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青李目光空蕩地盯著南雅，說不清是害怕是震驚還是不可相信。待她進(jìn)來，南雅關(guān)上后門，淡淡道：“你有話想和我談？”

    張青李怔忡半晌，說：“我沒想到你這么壞?！?/br>
    “壞？這世上有哪個人是絕對好，絕對壞的？”南雅從縫紉機(jī)上拿起一支煙，擦著打火機(jī)點燃，倚著墻壁抽起來，“你是好人，但你從進(jìn)屋里的那刻起，就想著捏了我的尾巴要挾是不是？這算不算壞？”

    張青李被她說清心思，一時說不出話。

    “比起‘壞’，我比較偏向‘有計劃’。”南雅呼出一口煙，緩緩地說，“我認(rèn)為女人時刻都得有點計劃。有計劃的女人才不會走投無路。你覺得呢？”

    “周洛落入你的計劃了嗎？他是你現(xiàn)在要走的那條路了嗎？”張青李質(zhì)問，“你這個年紀(jì)的女人，不該這么天真呀?！?/br>
    南雅不予回答。隔著清白的煙霧，她幽幽看著她。

    張青李：“難不成要我相信你會真愛上他？”

    南雅問：“所以？”

    張青李：“你只是玩玩他?！?/br>
    南雅說：“你這個年紀(jì)的女生，不該說出這么臟的話呀?！?/br>
    張青李一愣。

    南雅臉色冷冽：“這話不臟么，臟死了?！?/br>
    南雅站直了身子，轉(zhuǎn)過身去，淡淡道：“你可以出去了?！?/br>
    煙霧纏繞著她裊娜的背影，陽光灑在她月白色的旗袍上。

    張青李羞辱之下心生不滿，道：“南雅你想清楚，別做讓自己后悔的事。”

    南雅細(xì)指夾著煙，回過頭來，眼神靜幽幽的：“要威脅我了么？”

    張青李的自尊心讓她無法承認(rèn)，她搖頭：“天下沒有瞞得住的秘密，我知道了，別人也會知道。到時候，你的秘密只會拖累周洛?！?/br>
    南雅朝張青李走來，后者嚇得立刻退一步，很快背靠墻壁，無處可退。

    南雅問：“即使這秘密被天下人知道了，又怎樣？證據(jù)在哪兒？退一萬步講，假如連周洛也不肯替我隱瞞，告訴大家那天我不在旗袍店，又能怎么樣呢？我出去勾搭情人了。這不就是我應(yīng)該做的事嗎？

    那天傍晚徐毅一直和陳玲在一起，我沒見過他們呀，不然陳玲早就拖我下水了是不是？我和徐毅關(guān)系不好，鎮(zhèn)上人都知道。我和他長期分居，他吃藥我毫不知情，他和陳玲私通，我也是在他死后才知道的。誰能冤枉我呢？啊……”

    她輕嘆一聲，“雖然沒證據(jù)，但鎮(zhèn)上的人會攻擊我，說我害死自己的丈夫。像當(dāng)初攻擊陳玲那樣。可沒關(guān)系呀，我不像陳玲，我不會因為別人的羞辱和指責(zé)而自殺的。人么，能幸運地活著，就該有受罪的覺悟，是不是？”

    張青李看著她若有似無的笑容，一陣?yán)湟飧Z遍全身。那么熱的夏天，她直打寒戰(zhàn)。

    南雅伸手摸摸她的臉，道：“小朋友，你知道嗎，鎮(zhèn)上人說我命相帶克，招惹過我的人會離奇死掉。你這樣纏我，哪天莫名其妙被我克死了，可怎么好？”

    張青李面對那張絕美的臉，遍體寒氣。

    是啊。

    她想要一個人死，不靠近，不拿刀，不動手，人就死了。

    張青李害怕極了，畢竟年紀(jì)輕，眼淚唰地就掉下來，之前強(qiáng)裝的氣勢一敗涂地，孩子般抹著眼淚哭道：“如果周洛惹你生氣了，你會把他也弄死掉么？你別呀。”

