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宗澤清在一旁猛點頭，對對，當(dāng)初他就是這般智勇雙全勇殺敵軍主將的！就是將軍講得太快，半點停頓沒有，安姑娘不知聽明白了沒。

    安若晨確實聽得有些懵，就聽清楚失蹤三日拎著敵將首級回來了。

    “然后！”龍大繼續(xù)說著，話音一轉(zhuǎn)，抑揚(yáng)頓挫語速得當(dāng)字音清楚地道：“就在全營將士都驚呆了，正欲上前慶賀夸獎宗將軍的神勇之際，宗將軍一個猛撲，抱著我的腿便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抹在了我的褲腿上?！?/br>
    宗澤清手上的雞胸架掉了，他張大嘴，整個人也驚呆了。將軍！你是在幫著講故事還是在調(diào)侃你手下最英勇聰慧的大將呢？后頭的重點難道不是他因此戰(zhàn)而揚(yáng)名天下，驚動皇上，得了“虎威將軍”封號嗎？嗯，但是氣氛不太對，他自己補(bǔ)充這個好像不太合適?？墒强偟谜f點什么，絕不能是“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結(jié)束了英勇事跡啊。

    “啊，對了?！弊跐汕宥苏樕珖?yán)肅道：“這個有勇有謀最后得到了皇上嘉獎的事跡呢，是想告訴安管事，莫憂心你的選擇對錯，誰人知曉后頭發(fā)生什么，事后才來馬后炮那都是孬種。他奶奶的熊的，若是當(dāng)時我戰(zhàn)死了便罷了，若是后退撤兵回來，還不定被某人別有用心的酸成啥樣呢。你覺得對的，便去做。事后結(jié)果若是好的，便獎勵自己一番，若是結(jié)果不好，便總結(jié)改進(jìn)，畢竟還有下回呢。人只要活著，便還有下回機(jī)會呢。這世上之事，又豈能盡如人意？”

    宗澤清說完，看到了安若晨臉上的神采，這讓他有些得意。他奶奶的熊，今日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太會說話了，頗有口才。不對，一直都有口才，不然怎么能得將軍大人重用呢。不過重用他的將軍大人有點嚴(yán)肅，看來今日公務(wù)頗不順心，忙到這般時候才能回來。

    這邊安若晨確是覺得受到了鼓勵，她道：“多謝宗將軍?？晌疫€有一個問題?！?/br>
    “你說?！弊跐汕逄ь^挺胸。

    安若晨看看龍大，又看看宗澤清。龍大揚(yáng)揚(yáng)眉，直覺這問題應(yīng)該會有趣。

    “當(dāng)初抱著將軍腿痛哭時，是還拎著敵軍首級亦或是丟開了呀？”

    宗澤清：“……”將軍我瞥到你偷笑了，這便是你說故事害的。他哪里記得拎沒拎啊，抱將軍大|腿痛哭這種糗事他早忘光光了好嗎？而且并不是害怕而哭的，是激動回到了隊伍和悲痛那一戰(zhàn)失去了不少好兄弟。

    安若晨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這問題有問題嗎？真的很好奇啊。若是說書先生，定已將這動作描述上三篇紙了。

    “將軍啊?！弊跐汕鍥Q定轉(zhuǎn)移話題，當(dāng)初轉(zhuǎn)移得敵軍注意，如今也該轉(zhuǎn)移得安管事注意。“安管事今日行事有些不順?biāo)?，正等著你回來報事呢。你瞧你回來得這般晚，快快，趁著月亮還沒下山，快聽聽安管事怎么說的?！?/br>
    “是嗎？如何不順?biāo)?？”龍大四平八穩(wěn)把這事接過去了。

    “??？”安若晨反應(yīng)過來，一眼手里又是酒碗又是雞腿的，趕緊放下了。

    龍大轉(zhuǎn)身走了，安若晨下意識跟上。宗澤清舒了口氣，下意識努力回憶，當(dāng)初拎是沒拎呢？

    待走得幾步，龍大掏出個帕子給安若晨。安若晨接過，接過來才想起手上沾了油膩，漲紅了臉趕緊擦。一邊擦一邊偷偷看將軍一眼，他低著頭，似沒眼看她。

    安若晨心里嘆氣，為何每次只要在校場碰面，她都會出糗呢。

    行了一段，龍大皆不言語，安若晨也沒好說話。龍大沒往院子方向去，倒是在紫云樓里逛了起來，于是安若晨跟在他身邊逛?？粗鴮④姷皖^思慮，她暗忖是否將軍也有不順心的公務(wù)。別處不好，她這處還添麻煩。不過將軍就算是低著頭行走也很是英武挺拔。

