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紹于是就給蔣成海使了個眼色，“你去辦吧，傳一道命令下去，把方才御花園里所有的女子全都集中起來，帶到這里，讓北川郡主一一辨認(rèn)。”

    殷黎被自己的婢女用大氅裹著抱在懷里，也只安靜了一會兒，然后就試著去扯殷湛的袖子，小聲道：“父王，楚楚jiejie呢？”

    她落水之后就暈了過去，這會兒找遍了整個院子也沒見宋楚兮的人影，方才又聽丫鬟說是宋楚兮救的她，小丫頭就不由的緊張了起來。

    殷湛回頭看了眼女兒蒼白的小臉，再想到前面見到宋楚兮時候的境況，心中就是莫名一堵，心情沉重且疼痛。

    他遲疑著愣了一下神，然后就見那正殿里面舜瑜滿面焦灼的跑出來，對端木岐道：“少主，小姐的情況不太好，已經(jīng)開始發(fā)起高燒來了，您看要怎么辦？”

    殷湛的心跳猛地一滯。

    端木岐和殷述兩個已經(jīng)先后搶著進(jìn)了那正殿。

    那大殿當(dāng)中，多加個好幾個火盆，烘烤的有些窒悶，這時候宋楚兮身上的濕衣服已經(jīng)被換了下來，躺在床上，臉色燒的通紅，嘴唇卻是干裂，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說這些什么。

    從水里上來以后，她就一直神志不清也沒有轉(zhuǎn)醒的跡象。

    “楚兒？”端木岐快走兩步過去，探手試了下她的額頭，就被那溫度灼燒的心口一陣緊縮，“才一會兒的工夫，怎么就成這樣了？”

    “不知道呢，小姐的身子本來就弱——”舜瑛從旁，急的要哭出來了。

    這邊太醫(yī)剛好寫好了藥方拿著匆匆走過來，殷述氣急敗壞的一把揪住他，質(zhì)問道：“這丫頭到底怎么回事？”

    “四小姐這是邪風(fēng)入體，再加上她本來身體虛火上升，冷熱沖撞，會這樣也不奇怪了?！碧t(yī)說道。

    宋楚兮這算是突發(fā)急癥了，他也是急的一頭的汗，遞了藥方過去，“微臣先開了一副退燒的方子，兩位姑娘——”

    他將那藥方遞了給舜瑜。

    舜瑜才剛接過來，端木岐卻撿起仍在旁邊的大氅將宋楚兮一裹，就抱了人往外走，“帶上藥方，我們走，先回驛館去。”

    “哎！”殷述一急，連忙搶過去一步，擋住他的去路。

    彼時宋楚兮還是迷迷糊糊的，神志不清，只嘴唇還在不住的翁合，似是在說這些什么，但是殷述只擔(dān)心她的身體，也容不得去細(xì)聽，只看著端木岐道：“阿楚的身體這樣，還是不要輕易移動了，就讓她先留在宮里養(yǎng)病吧，好歹是等燒退了再送她出宮。”

    宋楚兮這個樣子，的確是不合適顛簸勞頓的，可是端木岐卻已經(jīng)定了主意，并不理會殷述的話，直接錯開他身邊，仍舊是執(zhí)意抱著宋楚兮出了正殿。

    舜瑜搶過太醫(yī)手里的藥方，舜瑛則的將宋楚兮的衣物都裹了，兩人也急匆匆的跟了出去。

    “端木家主，宋四小姐還在病中，您這是做什么？”元貴妃心中詫異，趕忙迎上來。

    “今天宮里正是多事之秋，我覺得這環(huán)境不適合楚兒養(yǎng)病，我們就不給陛下添亂了，我先帶她回驛館，至于這里的事——”端木岐說著一頓，便就略有冷然的勾了下唇角，看著皇帝道：“回頭微臣再進(jìn)宮來聽消息，相信到時候應(yīng)該已經(jīng)拿到暗害楚兒的兇手了。”