    南雅愣了一愣，剛才為著嚇唬她而戴上的恐嚇面具也撤走。她別過臉去，只答了一句：“他不是外人?！?/br>
    張青李哭得更傷心：“你真的喜歡他啦？”

    南雅不答。

    她哭著，她抽著煙，最終她煙抽完，她也哭完了。

    南雅說：“你要從前門走還是后門走？”

    張青李吸著鼻子，低著頭說：“前門。”

    南雅掀了簾子去開卷簾門，張青李又問：“桂香阿姨不會同意的，你要怎么辦？”

    南雅有幾秒沒做聲。

    后來她問：“是你告訴她的？”

    張青李愣?。骸肮鹣惆⒁讨懒?？”

    南雅不答。

    張青李趕忙道：“不是我說的。我答應(yīng)周洛不跟任何人講?！覜]想威脅你，真的，我也不會告訴別人。我只是覺得你不該跟他在一起?！?/br>
    南雅默了默，拉開卷簾門，說：“你走吧?！?/br>
    張青李卻賴在門口不肯走了，急道：“南雅，你打算讓周洛在你和她mama之間做抉擇嗎？”

    南雅一個字也不說，回到柜臺后做事情。

    張青李追上來：“你確定要讓他們母子反目成仇？讓桂香阿姨失去她的兒子？”

    南雅抬眼：“出去！”

    張青李住了嘴，半刻后哽咽道：“南雅，你肯定覺得我是嫉妒你。可就算你夠狠心去傷害桂香阿姨，你也不管周洛了嗎？你跟他走，你們關(guān)系一曝光，周洛他就完了呀?！?/br>
    南雅盯著她。

    張青李說：“他在警察面前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被’變成謊話和偽證，他或許還會變成你的‘幫兇’。桂香阿姨也會很快想明白，她會恨死你的?！?/br>
    南雅說：“我那天沒見過徐毅，陳玲已經(jīng)給出證明?！?/br>
    張青李說：“但只要人們開始懷疑你，那所有真的假的不可能的疑點和殺人方式都可以栽到你頭上。人言可畏，你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他？他的未來才剛剛開始，你就先給他撒上一把污點。這對他公平嗎？”

    ……

    當(dāng)人在兩個選擇間搖擺不定時，任何一點細(xì)微的變化都可能會直接影響他的決定。當(dāng)時有沒有想清楚，不重要；是不是本心所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一次次的選擇后，人生就這樣失之毫厘謬以千里了。

    ……

    或許因為酒精的作用，也或許因為大哭過，周洛太累了，筋疲力盡，回到家后一直睡到快五點才醒。

    睜開眼睛躺在床上，他異常冷靜清醒。

    糾結(jié)于南雅的反抗和自衛(wèi)是否正確，已經(jīng)毫無意義；瘋狂腐敗的是整座鎮(zhèn)子，耗盡的良心，扭曲的人性、剝削得不剩一絲尊嚴(yán)的生命。

    還沒到吃飯時間，周洛躺在床上空想?？赡芤驗槌尺^架，漸漸格外想南雅，他們戀愛以來，還從沒吵過架?，F(xiàn)在他異常想她，也愈發(fā)心急，約好的談話都等不到晚上。

    周洛穿上衣服下樓去找她，被林桂香叫?。骸案墒裁慈?？快要吃飯了！”

    今天奇怪嘞，林桂香居然不在小賣部。

    周洛想了想，算了，等晚上再去也行，等她冷靜思考下。

    他轉(zhuǎn)身上樓，陳鈞慌慌張張跑進(jìn)院子，沖樓梯上的周洛喊：“我在幼兒園碰見南雅，提前把宛灣接走了，剛一看旗袍店關(guān)了門——”

    “陳鈞！”林桂香尖聲喝止，朝屋內(nèi)喊，“他爸！”

    周洛一愣，看母親的反應(yīng)就知道她找過南雅。他嚇出一身冷汗，沖下樓去南雅家。

    跑到南雅家，大門緊鎖，周洛心中一沉，立刻趕去車站，一輛車一輛車地找。陳鈞也幫著找，卻四處都沒有南雅的影子。

    周洛發(fā)了懵，喃喃道：“上次她來這兒……私車，她肯定坐了私車！”