    “怎么不說？”龍大忽然道。他看著二人的影子挨著看得頗開心，只是奇怪這姑娘怎么不說話。

    安若晨正數(shù)步子，發(fā)現(xiàn)將軍大人腿長她許多，她卻未費(fèi)勁就能跟上，原是他放慢步子在走。正數(shù)著她走五步他走三步，聽得將軍問話，這才悟過來正事未辦。于是趕緊將今日的事仔仔細(xì)細(xì)說了。

    “病了？”龍大是有驚訝，反應(yīng)卻不強(qiáng)烈。他如此鎮(zhèn)定，安若晨頓時如吃下顆定心丸。果然在將軍這兒無難事。“將軍，我該怎么辦？”

    龍大沉吟片刻，道：“謝剛今日去查一件事，應(yīng)該明日能趕回來。待他回來，我知曉了他那邊的結(jié)果，再定這事?！?/br>
    安若晨有了不祥的預(yù)感：“將軍，我是不是做錯了？”

    “剛才宗將軍不是已經(jīng)安慰開解過你了嗎？”

    這語氣，怎地怪怪的。安若晨抿抿嘴，既是未怪罪她，那她就當(dāng)未曾做錯?！澳撬跃烤故橇嘀准壉У倪€是丟開了才抱的？”

    龍大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頭看她。“安管事，你喝醉時會一直鉆著牛角尖？”

    “未曾啊?！卑踩舫垦鲋X袋一臉無辜：“未曾醉未曾鉆牛角尖?！?/br>
    月光下，她的臉紅艷艷的，散著微醺的氣息，眼睛亮得不像話，讓天上的星星都失了色。龍大后退了一步，這才道：“你瞧你的模樣，分明是醉了?！?/br>
    “未曾啊。”安若晨皺眉頭。

    “回去睡覺?！饼埓笸蝗婚g似乎有些不高興起來，竟轉(zhuǎn)頭就走了。

    安若晨二丈摸不著頭腦，這是怎么惹著他了。只是沒承認(rèn)自己醉了，這就招他不高興了？那她承認(rèn)醉了還不行嗎？“將軍。”安若晨追上幾步，拐個彎卻不見了龍大的身影。

    是用跑的嗎？居然這么快就不見了。安若晨晃晃腦袋，決定聽話回去睡覺，她真沒喝醉，但現(xiàn)在心情是好多了。啊，將軍的帕子還在她這兒呢，那回去幫將軍洗帕子。心情真不錯，明日說不定會有好消息呢，事情也許沒那么糟。

    安若晨想錯了，第二日，宗澤清領(lǐng)兵走了，謝剛回來了。

    謝剛帶回了非常糟糕的壞消息。他們前天派去豐安縣查品香樓的那位名叫江子的探子出城二十里后被人截殺了。

    “有人看到了尸體，便報了當(dāng)?shù)乜h官。縣官又速報了太守。將軍進(jìn)駐中蘭后便與太守定好，郡內(nèi)所有命案均需呈報軍方。我看到卷宗，上頭描述的尸首特征正是我派的人。他身上有與人動武相搏的痕跡，致命的是直穿心口的一劍?！敝x剛極嚴(yán)肅，神情凝重：“我昨日去認(rèn)了尸，正是他?！?/br>
    安若晨說不出話來，很為死者難過。

    “他是個很有經(jīng)驗的探子，斷不會在任務(wù)途中惹事生非與人動手。要么是他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要么他就是被截殺的。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br>
    安若晨倒吸一口涼氣，正想問“殺他的人如何得到的消息”，卻聽得龍大問她：“你可曾與任何人提起過此事？”

    安若晨嚇了一跳，搖搖頭。她認(rèn)真又想了一遍，再搖頭。

    確實未與任何人說過這事，就連昨夜向宗澤清提起自己對細(xì)作任務(wù)的煩惱，也只是提了趙佳華的嫌疑，而她決定不拘捕她，卻見不到她了。她擔(dān)心自己失誤。只是說了這些，連案情細(xì)處都未提。

    將軍是在懷疑她嗎？安若晨緊張地看著龍大。

    龍大卻是與謝剛、蔣松低語起來，安若晨隱隱聽得探子、密令之類的，她緊張地絞著手指。過了一會龍大他們說完話，轉(zhuǎn)過頭來，龍大道：“不是懷疑你，只是需要了解每一個環(huán)節(jié)哪里出了問題。前日下的探子軍令除了我們幾人，就只有密封的軍偵令文書上有記錄。那文書是用暗語所寫，且封印完好，并無人偷拆過?！?/br>
    “為何會有文書記錄？”安若晨怯怯地問。

