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棘手的事情,自然是有的。似乎只要事情關(guān)乎與他,于她來說都十分棘手。自那日從隱閣中回來之后,俞云雙便傳了趙振海,讓他暗中調(diào)查可以致人衰弱,甚至有可能令觸覺喪失的毒,她自己亦在空閑的時候搜羅醫(yī)典古籍,從中查找藥性相同毒`藥的記載。只是她這邊一直一無所獲,而今日趙振海亦向她回稟,言著實(shí)沒有聽說過此毒,還需要時間進(jìn)一步的調(diào)查。 這也是俞云雙這些日子都沒有去隱閣探望卓印清的原因。此事本不該她去查,她應(yīng)當(dāng)光明正大地去問卓印清,但是一旦她開口問了,便等于當(dāng)著他的面承認(rèn)她對他產(chǎn)生了懷疑。她寧愿避著卓印清,也不愿意讓他察覺出任何端倪。 俞云雙背對著卓印清,斂去了眸中的異色,轉(zhuǎn)過身來笑望向卓印清,對著他伸出一只手來:“棘手確實(shí)有一些,但我尚能應(yīng)付。你有空擔(dān)心我,不如多掛心著自己的身體,都到了這個時辰還不歇下,明日我一定要將顏姑娘請過來為你把把脈?!?/br> “睡便睡罷?!弊坑∏鍖⑺氖秩M(jìn)了被子,轉(zhuǎn)過身寬衣。 放下的床幔將燭光遮掩,卓印清剛掀了錦被剛躺到了床上,俞云雙便依偎了過來,柔軟的身軀貼著他的手臂,帶著暖融的溫度。 “這幾日沒有你在身邊,夜里很冷?!庇嵩齐p聲音低低道,“你冷么?” “冷的。”卓印清睜眼望著帳頂?shù)?,“但是現(xiàn)在不冷了?!?/br> 俞云雙勾了勾唇角,枕在他的肩頭閉上了眼睛。 火盆中的木炭十分足,噼噼啪啪地?zé)艘徽?。卓印清聽著它的聲音醒了大半夜,到了天色既白的時候才朦朦朧朧睡了過去,后面這一覺昏天黑地,就連清早時俞云雙起身都沒有發(fā)覺。 卓印清再睜開眼時已然天光大亮,因著前一夜沒有睡好,身上便有些昏沉,四肢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沉甸甸的抬都抬不起來。 門外一直候著的是他從懷安公府帶過來的書童,名喚長青,聽到他起身了,便進(jìn)來服侍他穿衣。在穿戴外衫的時候,長青無意間觸到了卓印清的手掌,面色大驚,也不經(jīng)他的同意便用手覆上了他的額頭,這才發(fā)現(xiàn)他發(fā)了低熱。 卓印清抬手止住正要出去喚人的長青,開口淡淡問道:“除了你,還有誰候在門外面?” “是一個叫做囊螢的侍女。今日屋外的陽光不錯,她來將被褥抱到外面曬曬太陽?!遍L青眉宇間的焦急之色不加掩飾,“公子怎么一回長公主府便生病了?可需要我備車,隨著公子一同回隱閣讓顏姑娘瞧瞧???” 說到“隱閣”二字時,長青刻意壓低了聲音,顯然害怕門外的人聽到。 “不必。”卓印清道,“你喚囊螢進(jìn)來接你的手,而后去演武場尋長公主,讓她去隱閣請阿顏。” “讓我去找長公主?”長青顯然不放心將卓印清交由別人照顧,支支吾吾了半晌卻立在原地不動。 “去罷。”卓印清的額頭一漲一漲的疼,不由伸手揉了揉,“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你快去快回便是?!?/br> 長青這才應(yīng)了一聲,按照卓印清的吩咐將囊螢換了進(jìn)來。 囊螢進(jìn)來的時候,卓印清正坐在內(nèi)室的八仙桌旁漱口,見到了她,露出詫異的表情來。 囊螢向著卓印清行了一個禮,開口解釋道:“聽長青說駙馬發(fā)了溫?zé)?,他?dān)心走了之后駙馬沒人照顧,便讓我過來搭把手。駙馬既然身體不適,還是快些去床上躺著罷?” 