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薛紹喜不自勝的表達(dá)了他的愿意，一旁的太平像個木偶人似的，半晌不吭聲，高宗懂得女兒的心思，也出于吐蕃和親一事的愧疚，對她變得百般遷就。

    因此，他急忙打圓場道：“朕隨口一提，不用放在心上。相信等公主有了這心思，會親自來找朕，所以，朕也不cao這心了。”說罷，便擺駕離去。

    太平獨(dú)自走在寒風(fēng)瑟瑟的湖邊，想起方才薛紹受傷的神情，她不由得越發(fā)愧疚。

    她停下腳步，看著光潔冰湖，銀裝素裹的湖岸，一切白得心醉，冷得心碎。瞬間，記憶回到了五年前，在這兒，讓袁一臥冰求鯉，因?yàn)樗囊惶?，冰層裂開，她掉入水中，正往下沉?xí)r，游入水的袁一將她抱住，見她氣息斷了，便捏住她的鼻子，吻了她……

    看到腦海突然浮現(xiàn)這些，不曾見過的畫面，心中驚詫的她，猛然睜開眼睛，仰頭想著陰沉的天空喘了幾口氣，摸著微燙的臉頰，喃喃道：“那日湖底，背過氣去時(shí)，我神游看到賀蘭敏之，莫非……”

    說到這兒，她莫名心如鹿撞，她用指尖摸著唇，嘴角露出淺淺的笑意：“原來，他是第一個吻我的人。”

    很快，她心頭的甜蜜，被另一種情緒覆蓋，只見她驟然眉頭低攏，連連搖頭，沖著湖面大喊道：“我沒有，沒有……我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了？”

    這時(shí)，她發(fā)狂似的在岸邊奔跑起來，當(dāng)內(nèi)心的恐懼，迷惘被奔跑耗盡，她的身體突然像失去了力氣，倒在了皚皚的白雪中。

    恍惚間，她聽到身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丫頭，我知道這里很軟，可這兒是雪地，不是一床棉被，這樣睡著不冷嗎？”

    她抬頭，看到袁一站在身邊，正用奇怪的眼光看著自己，她突然感到心底一暖，歡喜中夾雜著淡淡的傷感：“你怎么會在這兒？”

    第130章 相思不相見

    袁一笑了笑：“因?yàn)槟阆胛?，所以，我就來了?！?/br>
    淚不知覺從她的眼眶落下：“你騙人，這一年來，在半夜驚醒時(shí)，想你！在抬頭看星星時(shí)，想你！在清晨睜開眼時(shí)，想你！在吃飯時(shí)，想你！在走路時(shí)，想你！可你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br>
    袁一滿臉心疼地抹去她的眼淚，柔聲道：“你讓我做的事，我已經(jīng)做到了，為何我讓做的事，你卻做不到呢？”

    她哽咽道：“你都不在了，我還能怎么快樂，幸福地活著？”

    “相信我，你能！”

    她低頭，沉默了良久：“我會努力做到的?！闭f著，她打了個哆嗦：“我感覺好冷，能抱抱你嗎？”

    袁一點(diǎn)點(diǎn)頭，展開懷抱，她微笑起身，一步步靠近那個溫暖無比的懷抱。當(dāng)她伸手抱住時(shí)，卻撲了個空，她愣愣地看著寒風(fēng)瑟瑟，空無一人的雪地，心如刀割。

    她深深吸了口氣，仰頭望著，不知何時(shí)又下起雪的天空，低聲道：“我會做到，給我一點(diǎn)時(shí)間?！?/br>
    這日，太平正在燈下看書，看到上官婉兒走來殿中，從提來的食籃中拿出一碟點(diǎn)心道：“皇后娘娘，今晚嘗到這燕窩糕，覺得味道甚好，便讓奴婢給公主也送一碟來?！?/br>
    太平放下書，笑道：“母后真是有心了，代本宮謝謝母后?！?/br>
    “是！對了，公主最近這些日子，有去萬卷閣借書嗎？”

    太平搖搖頭，難掩尷尬道：“薛紹托你來的問的么？”

    上官婉兒笑了笑：“真是什么都瞞不過公主?！?/br>
    太平沉默了片刻，道：“婉兒，咱們好久都沒認(rèn)真聊過了。今晚，你就留下陪本宮說說話。”

