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不經(jīng)腦，詞不達意，大概是所有人在少年時期都犯過的錯。

    莫晗沉默許久，一雙細眉微微蹙起。

    李越海終于意識到一些不對勁，臉上笑容慢慢淡下去。

    他上前一步，很淺地嘆了口氣：“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想太多了。”

    莫晗目光投向地面，平靜道：“沒事，我知道?！?/br>
    莫晗這個人其實挺矛盾的。

    平日里她比誰都大膽豪放、不拘小節(jié)，然而一涉及家庭隱私就不同了，但凡被外人稍稍提及，她就異常敏感，草木皆兵。

    可總有那么一個人是例外的，她的心里留有一塊柔軟的地方，愿意相信他不會故意傷害自己。

    李越海對她來說就是那個人。

    話不投機，兩人有一會兒撇開視線，不看對方。

    最后李越海干咳一聲，沒話找話：“鞋你先別著急還我，我媽昨天崴了一腳，這陣子估計都不會穿高跟的了?！?/br>
    莫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又不知道說什么才好了。

    李越海用胳膊肘碰碰她，詢問：“咱們回去吧？別讓那幫小兔崽子把羊腿吃完了?！?/br>
    莫晗沒應(yīng)聲，片刻后才說：“你先答應(yīng)我這段時間別去打擾黎可，馬上要高考了，別讓她分心?！?/br>
    這回李越海倒是爽快地點點頭，“好了好了，我知道了?！?/br>
    一伙人吃完宵夜后就各奔東西了，回畫室的路上李越海一直在跟誰打電話，有說有笑的。

    莫晗不用猜都知道那邊一定是個女孩，也懶得搭理了。

    到了畫室，莫晗不得不面對自己那尚未完成的二十副速寫，忍不住唉聲嘆氣。

    李越海則不同，他報的是特殊的承諾班，學(xué)費足足比普通班高好幾萬塊。

    聽說這承諾班的負責(zé)人有后臺，歷年聯(lián)考都會搞暗箱cao作，保證學(xué)生成績能過重本線。

    這事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李越海深信不疑，所以他現(xiàn)在上課總是很有底氣的游手好閑，老師布置的作業(yè)也從來不做。

    莫晗想找他當(dāng)槍手都不敢，他那水平簡直是鬼畫符，蘋果都能畫成方的。

    晚上十點半，普通人家早該熄燈就寢了，畫室里卻仍是白燈如晝，學(xué)生們一堆堆地坐在一起趕作業(yè)。

    普通班的主教小胡子是個個頭不高、脾氣卻很大的男人，平常跟學(xué)生們嬉皮笑臉的，動起真格來卻很恐怖，學(xué)生們都懼他三分，沒人敢不交作業(yè)。

    莫晗認命地坐到自己座位上，拿起速寫板，在書里找了個動態(tài)比較簡單的人物，開始臨摹起來。

    她有沙眼的毛病，勞累久了就會眼睛酸脹。五張速寫畫完之后，腦子雖然還是精神抖擻的，上下眼皮卻忍不住開始打架了。

    她不得不放下鉛筆，周圍溜達一圈。

    畫室的人不知何時走了一大半，她一眼看見坐在靠墻位置上的周遠安，朝他走過去。

    周遠安正低頭專注畫畫，沒注意到。

    “你還在畫??？”問話的同時，莫晗順手抓起桌子上的蘋果，在衣服上蹭兩下，送進嘴里啃了一口。

    周遠安抬起頭，盯著她咀嚼的腮幫子，說：“那是明天素描課要畫的靜物。”

    “嗯，我知道啊?！蹦宵c頭。

    周遠安沉默兩秒，“……你吃了。”

    “是啊。”莫晗依舊點頭，全然不覺自己有錯，“怎么了？”

    “你吃了靜物?！迸滤牪欢频?，周遠安又重復(fù)了一遍，微微加重語氣，“靜物?！?/br>
    莫晗再咬一口蘋果，囫圇吞棗地點點頭，“嗯！味道挺甜的，你要不要也來一口？”

    “……”周遠安不會指責(zé)人，話說到這個地步莫晗還是那么厚臉皮，他實在詞窮了。

    莫晗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擺擺手，笑得滿不在乎：“哎呀，我上次還看見小胡子摘了兩瓣香蕉給他老婆吃呢，沒道理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吧？”

    “……”周遠安說不過她，啞然片刻，最后只好低頭繼續(xù)畫畫。

    他的筆尖在白紙上快速行走著，發(fā)出沙沙的響聲，帶出一片黑白交界。

    莫晗湊頭去看，看不清他畫的究竟是什么。她干脆長腿一跨，繞過靜物桌，在他身旁一把折疊椅上坐下來。

    她邊嚼蘋果邊搭話：“安妹，你不是說你畫完二十副了么？”

    對于這個信手拈來、不負責(zé)任的新稱呼，周遠安唯一的反應(yīng)就是不予理睬。

    “喔，我知道了?！敝苓h安不答話，莫晗自言自語：“你在幫別人畫？十塊錢一張的那種是不是？”

    “……”他還是不理。

    莫晗不屈不撓：“我在跟你說話呢，安妹?！?/br>
    周遠安終于停下筆，抿著唇，憋了一會兒才開口：“我叫周遠安?！?/br>
    “我知道啊?！蹦险f，“安妹是我給你取的外號，你不喜歡嗎？”

    周遠安搖頭，“不喜歡?！?/br>
    “為什么？我覺得挺好聽的啊?！?/br>
    原因顯而易見：“……我是男的。”