卓印清眉宇間掛著溫潤笑意:“其實(shí)沒有什么大事,是我的書童太過大驚小怪了一些,給長史添麻煩了?!?/br> 囊螢卻道不是:“駙馬這是哪里的話,殿下早就說過怠慢了駙馬便等于怠慢了殿下,殿下因著昨日駙馬回來無人向她通稟,今日一大早將府內(nèi)的下人訓(xùn)斥了一頓。駙馬以后若有什么事情,千萬不要見外,盡管吩咐我們便是?!?/br> 卓印清將手中的茶盞放下,也不知道聽沒聽進(jìn)去,目露沉思之色,蹙眉道:“長公主今日起得十分早,也不知她此刻在做什么?” 因著此刻身為卓印清,聲音就要裝得嘶啞一些,而卓印清說這句話的聲音又十分低,便更加難以辨認(rèn),聽起來倒像是自言自語一般。 囊螢卻聽懂了,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他道:“殿下按照慣例,每天早晨都會去演武場。一般要到巳時之后才回來用膳,而后去書房中議事。” “竟然如此忙碌。”卓印清喃喃。 “也就這幾日忙碌一些?!蹦椅炐Φ溃斑@幾日長公主除了議事,還喜歡窩在書房中看書?!?/br> “哦?”卓印清聽到了書,精神頭便好了一些,饒有趣味問道,“什么書?” 囊螢開口道:“駙馬定然是愛書之人,才會如此上心。但是我比不得駙馬,識的字不多,這書究竟是什么書,我即便看到了,也不曉得內(nèi)容吶。” “原來如此。”卓印清頷了頷首,感激道,“聽說前些日子長公主看的書也是長史送過來的,我與長公主看了一晚上,覺得甚是有趣,多謝長史了?!?/br> 囊螢先是一怔,她與映雪兩人素日里關(guān)系好,映雪知道的事情必然會說與她聽,是以她一下子就反應(yīng)過來駙makou中說的書,是前些日子映雪給長公主送過去的那幾本秘戲本子。 臉驀地漲得通紅,囊螢匆忙擺手道:“不是不是,殿下……駙馬……” 這事可是越描越黑的,要別人知道了,定然會說長公主的閑話。跺了跺腳,囊螢咬牙道:“殿下看的書不是那些,殿下看的都是從各處書閣中搜羅來的古籍,上面有花有草,就是沒有人!” 卓印清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狀,睜眼說瞎話道:“原來是花卉書籍?!?/br> 囊螢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我也不知道?!?/br> 兩人正在這里說著,屋外便傳來一陣腳步聲,聲音雜亂,倒像是有不少人向著此處走過來。 卓印清的視線調(diào)向門口,便見到長青將俞云雙迎了進(jìn)來,而跟在兩人身后的,還有裴珩與阿顏。 “竟然這么快?”卓印清坐在桌案旁并沒有起身,聲音嘶啞向著來人道。 來人之中,只有阿顏不常聽到卓印清如此的聲音,面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詫之色。 俞云雙快步走上前,伸手輕輕觸了觸卓印清的額頭:“我昨晚不是說了今日一早便會找裴小珩請人么?長青來對我說你又病了的時候,他們?nèi)艘呀?jīng)在半路上了?!?/br> 微涼的手掌脫離了卓印清的前額,而后又觸了觸她自己的,俞云雙道:“確實(shí)又發(fā)熱了,還請顏姑娘幫忙過來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br> 阿顏應(yīng)聲走近,從裴珩的手中接過檀香木醫(yī)箱放在八仙桌上,將脈枕取出擱在卓印清面前,開始為他把脈。 “如何?”阿顏的手甫一撤去,俞云雙便急匆匆開口問道,“駙馬的病情怎么樣了?” “從脈象看應(yīng)該是昨日著了涼,加之公……駙馬身體本就虛弱,癥狀便出現(xiàn)得快了些?!卑㈩伝卮鸬?。 