    宋楚兮被人下了黑手，他本來是不能就這么算了的，可是現(xiàn)在——

    他必須馬上要帶宋楚兮離開這個是非之所。

    端木岐的態(tài)度雖然沒有殷湛那樣的強(qiáng)勢，但也絕對是不客氣的。

    皇帝的臉色本就已經(jīng)陰沉的十分難看了，這時候倒是看不出什么明顯的變化來。

    “宋四小姐的身體要緊，既然端木家主執(zhí)意如此，那本宮就叫人先送你們出宮吧?！币蠼B自是不能看著皇帝為難，就代為說道。

    他沖從正殿里跟出來的徐太醫(yī)挑下了眉頭，“你也跟著去吧，務(wù)必要治好宋四小姐的病?！?/br>
    “是，微臣領(lǐng)旨！”徐太醫(yī)拱手應(yīng)諾。

    殷紹就又側(cè)目看向身邊親信道：“你帶上一隊御林軍護(hù)送，務(wù)必保證將端木家主和宋四小姐送回了驛館再——”

    “不必麻煩了，我們自己走就行了?！倍四踞獏s是一口回絕。

    他用大氅將宋楚兮攏的緊緊的，又刻意的將她的臉孔靠在懷里，雖然神態(tài)舉止之間一切自然，可殷紹卻是個分外警覺的人，雖然面上不顯，卻已經(jīng)暗暗觀察了宋楚兮許久。

    這少女的確是受了重創(chuàng)不假，并且人也神志不清，口齒間喃喃自語的幾個字，雖然被端木岐揉碎在了自己的胸前，但卻足以叫他心里警鈴大作。

    因為那些字字句句雖然模糊，可如果大膽揣測的話——

    殷紹的心神一動，突然就失神了片刻。

    端木岐卻直到不能再繼續(xù)干戈下去，抱著宋楚兮就大步出了昭純宮大門，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即墨勛本來就只帶著頑劣的心思冷眼看戲，此刻卻察覺到了殷紹不合時宜擰眉沉思的表情。

    他心下狐疑，就含笑道：“太子殿下？您怎么了？”

    “沒什么！”殷紹飛快的收攝心神，轉(zhuǎn)身繼續(xù)去吩咐下頭的人做事，但是轉(zhuǎn)身的那個瞬間，卻是目光隱晦又探尋的落在高處殷湛的身上略一停滯。

    那里殷湛一直面沉如水的站著，沒有任何的特別之處，端木岐抱著宋楚兮出來的時候，他既沒有欲蓋彌彰的刻意回避，也沒有多此一舉的上前問候。

    這個人所做的一切，都和他慣常冷漠的作風(fēng)沒有任何的差別，如果要從他的身上探尋，任何人都不會覺得他對宋楚兮的感情有任何的不同。

    可是卻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幾乎是用了自己所有的意志力壓迫控制，才能夠勉強(qiáng)自己，方才沒有沖上前去。

    因為宋楚兮口中吐出的幾個字也很含糊，殷紹雖然起了很大的疑心，但一時無跡可尋，又覺得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了。于是他也就暫時拋開這些不理，只就吩咐了人手，去御花園里幫忙。

    當(dāng)著皇帝的面，殷述不好跟著宋楚兮身后跑，但是他人雖是留在了院子里，卻忍不住焦慮的扯著脖子往外張望。

    即墨勛看在眼里，目光閃了閃，滿是玩味，然后扭頭看向跟在他身后的文馨公主道：“聽說你跟那個小丫頭的關(guān)系不錯？那丫頭除了一張臉蛋兒和那身臭脾氣，難不成還有別的過人之處？”

    這個人，心術(shù)不正。

    文馨公主本來也有點(diǎn)兒心不在焉的回頭去往御花園里張望，聞言就羞窘的面色微微一紅，“她沒什么的，大概是因為身份特殊，有些事，還不是北狄皇帝一句話誘導(dǎo)出來的事情嗎？”