    “奴婢還要回去跟娘娘復(fù)命，所以……”

    “復(fù)命是吧？這好辦?！闭f著，看了眼身邊的太監(jiān)：“你去皇后娘娘那兒跑一趟，說本宮把婉兒留了下來，明早歸還。”

    見太監(jiān)領(lǐng)命而去，上官婉兒只好答應(yīng)留了下來。

    在寢殿中，上官婉兒正伺候太平梳洗就寢，這時(shí)，太平問道：“本宮聽說，正諫大夫明崇儼被賊寇所殺一事，已經(jīng)查明是太子所為，父皇母后好像要廢了他，你在外朝聽到什么風(fēng)聲了嗎？”

    雍王李賢在幾年前叛兵圍城之困解除后，沒多久，就被高宗冊封為太子，本是一步登天，可轉(zhuǎn)眼間，竟淪為了階下囚。

    聽到太平的問話，上官婉兒回答道：“朝中大事，奴婢不能多言，請公主見諒。”

    太平嘆了氣道：“好吧！本宮也不為難你，就不說朝事，說說在你覺得太子是個怎樣的人？”

    上官婉兒沉默了片刻：“他不是個壞人?！?/br>
    太平似乎不太滿意道：“就這些？”

    上官婉兒似乎察覺到了些什么，她笑了笑：“那公主想聽奴婢，說些什么？”

    “你曾在萬卷閣呆過幾年，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萬卷學(xué)士的宮女？”

    聽到這話，上官婉兒似乎洞悉了一切，她思量了良久，開口道：“奴婢，對她略有耳聞。公主相信宿命嗎？”

    她轉(zhuǎn)過頭，狐疑地打量了眼上官婉兒，道：“本宮從來不信宿命，更愿意相信人定勝天，難道你相信宿命？”

    “奴婢曾經(jīng)不信，可經(jīng)歷過許多次，陰差陽錯的相遇，無法逆轉(zhuǎn)的離別。本是無憂的活著，突然，天降橫禍，以為死期到了，卻絕處逢生。這就是我相信的宿命?！?/br>
    “為何肯定那些是宿命，而不是巧合，或者說運(yùn)氣?！?/br>
    上官婉兒笑了笑：“如果，奴婢有種預(yù)知未來的能力，只經(jīng)歷過一件這樣的事，可以看作巧合，但全部都印證了，還會只是巧合嗎？”

    太平不以為然地笑道：“說得這么玄乎？那你說件，即將發(fā)生的事，也讓本宮開開眼界。”

    上官婉兒手指了指天，道：“天機(jī)不可泄露。”

    “你就別賣關(guān)子了，說說何妨！”

    上官婉兒想了片刻，道：“既然如此，奴婢只好泄露天機(jī)，奴婢要說的這件事有關(guān)公主自身?！?/br>
    聽她這么說，太平頓時(shí)來興趣：“本宮？什么事？”

    “不久，公主便會嫁與薛紹，大婚之日，長安城將會出現(xiàn)一番盛況空前的景象?！?/br>
    太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道：“本宮看出來了，你是薛紹派來的說客?！?/br>
    “奴婢不否認(rèn)這一點(diǎn)，不過，奴婢還有件事要說，在大婚之日，不但是公主出嫁，還會是太子娶妃，這可不能瞎說吧！”

    太平納悶道：“太子還是雍王時(shí)，已經(jīng)娶了正妃。再說，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不可能……莫非，太子真會被廢，而幾個皇兄中只有英王尚未成親，難道他將成為？”

    上官婉兒吐了口氣：“奴婢只能說，這就是宿命。”

    太平起身推開窗，看著朦朧月色中的一座座像是睡去的宮殿，沉思了良久道：“如果你是說客，你贏了。本宮是該決定了。”

    上官婉兒走到她身邊，道：“其實(shí)，奴婢什么都沒做。不過，是公主用足夠多的時(shí)間，認(rèn)定了一個值得托付終生的人?！?/br>
    “如果你真能預(yù)知未來，只是讓它發(fā)生，從未想過改變它嗎？”

