驚的風(fēng)姿氣度……】

    ——當(dāng)然，這?么多詞兒百姓們是想不到的，這?都是系統(tǒng)999的貼心旁白。

    別說?，它用機(jī)械音在原不為耳邊念出這?么一段話時，險些讓原不為以為自己這?是回到了上個世界，在參加什么大型活動，還有?主持人?念出場臺詞呢。

    “？？？”原不為頭頂冒出了一串問號。

    ……這?系統(tǒng)，怎么不知不覺變皮了？難道是被什么人?帶壞了？

    而百姓們雖不懂那么多詞兒，卻也覺得這?探花郎說?不出的好看。

    頓時，夾道的歡呼聲更大了，無數(shù)樣?東西便如雨點(diǎn)般朝他落去，又被他輕描淡寫地一一閃開，身體還穩(wěn)穩(wěn)坐在馬上。

    在不知多少人?的注視中，原不為突有?所感，察覺有?一道特?別的目光落在身上。只因這?道目光與其他人?的眼神截然不同，蘊(yùn)含著?nongnong的惡意。

    他抬起頭，循著?那道目光望去。

    路邊一間酒樓上，正有?一位少女臨窗而立，她華服織錦，如披輕云，臻首娥眉，杏眼桃腮，雙眸盈如秋水，即便是下顎線條也優(yōu)美得如畫一般。

    少女垂首定定注視著?下方的原不為，美麗的臉近乎凝固，似是沒?想到他會突然抬頭，兩?人?的視線頓時撞在一起。

    她先是怔了怔，隨即輕咬唇瓣，那雙秋水般的眸子一點(diǎn)點(diǎn)亮起，露出如花般的笑靨，讓不少意外撞見這?一幕的男子都忍不住目眩神迷，眼中異彩連連。

    ——這?正是那位玉華公主！

    一個名字轉(zhuǎn)瞬閃過腦海，原不為已是認(rèn)出了這?少女的身份，只因這?位玉華公主在原身的記憶中實(shí)?在太過深刻。

    看來這?位玉華公主早早便等在御街上，還不知宮中發(fā)生的事，以為一切已經(jīng)?十拿九穩(wěn)了吧？以千金之軀還能如此紆尊降貴，倘若是之前的謝淵只怕已經(jīng)?感動壞了……不過，面上笑得這?么期待這?么歡喜，心中的惡意卻濃得都溢了出來……說?好的兩?情相悅呢？

    原不為看著?看著?，唇邊的弧度突然翹了起來：“……這?個世界有?點(diǎn)意思哦。”

    ·

    當(dāng)天傍晚，瓊林苑燈火通明?。皇帝于瓊林苑設(shè)宴，邀請一眾新科進(jìn)士赴宴。

    苑中氣氛極為熱鬧，席上觥籌交錯，眾人?舉杯換盞，還有?人?鋪紙研墨，當(dāng)場作畫；亦有?人?詩興大發(fā)，揮筆而就；尤其是今科狀元與榜眼，一直矜持地坐在席中，不時便拿眼角余光去瞟上首，就等著?皇帝開口?喊他們答話，連酒菜都不敢多用，唯恐到時候失態(tài)。

    只可惜，皇帝沒?有?給出讓他們期待的反應(yīng)，不過象征性出席走?了個過場，呆了不到一刻鐘，便起身離去，連帶著?群臣亦走?了大半，場面頓時變得冷清。

    以往流傳的那些佳話，諸如狀元賦詩，皇帝賜酒，亦或者某位名次平平無奇的新科進(jìn)士在瓊林宴上表現(xiàn)出眾得到皇帝和重臣另眼相看……通通都沒?有?。

    氣氛急轉(zhuǎn)直下，前一刻還歡聲笑語不斷，下一刻便驟然一停，心態(tài)好的進(jìn)士不過略微頓筆，便繼續(xù)寫詩畫畫，心態(tài)不好的已是將筆一擲，懶得繼續(xù)表現(xiàn)。

    還有?人?直接露出了不加掩飾的遺憾表情，各處都有?微不可查的嘆氣聲。

    坐在狀元與榜眼下首，一直在自得其樂中喝酒吃菜的原不為，立刻察覺到兩?道刺目的目光射到了自己身上，倘若這?目光能凝成實(shí)?質(zhì)，多半已經(jīng)?射穿了他。