    宋楚兮和端木岐之間的關(guān)系早就被傳的沸沸揚(yáng)揚(yáng)，現(xiàn)在不僅殷述兩次當(dāng)眾求娶——

    就算之前殷湛的事情可以忽略不計，可是現(xiàn)在，好像就連殷紹對她的事情也上了心。

    因為她的名聲不好，所以即墨勛這種人會往那方面設(shè)想就不奇怪了。

    “是么？”文馨公主這樣說了，即墨勛也就彎唇一笑，沒再多說什么。

    這邊一群人都被扣在宮里，眼見著二更過了，也沒人再有心思去準(zhǔn)備焰火盛會的事情了，在場的命婦貴女們?nèi)既诵幕袒獭?/br>
    殷紹辦事的效率首屈一指，只用了小半個時辰，就已經(jīng)把花園里所有的宮婢和丫鬟，甚至是進(jìn)宮敷衍的貴女千金們都集中在了昭純宮外。

    “父皇，人都已經(jīng)到齊了?！币蠼B說道。

    “那就叫進(jìn)來吧！”皇帝冷冷說道，面無表情。

    “讓她們十六人一組，輪翻進(jìn)來?！币蠼B揚(yáng)聲說道。

    蔣成海在院子外面親自負(fù)責(zé)把關(guān)，輪翻將那些宮婢丫頭放進(jìn)來，殷黎被丫鬟抱在懷里，臉上表情出奇嚴(yán)肅的一一盯著看。

    這個時候，一直躲在人群里的辰王妃已經(jīng)開始冒冷汗了。前面她一直強(qiáng)子之城，裝作如無其事的樣子，可是殷湛發(fā)起火來的氣勢，卻是連皇帝都壓不住的。

    本來殷黎沒事，她還存了幾分僥幸，可這時候卻是不能了——

    這些人這么翻天覆地的找，遲早要揪出她來。

    宮婢丫鬟們一波一波的被放進(jìn)來，殷黎看過之后又被趕出去，如此一連看了兩百余人都無所獲，皇帝便不耐煩了。

    “北川你真的認(rèn)得出來那個人嗎？”皇帝冷聲問道。

    殷黎那小丫頭，但是明明她自己身處險境，肯定早就嚇的慌了神，那個節(jié)骨眼上，她怎么可能還有心思去管別人的死活？

    從一開始皇帝就覺得這孩子的話不可信，卻奈何殷湛逼他至此，不得不就范。

    “我看到了?！币笳窟€沒說話，卻是殷黎大聲而肯定的說道：“我看到了她的臉，我能認(rèn)出她來?！?/br>
    殷湛是從一開始就不懷疑殷黎的任何一個字的證詞的，殷述也從旁幫腔道：“父皇，反正人都已經(jīng)集中起來了，至少要讓黎兒逐一看過了再說別的也不遲啊?！?/br>
    反正不該答應(yīng)的也都答應(yīng)了，皇帝雖然滿心不悅，但也只能繼續(xù)默許了。

    蔣成海又放了另外一批宮婢進(jìn)來，這個時候，已經(jīng)沉默了許久的殷湛卻突然開口，盯著元貴妃身后的方向道：“唐氏進(jìn)宮進(jìn)宮帶了幾個人？都給本王站出來。”

    他的語調(diào)不高，也不算怎樣的嚴(yán)厲，可是此言一出，辰王妃唐氏就已經(jīng)心肝兒一抖，猛地打了個哆嗦。

    眾人不約而同的循聲望去。

    辰王妃倉促的后退一步，卻是突然結(jié)巴了，僵硬的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囁嚅道：“十一皇叔——”

    “皇叔！”殷湛居然矛頭直指，懷疑到了自己的王妃身上，殷化第一個就不答應(yīng)了，往前走了一步擋在辰王妃面前道：“皇叔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你是懷疑我府里的人嗎？”