    一打聽，南雅帶著宛灣坐了輛銀灰色面包車走了。剛走沒多久。

    周洛不能回自家，跑去陳鈞家拿了摩托車往公路方向沖。陳鈞緊隨其后。

    摩托車在曲曲折折的巷子里一路呼嘯往山上爬，路人急忙避讓，周洛把油門加到最大，很快到了環(huán)山公路。山間馳騁不過幾公里，他看到下邊公路上的銀灰色面包車，牌照號也對。

    周洛看一眼地形，沖出公路闖進(jìn)陡峭山林。荊棘樹枝迎路而開，摩托車沖上公路，攔到灰色面包車前剎停。

    面包車緊急剎車，司機(jī)驚魂未定。

    周洛沖到車前，拉開門，南雅神色驚慌，面容慘白。

    “周洛舅舅！”小宛灣歡快地叫嚷，朝他伸手要抱抱。

    周洛跳上車，一把將宛灣緊緊抱進(jìn)懷里，一手扯住南雅往車下拖。南雅不肯下車，被周洛硬拽下去。

    周洛放下宛灣，南雅轉(zhuǎn)身去拉車門。周洛把南雅扯開，唰地關(guān)上車門。

    “你去哪兒？！”周洛吼，“這就是你冷靜考慮后得出來的答案嗎？！背著我逃走？這就是你的選擇？”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如同遭受第二次背叛；南雅卻出奇地平靜：“我不想待在這鎮(zhèn)上了——”

    “我說了會——”

    “我也不想跟你在一起?！鄙斤L(fēng)吹著她的臉，格外冷清。

    周洛懵了一道，用力地說：“你把話說清楚?！?/br>
    南雅只說了一句：“我對你沒信心?！?/br>
    周洛顫了顫，眼睛濕潤地看著她。他低下頭，雙手用力摁了摁腦袋，又抬頭看著高高的天空直發(fā)笑，茫然轉(zhuǎn)一圈，突然一腳踢在車門上：“你撒謊！”

    南雅顫了一下。

    小宛灣站在兩人之間，仰著腦袋，眼淚汪汪地看著。

    “南雅?！敝苈宓皖^湊近她的臉，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你就是個懦夫。——敢傷人，卻不敢愛人?！?/br>
    他握住她的后腦勺，把她的額頭和自己的抵在一處，輕聲問：“你到底在怕什么？嗯？”

    南雅任他握著她的頭，沒有反抗。

    “南雅，你看仔細(xì)了，我現(xiàn)在沒醉酒，也沒做夢。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清醒理智的。你聽好：我想清楚了。不管你做了什么，我接受你。你的好，你的壞，我全部接受。不管你做什么選擇，我都接受。但像這樣不明不白地逃走——你想都別想。”

    南雅的臉色在風(fēng)里變白，她望著他清亮的眼睛，望了很久，似乎要把他記一輩子。但最終，她卻只是搖了搖頭。

    周洛整個兒顫了一下，沒想到做到這一步還是不夠，他已傾盡所有。

    “為什么？”

    南雅垂下眼睛，表情冷淡：“我有把柄在你手上。”

    周洛心涼透，手從她發(fā)間滑落：“我在你眼里就這么不堪？”

    南雅默然。

    他輕聲問：“南雅，你愛過我嗎？哪怕一丁點兒？”

    她依然不說話。

    他突然爆發(fā)：“你說話！”

    陳鈞趕來，驚慌地看著這場景，拉周洛：“阿洛啊——”

    周洛甩開他，直盯南雅：“這話不是真的，對不對？——是不是我媽找你了？她跟你說了什么？你要想走我們一起走，離開這里就沒事了。我們一起走?！彼ダ囬T上車，南雅攔住，“周洛，我剛才說對你沒信心。不是開玩笑。你年紀(jì)還小，根本不懂什么是愛——”她突然止住，因為，周洛盯著她，眼淚就落了下來。

    山風(fēng)吹著，他的眼睛通紅：“我到底還要做到哪種地步？要怎么才能證明？我只有十八歲，這就是我的罪？！人要長到哪個年紀(jì)，他的愛才是真的，才是值得相信的？二十八？三十八？八十八歲的人最懂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