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上沒看見別人?！笨死锼拱櫭嫉?，“他可能先回去了?！?/br>
    “不可能！他最孝順，不和我們碰頭是不會走的！他跟我一樣棕色頭發(fā)，這么高，鼻子上有顆痣，行行好吧，巡林客大人！”鮑比跪了下來，要去抱克里斯的腿，被躲開了，“我的兒子剛分化成alpha??！他可是我們家唯一的alpha！”

    克里斯頭疼地嘆了口氣，讓臨時隊員把拾荒者和他的女兒帶走?！笆盎囊呀?jīng)觸犯了法律，再不配合你就會被扔進(jìn)大牢當(dāng)一輩子苦役?！彼歹U比還要嚎，恫嚇道，“我會去找你的兒子，你必須閉上嘴立刻走?！?/br>
    鮑比噤若寒蟬，這才乖乖和同鄉(xiāng)離開。

    某種程度上，巡警隊和貴族們的想法不無道理。這些大字不識的窮苦人和異獸一樣難纏，而貴族們又萬萬不可能拿出放在倉庫里積灰的物資來救濟(jì)。異獸的災(zāi)害變得日益嚴(yán)重，人們卻因?yàn)樗鼑?yán)重性增加的緩慢而日漸麻木；富有的貴族為富不仁，窮苦的平民愚昧無知。這些年來克里斯恪盡職守，的確幫助了不少人，對他的質(zhì)疑越來越少。他已經(jīng)做了很多，但近來時常自我懷疑：我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和往池塘里丟石頭一樣，只能激起一點(diǎn)漣漪呢？

    克里斯目送他們快速離開，開始在村莊的廢墟中找人。村中的地形彎曲復(fù)雜，有不少得繞過去看看才不會錯過的盲點(diǎn)。他沒有大聲呼喊，以免引來更多異獸。剛才殺死的那頭冰狼并不強(qiáng)大，可它們是集體行動的。

    他找了半個小時，一無所獲，活人和異獸都沒再看到一只。在找十幾分鐘，他就準(zhǔn)備回去了。觸目盡是一片狼藉，這個規(guī)模不算小的村落如今只剩下廢墟，到處一片狼藉，不時能看見被丟在地上的錢財和血跡。尸體倒不是很多，比死者少，許多喪生者都沒留下尸體，他們有些葬身火海，有些消失在異獸腹中。

    這樣的日子難道只能熬過去，獸潮是神罰，所以我們什么都做不了嗎？克里斯心生惻然，感到手中的劍沉甸甸的。他從小就有成為英雄擊退異獸的夢想，夢想在成為omega時沒有破滅，在巡警隊里待了幾年后卻不知不覺快要熄滅了。想改變局面、拯救人類是否只是一種狂妄？

    克里斯想到不久前聽到的關(guān)于羅納德公爵的傳言，要是自己在幾年前聽到，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丟下一切跑去汶伽羅防線吧。但現(xiàn)在，每次準(zhǔn)備下決心他都忍不住進(jìn)退兩難，覺得這邊缺了自己不行，覺得離開不見得能做出比呆在這里更多的事，至少在這里的未來是可見的。

    他腦中忽然響起了安的聲音，嘲笑他是個患得患失的膽小鬼?！傲粼诳梢灶A(yù)見的無聊未來里過一輩子有什么意思？”她說，“當(dāng)然去新地方啊，會發(fā)生不一樣的事，那才有趣呢！”

    克里斯為想象中的聲音微笑起來，說起來，今年的見面時間也快到了。安在信中提到了她的朋友，還有進(jìn)步的能力，她現(xiàn)在過得應(yīng)該比去年還好吧……

