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乎！你這么在意你從哪個(gè)門出來的，就別怪別人用這種眼光看你！”

    單軍從地上爬了起來，他在雨水的沖刷里瞪著周海鋒同樣濕透的臉，眼神像要撲過來似的。

    “干什么？不服氣？不服氣就過來打一場！”周海鋒瞪著他吼。

    “我早就想這么干了！”單軍撕開扣子，甩開迷彩服砸在地上，向周海鋒撲了過去。

    他早就想打這一場，從他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周海鋒格斗斃敵的時(shí)候就開始了，在周海鋒格斗示范，而他在草地上望著的時(shí)候就開始了！那個(gè)姿態(tài)像影子一樣纏著他，他無時(shí)無刻不想跟他打一場，挑戰(zhàn)他，戰(zhàn)勝他！

    單軍抓住周海鋒胳膊肘撞向他的喉嚨，膝蓋就頂了上去，被周海鋒腳下一個(gè)橫掃箍住他手腕向后反別，單軍順勢后掣肘側(cè)腰就是一個(gè)旋踢，周海鋒抱住他的腿伸手抓住他的皮帶一扯將單軍摔倒在地。

    單軍從地上爬起來，再次沖了上去，出拳如閃電，揮在周海鋒臉上，周海鋒受了他這一拳，一腳正蹬踢向單軍前胸，單軍閃開反手扭抓住周海鋒的胳膊就要背摔，被周海鋒毫不留情地踹進(jìn)單軍內(nèi)膝，翻身劈手抱住他的腰，將他凌空抱起直接摁倒在地！

    “服不服？！”周海鋒把單軍死死摁在地上的泥水里。

    “不服??！”單軍嘶吼著，掀翻了周海鋒，紅著眼又撲了上去。

    兩人在泥水里打成一團(tuán)，大雨里拳飛腿影，你來我往，誰也沒有手下留情，嘶吼和拳腳聲混合著雨聲沖刷著天地之間。單軍再一次被放倒了，他四仰八叉地倒在跑道上，臉上身上都是拳腳的印記，大雨似乎帶走了他所有的力氣！

    “起來， ”周海鋒踢他，周海鋒的身上也不比他好多少。

    “起來！”周海鋒厲聲，雨水滾過他堅(jiān)硬的臉龐，面孔在雨里冷酷又猙獰。

    單軍想爬起來揍他，但是艱難地仰身又倒了下去，他精疲力盡，連胳膊都抬不起來。

    “你撐不到最后了，”周海鋒無情地說，“但是我能！你再怎么不服，都趕不上我，這就是差距?！?/br>
    “不用激我！”單軍梗著脖子喊。

    “這不是激你，這是事實(shí)！”

    周海鋒低著頭，單軍睜開被雨打得凌亂的眼睛，看見周海鋒的脖頸和胸膛暴露在雨中，濕透的背心裹著他強(qiáng)壯的身體，渾身釋放著被刺激的殺氣。

    “你到這來為了給我看什么？你有種，你不怕死？有種不怕死的人多了，不差你一個(gè)！你委屈，比你委屈的人有的是！這點(diǎn)人堆里的事你就受不了，別說你是來當(dāng)一個(gè)兵！”

    周海鋒把單軍脫在地上的軍裝砸到他的身上，轉(zhuǎn)身大步踩著雨水離開。

    單軍起伏著胸膛，紅著眼爬起來就撲向周海鋒的背影，周海鋒被他從后面撲倒在地，兩人翻滾在一起，在水花四濺的跑道中央，再度打向?qū)Ψ健?/br>
    遠(yuǎn)處執(zhí)勤崗哨上，一個(gè)兵急著要跑過去阻止，被唐凱拽住了。

    “不能再打了！再打就出事兒了！”這兵著急了，這倆人已經(jīng)打紅眼了。

    “出不了，讓他們打，打個(gè)夠?！碧苿P沒當(dāng)回事兒似的，悠哉……

    打到最后，兩個(gè)人都搖搖晃晃，不再是兩個(gè)訓(xùn)練有素的戰(zhàn)士在格斗，只有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腳，直到都翻倒在泥水里，面孔朝天呼哧帶喘，并排躺著喘氣，都爬不起來了。