    莫晗忍俊不禁，“這有什么啊，你不知道嗎？李越海的外號是‘海鳥’，阿峰的外號是‘瘋狗’，他們倆都跨種族了，你只是變個性別而已，該偷笑了?！?/br>
    周遠安：“……”

    真是，道理全被她占盡了。

    眼見周遠安又有要低頭躲避她去畫畫的趨向，莫晗眼疾手快，一把將他的速寫板奪了過來。

    周遠安轉(zhuǎn)頭看她，她有些得意地沖他挑挑眉，大有挾天子令諸侯的意思。

    “跟你商量個事啊，幫我畫十張速寫吧，好不好？”

    “……”

    “就十張！”

    “……”

    “好不好嘛？嗯？”

    周遠安額前頭發(fā)有些長，稍微低下頭便看不見眼睛了，只露出半張白白凈凈的臉。

    他語速很慢地說：“我準(zhǔn)備睡覺了?！?/br>
    這種婉拒是打發(fā)不了莫晗的，她看了眼時間，說：“才十一點你就睡覺？騙誰呢。”

    “沒有騙你?！敝苓h安語氣誠誠懇懇，還給她科普起來：“十一點至一點是人體肝臟排毒的時間，必須睡覺?！?/br>
    莫晗鉆空子：“那好啊，你去睡吧，等一點了我再叫你起床?！?/br>
    周遠安：“……”

    跟莫晗磨嘴皮子，周遠安注定是要輸?shù)模詈笏坏貌蝗蝿谌卧沟亟舆^莫晗的十張速寫。

    周遠安做慣了這種活，手速不是蓋的，莫晗又去偷吃了一塊靜物的功夫，他已經(jīng)畫好一張了，質(zhì)量比她認真畫的還好。

    莫晗成功抱上大腿，當(dāng)然是沾沾自喜的。她一邊剝香蕉，一邊好整以暇地看著周遠安畫畫。

    除了個子高之外，周遠安幾乎符合了一切南方男生的特點，皮膚白凈，說話聲音溫吞但不娘氣，語氣也讓人很舒服。

    在今天之前，莫晗是絕對不會注意到他的，他總是一個人坐在角落里畫畫，像個悶葫蘆。

    莫晗之前看過一本講人性的書，看得似懂非懂，但她還記得書里說過，這種平常暗藏不露、默默無聞的人如果因為某件事而爆發(fā)起來，一定非同凡響。

    這么想著，她不由彎起了嘴角。

    有點意思啊。

    最后加上周遠安幫她畫的十張速寫，莫晗一共完成了十五張。

    這個數(shù)量已經(jīng)相當(dāng)不錯了，小胡子也不是那種特別死心眼的人，只要學(xué)生們別偷懶偷得太過分，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

    了卻了這樁心頭大事，那天晚上莫晗睡得特別安穩(wěn)。

    第二天她難得起了個早，主動承擔(dān)了幫室友們?nèi)ベI早餐的重責(zé)。

    高三生的普遍作息時間是六點之前起床，他們這群藝考生則幸福多了，睡到八點鐘再起來也不遲。

    莫晗下樓的時候已經(jīng)八點十五了，畫室里一個人影都沒有，安靜得聽不見一絲聲響。

    她穿過走廊，經(jīng)過拐角處的大垃圾桶時，瞧見幾個男生圍在那兒，正在撕一堆白花花的速寫紙。

    莫晗以為那是他們作廢了的畫，便沒多想，徑直走了過去。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早餐店里人特別多，莫晗排了很長的隊才買到四份瘦rou粥，叫老板娘打包好帶走。

    臨走前她瞄了一眼墻上的鐘，心里頓時咯噔一下，糟糕，要遲到。

    畫室抓不抓遲到全憑小胡子心情做主，而小胡子的心情好壞又直接由他老婆有沒有跟他吵架決定。

    誰曉得這兩夫妻昨晚上有沒有鬧矛盾呢？

    這么想著，莫晗不由加快了腳步。

    她腳上踩著六厘米的高跟鞋，跑起來竟也像一陣風(fēng)似的。

    人停在畫室門口時，莫晗急得上氣不接下氣，后背出了一層黏糊糊的汗。

    她調(diào)整了下呼吸，一如往常地走進畫室里，卻發(fā)現(xiàn)小胡子和副教都還沒來，畫室里有大半位置都是空著的。

    一群人完全無心畫畫，交頭接耳，吵得炸開了鍋。

    莫晗搞不清楚狀況，走回自己座位上，將一份瘦rou粥遞給小月，順便打聽：“怎么回事？”

    小月也正和別人嘰嘰歪歪個不停，看見吃的才終于消停下來，又跟莫晗說：“周遠安遇上麻煩了！”

    莫晗一愣，“他怎么了？”

    小月解釋道：“他不是收錢幫人畫速寫嗎？之前一直好好的，沒被小胡子發(fā)現(xiàn)。今天早上不知怎么了，他畫的那些速寫全部不翼而飛，害得十幾個人沒作業(yè)可交。小胡子大發(fā)雷霆，把人叫到辦公室問話，結(jié)果那些人就把周遠安供出來了唄?！?/br>
    袁芬也湊過來說：“我剛剛?cè)マk公室門口偷聽了，小胡子氣得不輕啊，都吼破音了，叫周遠安以后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干這種事就直接滾！”

    作者有話要說：　　我每天都在刷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