俞云雙松了一口氣:“只是著涼便好?!?/br> 卓印清抬眼看向俞云雙,露出安慰的神色來。 俞云雙道:“不過駙馬身上還有一些陳年宿疾,聽聞顏姑娘的醫(yī)術(shù)出色,可否請顏姑娘也幫忙看一看有何醫(yī)治的方法?” “自當(dāng)盡力?!卑㈩伝卮鸬?,“不過既然是陳年宿疾,證明連太醫(yī)令都束手無策,阿顏不敢托大,還需要花些時間診斷一下。” 聽到阿顏這么說了,俞云雙便猜出應(yīng)是隱閣之中有事情要找卓印清,頷首應(yīng)了。 正巧映雪來到廂房,稟報說姚永泰等人已經(jīng)在書房等候了。俞云雙指了長青一人留下照料,領(lǐng)著其余幾個人一同出了廂房,向著前院的書房處趕去。 待到廂房外又恢復(fù)了一片平靜之后,卓印清向著阿顏道:“一會兒你回去之后,通知屈易,前些日子季正元調(diào)查舊案的時候下令松的口,從今日開始一律重新封上?!?/br> 阿顏一怔:“公子這是什么意思?” “你與他說了,他自會明白的。”卓印清道。 阿顏沉吟了片刻,循著卓印清的意思猜測道:“可是在季正元之后,有人又要翻安寧郡主當(dāng)年的舊案了?” “有這個可能?!弊坑∏宓溃爱?dāng)初今上派季正元查我底細(xì)的時候,我為了安他的心,故意漏了些消息給季正元,只是這些消息在中途被人泄密了?!?/br> 阿顏的眼眸倏然瞪大:“可需要我們?nèi)ゲ榫烤故钦l截了消息?” “不必了?!弊坑∏宓捻馍钌顪\淺,仿若一片讓人泥足深陷的沼澤,“無關(guān)緊要的消息,沒有必要?!?/br> 不是因?yàn)闊o關(guān)緊要,而是因?yàn)樗滥侨耸钦l。 阿顏抿了抿嘴唇,低聲應(yīng)了。 ☆、第66章 阿顏臨走的時候建議卓印清隨她一起回到隱閣養(yǎng)病,但是一來卓印清病中無法見風(fēng),二來他自己也不情愿,是以還是留在了長公主府。 俞云雙脫不開身,擔(dān)心卓印清一個人在房中悶,便差了映雪從書房取了幾本書送到卓印清那里,用以打發(fā)時間。 卓印清半靠于床榻上,身上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膝蓋上蓋著厚厚的狐裘軟毯,從映雪的手中接過書,笑意溫潤地道了謝。 只是在映雪離開之后,卓印清卻將書放到腿上并不翻開,宛若羊脂白玉精雕細(xì)琢而成的手指閑閑撮著書頁,神色疲憊地闔上了雙眼,思緒也飄忽了起來。 俞云雙竟然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從季正元的手中截到了消息。 那條消息與他對俞云雙說的話,單獨(dú)拎出來讓任何人知道都不會出現(xiàn)紕漏,但是合在一起拿捏在俞云雙的手中,以她的敏銳,足以令她察覺出端倪。 卓印清對于俞云雙太過上心,上心到即便俞云雙自己沒有發(fā)現(xiàn)她對他的反應(yīng)與往日里不同,他也能一下子察覺出來,更何況還有方才他從囊螢口中套出來俞云雙正在翻查醫(yī)典的話。 造成如今的結(jié)果確實(shí)是他的疏忽,而背后的真相是隱閣一直以來掩蓋的秘密,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他不會允許任何人將此事重新挖出來。 卓印清可以肯定醫(yī)典古籍之中沒有任何關(guān)于那毒的記載。俞云雙是個十分慧黠的人,前路看不見盡頭的時候,她會轉(zhuǎn)而去尋找另外一條路。待到她再去親自調(diào)查母親當(dāng)年的舊案,卓印清便會用早就埋下來的假線索會將當(dāng)年下毒之人指向懷安公卓崢,從而將這場懷疑的根源消除。 