    克里斯猛地壓低了身體，風(fēng)帶來了新鮮的血腥味。前方有人受傷，而且是個alpha。他豎起耳朵，放輕腳步，輕輕走過拐角。

    有個棕色頭發(fā)的人躺在墻角，用力捂著胸腹，面容因?yàn)轶@恐和痛苦扭曲。克里斯快步走進(jìn)，蹲下，摸到了還帶著余溫的皮膚。這個alpha剛死去不久，克里斯看著他鼻子上的痣，沉重地想，只能把壞消息告訴他的父親了。

    他掃視周圍，想把尸體搬到別處埋掉，忽然覺得不對頭。尸體的手一碰就垂到了地上，露出被撕開的腹腔。里面的內(nèi)臟少了一半，破破爛爛，就像剛被吃了一半的樣子。

    克里斯側(cè)身一個翻滾，躲開了一片冰凌。密密麻麻的尖銳冰箭扎滿了他剛才站著的地方，把尸體砸成一片rou泥。他飛快地站起來，右腳蹬地，向側(cè)方跳出一大步，只聽一片篤篤聲，借力的土墻已被射成了篩子。

    兩輪齊射后敵人停了下來，冰狼的儲備并非無窮無盡。然而這遠(yuǎn)遠(yuǎn)不值得松一口氣?？死锼贡晨繅γ妫瑨咭曋車?，心下一沉。足足七只灰藍(lán)皮毛的狼環(huán)繞成了扇形，哈著氣，貪婪地盯著誘餌吸引來的獵物。

    克里斯握緊了劍。

    第26章

    安敘做了夢。

    “還記得去年你說的那個窮人富人的幸福問題嗎？”克里斯問。

    “哪個？”

    “你說，兩個人的幸福不能算成整體，如果窮人富人的愿望彼此沖突，無論怎么選擇都有一半不幸，而富人的影響力更大。當(dāng)時我問你弱小的人是否必須被犧牲，你并沒有回答我。”

    “哎？你還在想這個??！其實(shí)都是在說瞎話啦……”

    “的確是瞎話?！笨死锼剐Φ?，“我很久之后才意識到，你的假設(shè)一樣有問題?！?/br>
    安敘比了個手勢，表示愿聞其詳。

    “我在巡警隊里遇到這樣一件事。平民被貴族指控侵占了他的家族領(lǐng)地，只好離開幾代人居住的地方，跑去異獸出沒的邊境生活。在隨后的獸潮當(dāng)中，平民一家五口人都死在異獸口中。他們絕不是唯一的例子?！笨死锼拐f，“所以，你所說的同等數(shù)量的貴族和平民并不存在?！?/br>
    克里斯看著她，條理清晰地敘述道：“平民供養(yǎng)不起相同數(shù)量的貴族，就像一頭鹿無法供養(yǎng)一只老虎。他們的組成就像被對半斬開的棗核，基底大頂部小，唯有數(shù)量眾多的平民才能滿足一名貴族的*。所以，根本不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要讓百分之一的貴族得到幸福，需要犧牲的恐怕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民眾的利益吧?！?/br>
    “即使一名貴族的影響力能勝過十名平民，他卻要消耗百人的資源，需要犧牲上百人的幸福，我完全不覺得這樣的犧牲合理?！彼f。

    “恭喜你，發(fā)現(xiàn)啦！”安敘鼓掌道，“只是詭辯而已，用你沒發(fā)現(xiàn)的錯誤條件得出錯誤結(jié)論?！?/br>
    “這樣來看，那個天平取舍問題恐怕也是詭辯?！笨死锼篃o奈地說，“所謂的‘一邊是潛力無窮的異能者一邊是有這種各樣罪狀的罪人’的選擇，不就是說你和蘇利文家族嗎？當(dāng)時如果我說旬異能者’，你立刻就會說‘所以我沒錯’了吧?！?/br>
    “哎呀，克里斯真了解我！”安敘捧著臉扭來扭去裝可愛，仗著長得好，這副樣子居然真的挺可愛，讓克里斯很想對她的腦門敲上一下，努力忍住了。她扭了一會兒，又問：“所以你還是犧牲少數(shù)拯救多數(shù)嗎？”