    將碟子里最后?一塊玫瑰糕吃完，原不為這?才轉(zhuǎn)頭朝上首兩?人?一一望過去，笑呤吟地開口?：“這?玫瑰糕不錯，兩?位不嘗嘗嗎？”

    正滿懷怨念盯著?原不為的狀元和榜眼，聞言都微微發(fā)怔，在原不為真誠的目光里，竟不知說?什么好。

    ……陛下都走?了，你還惦記著?點(diǎn)心？

    不，或許陛下走?了對探花來說?也是一樁好事？否則，就他這?不識抬舉的德行，萬一再次觸怒陛下，能不能保住小命還是兩?說?。

    心中懷疑陛下之所以早早離席就是因?yàn)榻袢毡划?dāng)?shù)罹芑槭Я嗣孀?，這?才沒?有?心情繼續(xù)主持瓊林宴，失了表現(xiàn)機(jī)會的狀元和榜眼都對原不為很?有?意見，不過養(yǎng)氣功夫還算不錯的他們自不會直接表露出來，像市井中人?那般撕破臉皮。

    年近四十、性格穩(wěn)重的狀元只是舉杯對原不為笑了笑，婉拒道：“在下不好甜食，恐怕與謝兄口?味并不合拍。”

    而年紀(jì)更輕、性格也更沖動的榜眼，說?話尖銳許多，只是微微一笑：“這?滿殿同年，又有?誰能與謝兄口?味相合？”

    說?完這?意味深長的一句話，他又是一笑，用褒貶難辨的口?吻說?道：“我觀今日宴上，只有?謝兄從始至終巍然不動，一意享用糕點(diǎn)，不愧是陛下親口?夸贊的少年才俊，端是從容了得。”

    “看來兩?位都不中意這?玫瑰糕？”原不為仿佛完全沒?聽出他話中之刺，只是自顧自地得出這?個結(jié)論，便搖搖頭，發(fā)出一聲可惜的長嘆。

    然后?，他語重心長地教育道：

    “陛下賜宴，豈能辜負(fù)！”

    沒?等兩?人?反應(yīng)過來，他已身體微微前傾，同時伸出雙手，兩?碟點(diǎn)心一下子都到了他面前。

    在另外二人?驚詫莫名的視線中，原不為唇邊的弧度一點(diǎn)一點(diǎn)揚(yáng)起。

    “終究份數(shù)同年，不必謝我?！?/br>
    二人?：“？？？”

    ……我是誰？我在哪？發(fā)生了什么？

    好半天，他們才反應(yīng)過來，理順了其中邏輯關(guān)系。照這?位探花郎的說?法，陛下賜宴不可辜負(fù)，偏偏他們又不愛吃糕點(diǎn)，于是這?位探花郎便勉為其難替他們都解決了？？？還不用謝他？？？

    老成持重的狀元臉上微笑僵硬了一瞬，性格稍顯尖銳的榜眼已經(jīng)?拉平了唇角。

    并不覺得原不為是真心實(shí)?意喜歡甜點(diǎn)，只覺得這?是對方故意找筏子來言語挑釁他的榜眼，氣得臉都要變形了。

    偏偏這?氣還不能發(fā)出來，就更氣了。

    他憋了片刻，終于冷哼一聲，起身拂袖離開。被原不為弄得滿頭問號的狀元尷尬一笑，也找了個借口?離開座位，去同其他進(jìn)士交流。

    狀元榜眼接連離開，原不為身邊頓時空了下來，讓本?就顯眼的他變得更加顯眼。

    不過，他顯然不曾在意這?一點(diǎn)，或許碟子里的玫瑰糕數(shù)量減少更能牽動他的心神。

    “止水，你今日真是讓我大吃一驚，先是當(dāng)?shù)罹芙^陛下賜婚，連大名鼎鼎的盛京第一美人?玉華公主都忍心拱手，而今又接連氣跑了狀元榜眼……嘖嘖，以往我怎么不曾發(fā)現(xiàn)你還有?這?樣?的才能？”

    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進(jìn)士端著?酒杯走?了過來，用輕快的語氣打趣了一句。