誤導(dǎo)也好,欺瞞也罷,卓印清向來喜歡將一切攥在手中,讓它們循序漸進(jìn)。這整個計劃不應(yīng)該在此時脫離軌道,到了恢復(fù)原位的時候了。 包括他與俞云雙的感情。 卓印清輕舒了一口氣,睜開了眼眸,終于將手中的書冊攤開,靜靜地讀了起來。 之后的日子,卓印清便留在長公主府中養(yǎng)病。阿顏由裴珩帶著拜訪了隱閣幾次后,便輕車熟路了起來,每日都會來長公主府為卓印清例行把脈,順便匯報隱閣中的大小諸事。 這一日阿顏診脈完畢之后并沒有立刻走,反而將一粒以石蠟密封的藥丸遞給了卓印清。 隱閣之中負(fù)責(zé)直接向卓印清傳遞消息的是宋源,形式多以信箋或者口頭為主,像這樣以白蠟丸方式的,要么消息太過隱秘需要立時銷毀,要么便是越級傳遞。 卓印清從阿顏的手中接過蠟丸:“這是誰送的消息?” “是我大哥?!卑㈩伝卮鸬溃澳侨展油形蚁虼蟾鐐髟?,他在下令所有知情人封口的同時,叮囑一旦有人打聽安寧公主的舊案,便立刻來隱閣稟報。這個蠟丸里有翻案之人的身份與她探察的過程?!?/br> 卓印清笑了笑:“有心了?!?/br> 一面說著,一面用拇指與食指在蠟丸上輕輕一捏,只聽“啵”的一聲,蠟丸從中間裂開,掉出一張攢成一團(tuán)的紙團(tuán)。 “公子可還有什么需要吩咐的?”阿顏看卓印清只是將紙條拿在手中把玩,似是并沒有要看的意思,忍不住開口問道。 “長庚和斐然那兩個小子這段日子如何了?” 阿顏清麗的面容露出無奈之色,低聲道:“公子不在,他們鬧死人了。” 卓印清聲音帶著笑意道:“下次你來的時候?qū)⑺麄兌艘煌瑤е?,我要檢查他們的功課?!?/br> “是?!卑㈩亼?yīng)了一聲,向著卓印清斂衽行了一禮,而后退出房間。 卓印清在阿顏?zhàn)吆螅艑⒛菑埣垪l慢慢展開,在俞云雙的名字上停滯了良久,而后輕舒了一口氣,將紙條連同空蠟丸一同丟盡了炭火之中。 俞云雙這些日子一直在忙著俞云宸大婚事宜的安排,整日里都呆在書房中,但是每到卓印清喝藥的時辰,她都會親自將藥端過去,看著他將藥湯喝完了才會離開。 今日的俞云雙回來的時辰比往日里要晚了許多,此時卓印清已然喝完了藥,正就著燭火案頭看書,聽到了外面的響動抬起頭來,便看到俞云雙踏著月色走進(jìn)屋門。 月色皎皎,將她柔和的面龐鍍上了一層清冷光輝,她停步在了廂房的大門口,纖細(xì)的背脊靠著門欄,靜靜端詳著卓印清。 兩人的目光相遇,因著距離太遠(yuǎn),彼此似乎都看不懂對方眸中所傳遞的蘊(yùn)意。 最終是卓印清先有所動作,將手中的書冊合上,站起身來迎向俞云雙:“既然回來了,怎么也不進(jìn)來?” 他的聲音是一入既往的清潤,仿佛含著一塊溫玉,七分雅致,三分風(fēng)流,讓人心頭舒暢。 俞云雙扯出一分笑意:“這燭火暗,你這么看書也不怕傷了眼睛?!?/br> 搖曳燭火隨著半敞的窗牖緩緩流動,模糊了卓印清面上的表情。卓印清頓了頓,而后笑道:“確實(shí)應(yīng)當(dāng)注意這些,本來便沒有觸覺,若是連視覺也失了,以后該怎么看你?” 若是往常,俞云雙定然會嗔他說話不正經(jīng),但是今日的她卻似是有心事一般,抬步進(jìn)了房門,走到了卓印清的身邊,清麗的面龐微微仰起看他,咬著下唇不發(fā)一語。 “可是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卓印清為她理了理鬢角的碎發(fā),“你今日的情緒似是不對?!?/br> “發(fā)生了許多事情?!庇嵩齐p低低道,“正是因?yàn)槭虑樘嗔?,才不知道從何處開頭來講?!?/br> “那它們已經(jīng)解決了么?”卓印清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