    “探子活動復(fù)雜，軍令繁多，各軍探及隊伍非受令不得離隊不得行動，非機(jī)密要事都會文書記錄，以確保軍中紀(jì)律以及必要時追查責(zé)任?！敝x剛解釋道。

    “就與衛(wèi)隊巡查輪值偵視一般，要有規(guī)矩的。不得讓外人知曉，但內(nèi)部需記錄清楚，哪一班哪些人出了差錯，要承擔(dān)責(zé)罰?！笔Y松補(bǔ)充。

    “所以這件事不算特別機(jī)密是嗎？”

    “需要保密，但并非不得記錄文書的機(jī)密?！?/br>
    安若晨咬咬唇，那事情明擺著了，紫云樓里有內(nèi)jian。那內(nèi)jian沒拆過密令文書，卻知道了江子的行蹤和目的，甚至知道他出發(fā)的時間和途經(jīng)哪里。

    “那只剩下江子他自己了。可死無對證，已不知道他出發(fā)前是否與人透露過什么?！?/br>
    龍大對蔣松道：“查查看江子最近與誰人走得近，放開手腳大張旗鼓地查。那內(nèi)jian已得逞，我們?nèi)魺o反應(yīng)對方該疑心了。尸體沒有掩埋隱藏，是故意要讓人發(fā)現(xiàn)的?！?/br>
    謝剛道：“我想親自去一趟豐安縣，在軍中潛伏細(xì)作何其不易，他們寧可暴露此事也要阻止江子去重查品香樓，那里該是藏著重大線索。如此拖延了兩日，他們該是已趕去那兒銷毀證據(jù)。我得速去，否則來不及。蔣松大力查軍中細(xì)作正好替我掩飾，若對方以為我們的重點轉(zhuǎn)移到查內(nèi)jian，對品香樓掉以輕心，那倒就好了?！?/br>
    “你說得有理?！饼埓簏c頭，“定是很重要的事才值得他們不惜暴露軍中潛伏了內(nèi)jian。你速去吧，挑兩個人，輕裝快馬。對方已有防備，你們千萬當(dāng)心?！?/br>
    幾個人迅速商議好了，謝剛和蔣松退下去了。

    安若晨在旁邊聽得很緊張，待屋里只剩下龍大與她時，她趕緊道：“將軍，我知道事情輕重，我真的未與任何人說探子去豐安縣的事?！?/br>
    “我自然信你?！饼埓蠛車?yán)肅，“還有一件事，我得囑咐你?！?/br>
    安若晨端正站好聽令。

    “你雖入了紫云樓為我效力，人人皆知你名義上在幫軍方查細(xì)作，但沒人在乎你，沒人看重你?！?/br>
    安若晨疑惑，這是要貶低打擊她？

    “所以這是你的優(yōu)勢?！?/br>
    安若晨抬頭看著龍大，心又從谷底躍了起來。

    “你只在中蘭城活動，你的外出和行動目前全無機(jī)密，皆無章法，所以完全沒有記錄在冊?！币簿褪钦f如果內(nèi)jian是從冊錄上偷窺情報，那她所獲得的內(nèi)容對方就不知道。

    “你只要躲得過細(xì)作對你的提防，瞞得住樓里內(nèi)jian對你的打探，趙佳華一案，你還有機(jī)會?！饼埓蟮溃澳阕屑?xì)斟酌她與你說過的話。她策劃了許久才找上你，她說她就是線索，那她必留下了線索。除了品香樓，還有什么？”

    安若晨的腦子轉(zhuǎn)著，還有李秀兒、劉則、劉茵……還有什么？

    “蔣松將嚴(yán)查內(nèi)jian之事，所以那內(nèi)jian近期必不敢再有大動作。是你行動的好機(jī)會?！?/br>
    安若晨點點頭。

    “我前兩日收到了軍報，也得離開數(shù)日，前線有些軍情需要我親自處置。原想昨日與你說，但昨日處置公務(wù)晚了，一時便忘了。我下午便走。我走后，細(xì)作會認(rèn)為無人為你拿主意，亦是你行動的好機(jī)會。”