    “……服了嗎？”周海鋒粗著嗓子，喘著粗氣。

    “……不服！”單軍聲都啞了。

    “……”周海鋒沒說話，過了半天，忽然笑了起來。

    單軍側(cè)過頭，周海鋒滾動著喉結(jié)笑著，笑得胸脯都在震動。他側(cè)臉的笑容明亮，綻放在剛毅的唇角，笑得面孔像星辰般閃亮。

    單軍定定地看著他的笑。

    周海鋒也回過頭來。兩人的眼光在泥水中間相遇，單軍也笑了。

    他們就都這么躺那兒笑著，像兩個(gè)傻子。

    雨停了，兩個(gè)人坐在cao場的臺階上。夜風(fēng)里都是潮濕的水氣，帶著不知道是營院哪個(gè)角落的野花香。

    單軍吹著風(fēng)，打了這一架，心里的憋悶都散了。他很久沒這么痛快了。身上都是汗水泥水，可是心里是一片平靜。

    “我不比你差。不比任何人差?！?/br>
    單軍迎著夜風(fēng)，說。

    “我信。”周海鋒說。

    單軍回過頭看著他。周海鋒坐在夜色里，望著遠(yuǎn)處黑魆魆的群山，面孔很平靜。單軍不知道是因?yàn)橐股?，還是他的錯(cuò)覺，周海鋒的臉不再是他熟悉的冷酷剛硬，而是舒展著，帶著一絲淡淡的溫情。

    “我遲早會打敗你。等著?！?/br>
    單軍強(qiáng)迫自己轉(zhuǎn)過視線。

    周海鋒似乎笑了，又似乎沒笑。

    “這頭型挺適合你?！?/br>
    他忽然說。

    單軍為了來選拔，按照當(dāng)兵的要求剪了頭發(fā)，短短的發(fā)根貼著頭皮，現(xiàn)在長出了短刺兒，帶著青茬的印，和在大院時(shí)完全不同。

    單軍故意從前往后在頭上抹了一下，動作帶著一股匪氣。

    “酷吧？”

    他痞痞地問周海鋒。

    第33章

    周海鋒看著他的樣子，一笑，伸出手，揉了下他的腦袋。

    他們之間還是第一次有這樣親昵的動作，卻做得這么自然，好像已經(jīng)做過很多次。

    氣氛有些異樣，帶著些許尷尬，又似乎有什么在他們之間消融，輕緩地流進(jìn)夜風(fēng)里。

    兩人一時(shí)都沒說話。

    “我不需要你照顧?！卑肷危瑔诬娬f。

    “你有什么情況，我沒法和首長交代?！?/br>
    周海鋒沉靜地說。

    “——首長首長，不提首長你能死??？”

    單軍忽然火了，毫無征兆。

    “別什么都拿首長擋著！你擔(dān)心我就直說！”

    這話一出口，兩人都靜默了下。

    周海鋒看了他一眼，兩人的目光相碰，周海鋒又移開了目光。

    昨夜黑暗中的錯(cuò)亂和荒唐，單軍沒忘。他知道周海鋒也沒忘。

    古怪的沉悶中，他們不再看彼此，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沉默。8

    一個(gè)東西撲棱掉在地上。是一個(gè)口琴。周海鋒塞在褲子口袋里的，撐不住掉了下來。那是周海鋒訓(xùn)練后去服務(wù)社時(shí)，一個(gè)戰(zhàn)友讓他順便買回來的。

    “你會吹嗎？”單軍問。

    “會一點(diǎn)?！?/br>
    “吹一個(gè)我聽聽。”口琴是軍營里流行的樂器，單軍沒想到周海鋒也會。

    “我只會老曲子，你不愛聽。”周海鋒看著口琴，有些沉默。

    “老曲子也行，誰說我不愛聽?！赌箍平纪獾耐砩稀罚痛颠@個(gè)。”

    這首蘇聯(lián)老歌，紅遍了上世紀(jì)七八十年代的中國，膾炙人口，也是最有名的口琴曲，會吹口琴的就會。

    周海鋒取出口琴，放到嘴邊，吹了起來。

    寂靜的cao場上，優(yōu)美的旋律慢慢響起，在雨后的微風(fēng)中，緩緩回蕩在綠色的營房，穿過空氣中濕潤的氣息，在夜色里靜靜流淌。

    周海鋒靜靜地吹著，單軍坐在一旁。

    在蒼涼的遠(yuǎn)山、寂靜的林影中，聽著這曠遠(yuǎn)、柔情又帶著一絲憂傷的琴聲，單軍入神了。

    那只有口琴反復(fù)的曲調(diào)，卻像有人在這個(gè)夜晚，輕輕地唱起。

    深夜花園里

    四處靜悄悄

    只有風(fēng)兒在輕輕唱

    夜色多么好

    令人心神往

    在這迷人的晚上

    小河靜靜流

    微微泛波浪

    水面印著銀色月光

    依稀聽得到

    有人輕聲唱

    多么幽靜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

    坐在我身旁

    默默看著我不作聲

    我想對你講

    不知怎么講

    多少話兒留在心上

    長夜快過去

    天色蒙蒙亮

    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但愿從今后

    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