    “不用犧牲任何人是最好的。”克里斯搖了搖頭，“但如果必須要犧牲，我還是會選擇讓整體獲得更大利益的那一邊?！?/br>
    “再給你出個題吧！”安敘狡黠地笑道，“你駕駛著一輛疾馳的馬車，在一條分割出兩道的大路上前行，此時前方相近的地點(diǎn)出現(xiàn)了在玩耍的孩子。左邊是規(guī)定的馬車道，道上有五個不按照規(guī)則在玩耍的小孩。右邊不是規(guī)定的馬車道，道路上有一個遵守規(guī)則的小孩。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你會開向那一邊呢？”

    克里斯沉思片刻，問：“你會開往哪一邊？”

    “當(dāng)然是不變道繼續(xù)開咯?！卑矓⒒卮?，“安安靜靜自己玩的孩子沒有錯，為什么要為別人的過失被犧牲？做錯事危害他人的家伙，無論有多少個，都還是去死比較造福社會?！?/br>
    “他們還很小，而且罪不至死。”克里斯說。

    安敘翻了翻白眼。

    “沒法說服你?！笨死锼孤柫寺柤纾安贿^我會選擇變道?！?/br>
    “壓死哪個無辜的孩子？”安敘笑道，“你確定那五個小小年紀(jì)就不遵紀(jì)守法的熊孩子長大會為社會做出更大貢獻(xiàn)嗎？”

    克里斯無奈地看了“小小年紀(jì)就不遵紀(jì)守法”的安一眼，正色道：“并不是這個理由。你大概沒駕駛過馬車吧？一輛疾馳的馬車接連撞上五個障礙物，就算是孩子，也很容易側(cè)翻?！?/br>
    “哎？”

    這下安敘真的吃了一驚。居然是這個理由？克里斯的人設(shè)不是正義使者嗎？她還以為自我犧牲是他的固有技能呢。

    “早上一兩年，我肯定會回答‘為了救多數(shù)’?！笨死锼剐α诵Γ暗诂F(xiàn)實(shí)生活中，并沒有那么理想化的選擇在。一旦馬車側(cè)翻，不僅駕車人會受重傷，那五個孩子也好，另一邊的一個孩子也好，全部被牽連，等于七個人無一幸免。如果周圍人力不足，受傷的幸存者也只能等死而已?！?/br>
    “所以我會選擇一個人的那條路?！笨死锼拐f，“壓過一個馬車不會側(cè)翻，我會在停下馬車后檢查那一個孩子的狀況，只要沒當(dāng)場死亡，就有帶著他或她去尋找治愈者求救的機(jī)會。即使那一個孩子死去，我也可以對那個失去孩子的家庭負(fù)責(zé)，盡我所能補(bǔ)償他們的痛苦和損失。一個孩子的家庭我還負(fù)擔(dān)得起，但如果是五個，以我現(xiàn)在的能力就做不到了?！?/br>
    克里斯呼了口氣，總結(jié)道：“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度的，超出自身力量的‘拯救’只是自不量力的愚蠢，除了感動自己和給人添麻煩外沒有任何用處?！?/br>
    ======================

    安敘醒了過來。

    她想起之前的夢，啊不對，夢中夢的內(nèi)容，不太意外自己會夢見克里斯。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jīng)過了一年，昨天明明是說好的會面日，克里斯居然沒來，真讓人沮喪。

    不過為什么會夢到這一段呢？他們之間的通信兩個月一來回，見面時除了自己的生活，還談在各處知道的奇聞異事，這種哲學(xué)談話占得比重并不大。安敘還以為她會夢見克里斯做的菜呢。

    想到食物，她又饞了起來?，F(xiàn)實(shí)中安敘明明算不上吃貨，現(xiàn)在卻三天兩頭想著吃，都是苦修者小院的錯。她飯量很大，個子卻沒長高多少，現(xiàn)在愛絲特小學(xué)妹都快和她一樣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