    安若晨一愣，頭點不下去了，將軍不在？將軍不在，確是沒人為她拿主意了。安若晨心慌起來。

    龍大看著她，看著看著微笑起來?！安挥没拧！彼f?！拔凑J(rèn)識我之前，你就是個極有主意的姑娘。你知道自己該做什么?！?/br>
    是嗎？可她現(xiàn)在都聽將軍囑咐，將軍說做什么她才做。

    “我不擔(dān)心你別的，就是擔(dān)心你有時太果敢了。膽子大得沒了邊。”

    安若晨撇眉頭不服氣，她哪有，她一向循規(guī)蹈矩。

    “總之我不在，你自己行事當(dāng)心，切記樓里有內(nèi)jian，勿魯莽行事。若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待謝剛將豐安縣線索帶回后一并處置。有什么事可找蔣松商量?！?/br>
    安若晨點頭。

    “還有，別相信任何人。”龍大正色道。

    安若晨驚訝。

    “我說的是，若有些你覺得極機(jī)密之事，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好。不是信不過他們，而是每個人都是目標(biāo)，秘密放在許多處，就增加了被打探到的危險。不相信不是單指對方這個人，還包括他的處境?！饼埓箢D了頓，道：“比如江子，他是個非?？煽康奶阶?，但有可能謝剛下的查探軍令就是從他那兒泄露的，而他自己也許至死都不知曉。雖然只是可能，但也是警示。你務(wù)必要記在心里。”

    江子確是名很可靠的探子，是謝剛很器重的手下，兄弟一般。此時謝剛滿腔的憤怒和悲痛，從南城門出發(fā)，朝著豐安縣疾馳而去。江子未能完成之事，他來完成。

    由中蘭城南城門往西走五里，有座名叫秀山的小山。謝剛從那山下奔過，他并不知道山上有個靜心庵，小小的庵堂，干凈整潔，庵里只有一個尼姑，名叫靜緣。

    閔公子繞過靜心庵，拐進(jìn)了庵后的菜園子。菜園子邊上用石板鋪了條小徑，有塊板子松了，邊緣翹起，容易絆腳。閔公子走到那處，看也不看便大步邁過去，顯然對此相當(dāng)熟悉。

    靜緣師太正在菜園子里忙碌，她剛給菜澆了水，正蹲那除草。聽得腳步聲，抬頭看了一眼。見得來人，也不說話，低頭繼續(xù)忙手上的活。

    “今年棗子結(jié)得不多啊。”閔公子不在意靜緣的態(tài)度，自言自語。他站在菜園邊上一棵大棗樹樹下，抬頭看了看樹枝，從樹旁拿了竹杠，將最高那枝樹椏上掛著的紅燈籠取了下來。這燈籠掛得高，夜里點著蠟，于山下就能看到紅光。閔公子將燈籠放在地上，看了看腳邊熟透掉落爛于地上的冬棗，默默抬腳將爛棗踩進(jìn)泥里。

    “我做完了。”靜緣站了起來，說的話與閔公子的前言不搭后語。她約摸三四十歲的模樣，相貌普通，不美不丑，是扔在人群里讓人不會一眼便注意到的那種。此時面無表情，清冷、漠然、嚴(yán)肅。

    閔公子點點頭：“嗯，衙門接到公報了，紫云樓里也有了反應(yīng)?！币馑际撬炎C實她完成了任務(wù)。

    靜緣師太伸出了手，向閔公子攤開了手掌。她的手指修長有力，指結(jié)有繭，是習(xí)武之人的手。

    閔公子從懷里掏出個錢袋向她的方向扔去。靜緣師太接過，掂了掂重量，將錢袋收入懷里。

    “還要?dú)⒄l？”她問。

    閔公子失笑，道：“師太，你還真是我見過的最愛殺人的人了?！?/br>
    ☆、第46章 （修訂）

    第46章

    “你見得人少?！膘o緣語氣冷漠?！叭舨挥脷⒘?，你便走吧。要?dú)⒄l時，按老規(guī)矩，寫上名字時間地點，壓|在燈籠燭臺里，掛起來便好?！?/br>
    “西平大街招福酒樓的老板劉則和他的夫人趙佳華?！遍h公子遞過去一張紙，上面畫著劉府和招福酒樓的地圖，還寫著劉則、趙佳華的名字以及他們的外貌特征。

    靜緣接過紙，打開看了一眼，問：“什么時候？”

    “三天后。十八的夜里動手。我會確保他們在府中?！?/br>
    “行?！膘o緣很是爽快，不問這二人與閔公子的關(guān)系，不問殺他們的理由，甚至也沒有問價錢。她將紙折好收入袖中，問：“還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