    “奴婢想過，也嘗試過，最后才發(fā)現(xiàn)，那是自討苦吃?！?/br>
    “那你認(rèn)命？”

    “沒錯！認(rèn)命?！?/br>
    此時(shí)，上官婉兒思緒萬千，世人總想看透人生，預(yù)知未來，可他們殊不知，如此，便不再有快樂。

    因?yàn)?，在未來得到的東西，他們都會認(rèn)為，那是應(yīng)得之物，可當(dāng)知道等待他們的是厄運(yùn)，他們就會費(fèi)盡心思避過，可未來從不允許篡改，他們只能在指天罵地的懊悔中，承受這份痛苦。

    所以，她至今少有快樂，只能一遍遍品嘗著預(yù)知未來給她帶來的痛苦。

    幾日后，當(dāng)武后讓她草擬一份，不但要廢除李賢，還要將他置于死地的詔書的時(shí)候，她再一次體會了這種痛苦。

    當(dāng)她拿起筆，如同一個慷慨赴義的囚犯，將李賢的諸多罪狀，在紙上一揮而就，武后看到她的這份詔書，眼中露出了難得的驚訝，嘴角卻流露出滿意的笑容：“還是你最懂本宮心?！?/br>
    “奴婢既受娘娘恩待，自然，要替娘娘分憂?！彼m然笑著說出這番話，可她心卻在滴血，明明從與李賢相遇起，就知道他們將會走到這個結(jié)局，可還是抵抗不了這種痛苦的侵襲，畢竟，李賢是她在這個世界里第一個愛過的人。

    這日，上官婉兒正獨(dú)自在麟德殿中整理奏折，一名宮女帶著韋杏兒走了進(jìn)來，待宮女退下，倆人寒暄了幾句后，韋杏兒突然跪地，道：“上官姑娘的大恩大德，杏兒定當(dāng)銘記在心?！?/br>
    見狀，上官婉兒慌忙將她扶起：“再過幾天，你可是太子妃了，讓奴婢如何受得起？”

    韋杏兒連連擺手道：“上官姑娘千萬別這么說，這真我都無地自容了！你不但沒記恨我，借著你的名義親近英王，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改口稱他太子了?！?/br>
    說著，她停頓了片刻，繼續(xù)道：“而且，你還在皇后娘娘面前替我美言，如此，我才能順利被選為太子妃，這番恩情，將來定會好好報(bào)答。”

    “嚴(yán)重了。”上官婉兒說著，往韋杏兒的腹部看了眼，笑道：“一切都是太子愛惜自己的血脈，向皇后娘娘努力懇求的結(jié)果，至于我，不過是順?biāo)浦壅f了幾句討巧話罷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現(xiàn)在時(shí)候也不早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再過幾日，就要作美美的新娘了！”

    韋杏兒甜甜一笑：“好，那我就先告辭了?！?/br>
    上官婉兒看著，背影都透著欣喜的韋杏兒，心想，自己對韋杏兒說上不喜歡，幫她只因?yàn)樗枕f，在多年后，將會有位姓韋的皇后主宰大唐的命運(yùn)，如今的舉手之勞，卻能換得他日的榮華與庇護(hù)，何樂而不為呢？

    上官婉兒將奏折整理好后，正要回自雨亭，宮女進(jìn)殿稟告說，李泰仁和楊志說有要事，一定要見武后。

    李泰仁和楊志從吐蕃得勝而歸后，高宗一開心，就破格給他們封賞千戶，賜爵為親王，可謂是風(fēng)光無限。原本就飛揚(yáng)跋扈的倆人，仗著這份恩寵，便更加飛揚(yáng)跋扈。

    因此，上官婉兒對倆人早就心生厭惡，聽到倆人要見武后，便對前來稟告的宮女道：“這么晚了，皇后娘娘已回宮歇息，讓他們明日再來?！?/br>
    宮女將上官婉兒的意思傳達(dá)出去后，李泰仁和楊志不依不饒地闖進(jìn)殿中，見狀，上官婉兒滿臉不快道：“圣上賞賜給兩位王爺腰牌，好像只是讓王爺可以隨時(shí)入宮，可沒讓王爺橫沖直撞?！?/br>
    李泰仁啐了口：“我們再不濟(jì)也是王爺，你這賤婢哪來的狗膽，竟敢出言不遜，信不信……”