    殷湛卻不理他，只給衛(wèi)恒使了個眼色。

    今天進(jìn)宮的這些人，要帶幾個隨從，帶進(jìn)來的都是什么人，禮部的人都一早都做好了記錄了，畢竟這里是皇宮，不是隨便什么人就能放進(jìn)來的。

    這個時候，辰王妃身后跟著的婢女就只有一個人。

    高金立知道衛(wèi)恒是要去找禮部的人借用登記的名冊，連忙就道：“不敢勞煩王爺?shù)娜耍胚@就找人去問?！?/br>
    他身邊的小太監(jiān)耳聰目明，為人又機(jī)靈，一溜煙的就跑了。

    辰王妃到底到底幾個婢女進(jìn)宮，殷化雖然沒太關(guān)注，但是一大早夫妻兩個是一道兒進(jìn)宮來的，他只略一回想就有了印象，突然就心里沒了底氣。

    雖然有人去取那名冊了，殷湛卻不再浪費(fèi)非時間。

    從一開始他就一直站在那邊偏殿門前的臺階上沒動，此刻更是居高臨下的開口道：“一定要不見棺材不落淚嗎？你不知道越是給本王添麻煩，欠下的債就越多？”

    漫不經(jīng)心的幾句話，卻有種寒涼到了骨子里的冷意。

    辰王妃聽在耳朵里，只覺得從耳根開始，全身所有的血脈都被無形中一種什么東西牽引著，一寸一寸的蔓延凍結(jié)。

    殷湛的話，絕對不是危言聳聽，他絕對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辰王妃張了張嘴，可是舌根卻整個僵硬，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已經(jīng)是心虛的跡象了。

    皇帝的視線移過來。

    這時候，殷黎突然掙脫丫鬟的懷抱，落在地上。她人小小的，行動相對卻十分的靈活，泥鰍一樣從鉆進(jìn)了人群，直接奔到辰王妃身后。在場眾人都還在驚訝這小祖宗又怎么了的事實，那孩子卻動作麻利的沖過去，往上一躥，一巴掌拍在了跟在辰王妃身后的一個小太監(jiān)的臉上。

    那小太監(jiān)的個子矮，本身就不起眼，并且自始至終都使勁低垂著腦袋，很容易叫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殷黎一巴掌拍過去，用力又狠。

    那小太監(jiān)低呼了一聲，腦門上扣著的帽子就被打歪在了一邊。

    一瞬間，滿頭的青絲散落下來，那感覺就像是身上的一層皮rou被人當(dāng)中撕裂，那“小太監(jiān)”驚慌失措的抬手去捂，卻已經(jīng)是什么也遮掩不住了。

    辰王妃幾乎是魂飛魄散，倉促間轉(zhuǎn)身看去。

    殷黎站在那里，瞪著眼睛，跟一只發(fā)了狂的小老虎似的，目露兇光的瞪著那個原形畢露的丫頭。

    那丫頭已經(jīng)一灘爛泥一樣的直接趴在了地上，嗚嗚的哭了起來。

    “就是她！”殷黎指著她，大聲說道：“從橋上推楚楚jiejie下水的就是她?！?/br>
    說起來，這辰王妃在這件事上也算是相當(dāng)機(jī)警了，居然打算周到，提前就然這丫頭改了裝扮。起初殷黎說下手的是個丫頭，搜查的重點(diǎn)自然就在女人的身上了，改裝成了小太監(jiān)，只要躲過了這一輪的搜查，也就皆大歡喜了。

    并且她們主仆這一次也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了，居然兵行險招，就讓這喬裝了的丫頭留在了院子里，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如果不是殷黎眼尖認(rèn)出了她來，還真就難以拿住她們的手腕了。

    “怎么是個丫頭？”元貴妃第一個就氣急敗壞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