    他的語氣十分親近，說?話的同時，更是毫不客氣地坐在了原不為身邊，用好奇而戲謔的目光上下打量過眼前的好友。

    有?賴于原身的記憶，原不為同樣?一眼認(rèn)出了這?個人?，便輕笑著?回應(yīng)道：“子平說?笑了。公主的確非我良配，這?是實(shí)?情。至于那兩?位仁兄，在下好意替他們解決麻煩，哪里有?什么氣走?之說?？想來是在這?里坐得煩了，去松快松快吧?！?/br>
    他說?話的口?氣無辜而真誠，除非親眼目睹全過程，否則多半會相信他的話。

    “哈！”蕭原自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笑，“止水你可真是……”他本?想直接開口?說?“促狹”，見附近有?人?朝這?邊看過來，便沒?有?再說?，只是微微搖頭，眼神里分明?寫著?“我才不信你的鬼話”。

    二人?說?笑一陣，蕭原突然環(huán)顧一周，放下酒杯，朝原不為湊近了幾分。

    原不為意識到他應(yīng)該是有?正事要講。

    果然，蕭原壓低聲音，悄聲開口?：“這?次賜婚之事，恐怕沒?那么簡單。”

    “怎么？”原不為略顯意外地看著?他。倒是沒?想到對方居然有?如此敏銳的心思。

    蕭原卻以為他不信，聲音又壓低了幾分，解釋道：“此事我也只是猜測。我大哥曾在宮中做過伴讀，我隱約從他那里聽說?一個消息，陛下極為寵愛玉華公主，曾親口?應(yīng)允將來若選駙馬，必要玉華公主先點(diǎn)頭，絕不會強(qiáng)迫于她。”

    “雖說?當(dāng)時知道的人?不多，并未訴諸于眾，但我想陛下不會無緣無故反悔，除非那能為大夏帶來更大的利益……”倘若說?是將玉華公主嫁到敵國?和親，或是嫁給重臣之家以示恩寵也就罷了，一個家世不顯的探花郎，即便陛下再愛其才，也不至于違反約定去強(qiáng)逼玉華公主。”

    原不為便順勢問道：“你的意思是，其實(shí)?是玉華公主先看上了我？”

    原身和玉華公主的來往極為隱蔽，之前也從未向蕭原透露過。

    蕭原點(diǎn)點(diǎn)頭：“多半便是如此。所以我才要提醒你小心?！?/br>
    “難道玉華公主還會惱羞成怒加以報(bào)復(fù)？不都說?她溫柔善良善解人?意嗎？”原不為一副滿不在乎的口?吻。

    “玉華公主自然不會，可陛下卻難保。倘若此事只是陛下心血來潮，你拒絕了也就算了。偏偏傷了玉華公主的心，豈不是惹惱陛下？公主心思細(xì)膩，若動了愁腸，傷了身體，陛下豈會不怒？”

    而皇帝若對某人?有?了不滿，即便明?面上要表現(xiàn)出寬容大度的明?君氣，其他的手段可就太多了。甚至只是稍稍暗示一下，就有?臣子愿意效勞。

    從蕭原的話中可以聽出，他對玉華公主的印象還是極佳的，只是擔(dān)心皇帝愛女心切，對原不為不利。

    因此，他真心實(shí)?意地建議道：“你若信我，入翰林院之前，不如先請假歸鄉(xiāng)一趟，等過些時日事情淡了再回京?！?/br>
    原不為微微點(diǎn)頭。

    事實(shí)?上，這?蕭原蕭子平出身京中世家，是原身來京赴考才結(jié)識的朋友，相識至今不過兩?月，交情亦談不上極深，在其他人?紛紛對他避之如虎之際，還愿意出言提醒，已經(jīng)?算得上極講義氣了。

    他沒?有?就蕭原的建議說?什么，反而開口?問道：“你對陛下有?多少了解？”

    蕭原先是不明?所以，接著?反應(yīng)過來：“你想從陛下這?里入手，投其所好？這?倒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他灌了一杯酒，搜腸刮肚一番，這?才說?道：“有?了，陛下好道！”

    “陛下還是太子時，便極好道家之說?，還曾想尋仙訪道……后?來，其他皇子以此設(shè)局，讓陛下栽了個大跟頭，太子之位險些被廢……此后?陛下便不復(fù)再言道家之說?，當(dāng)著?先帝之面毀了所有?道經(jīng)?，以示決心……”他斷斷續(xù)續(xù)講著?，“不過，登基之后?，陛下卻派人?陸續(xù)修繕了天下道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