    楊志略懂些世故，見狀，他急忙拉了把叫囂的李泰仁，打圓場道：“李王爺，上官姑娘可是娘娘身邊的紅人，你對她無禮，娘娘可會不高興，我們可是來辦正事，又不是來耍嘴皮子的?！?/br>
    說罷，向上官婉兒拱了拱手，賠笑道：“我們無禮之處，還請姑娘多多包涵。近來圣上龍?bào)w抱恙，朝廷之事都是娘娘在處理，所以，才會冒昧求見，煩擾娘娘?！?/br>
    第131章 亡者歸來

    上官婉兒道：“兩位王爺也知道，再過幾日就是太子娶妃，公主大婚的日子，所以，這幾日娘娘很早就回了內(nèi)廷。不是奴婢故意為難王爺，而是娘娘不想受到打擾?！?/br>
    楊志道：“姑娘這么一說，本王就懂了。這樣吧，勞煩姑娘幫本王帶話該娘娘，成嗎？”

    “王爺請講?！?/br>
    “一年前，我和李王爺都以為，叛將袁一被投誠的吐蕃人所殺，沒想到，李王爺收到確切情報(bào)，袁一竟然還活著，并且已回到大唐，最多兩日就能抵達(dá)長安城。”

    聽到袁一還活著，上官婉兒先是一愣，而后，深深吸了口氣，喃喃道：“他沒死？”

    李泰仁道：“沒錯！這小子的命還真夠硬，本王剛收到情報(bào)時(shí)，也不信他還活著。后來，派去王府中身手最好的人去查明此事，發(fā)現(xiàn)果然是他?！?/br>
    楊志接下話茬道：“袁一返回長安，必定是來者不善，可他武藝太過高強(qiáng)，難以對付，所以，我們想讓娘娘下令神兵司，讓四大神將合力抓捕他，免除后顧之憂?！?/br>
    上官婉兒點(diǎn)點(diǎn)頭：“王爺?shù)囊馑迹厩宄?，定?dāng)轉(zhuǎn)告娘娘?！?/br>
    楊志道過謝，便同李泰仁告辭離去。

    上官婉兒系上錦緞內(nèi)襯獸皮的斗篷，嘴角含笑地走到殿外，邁著輕盈的步子，走下雕刻精美的漢白玉臺階。

    這時(shí)，她停下腳步，仰頭望著天空的一輪弦月，微笑道：“太久，太久，沒有這種感覺了?！?/br>
    她從烏亮的發(fā)絲間拔出荷花簪子，端詳了良久后，拿出一條錦帕包好，收進(jìn)衣兜里，望著天邊出神道：“這種感覺應(yīng)該就叫驚喜，你應(yīng)該在回長安的路上了吧！”

    在清朗的月輝下，溝壑縱橫的山峰顯得異常靜謐，這時(shí)，在狹長而陡峭的山道上出現(xiàn)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只見馬上的人頭戴一頂壓低帽檐的斗笠，身著一襲寬大的黑色羅衫，身后背著一把烏木劍，儼然一副江湖俠客的打扮。

    當(dāng)馬奔馳到山峰之巔，那人猛然一拉韁繩，馬便立起前蹄向著天幕的弦月嘶鳴。當(dāng)馬挨著萬丈懸崖的邊緣停下，那人縱身下馬，站在崖邊的他拿起系在腰上的羊皮水壺，將其中的酒一飲而盡。

    這時(shí)，拿下斗笠，用幽深的目光望著遠(yuǎn)方，看到城中萬家燈火猶如天上閃閃的翻新。他挺拔的眉峰突然一緊，眼神中像燃起了一股火焰，嘴角卻浮現(xiàn)一抹戲虐的笑，他摸了摸干凈的下巴，自言自語道：“爺?shù)模￠L安，袁一，我來了！”

    說罷，袁一扳鞍上馬，繼續(xù)前行。

    袁一路經(jīng)龍虎客棧時(shí)，正好腹中饑餓，想著填飽肚子再進(jìn)城，于是，停下馬，待走近客棧卻看到門上掛了把大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