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獨點點頭，讓段嶺枕在自己胸膛上。

    “什么條件？”段嶺知道武獨雖與鄭彥交好，鄭彥卻未必會答應(yīng)這么大的事，縱然鄭彥全力協(xié)助轉(zhuǎn)圜，姚復(fù)也不會完全聽他的。

    一定有條件。

    “你不必管了?！蔽洫氄f。

    “你告訴他我的身份了？”段嶺問。

    “當(dāng)然沒有?！蔽洫毚鸬?。

    段嶺實在想不出武獨是怎么說服鄭彥，更相信姚復(fù)會率軍來援的緣由。而且即使淮陰給他兵，冬天一來，天寒地凍也未必能打得過元軍，當(dāng)真是煩死人。

    “睡吧?！蔽洫氄f，“明天你若找他，他興許會與你談?wù)?。?/br>
    天已經(jīng)亮了，段嶺決定暫時忘記這些，蜷在武獨的懷中睡去。

    翌日，段嶺經(jīng)過廳堂，剛想再去看看宿醉的拔都，卻見一名信使單膝跪地，在朝耶律宗真、武獨與鄭彥、費宏德稟告北方的軍情。

    段嶺朝鄭彥點點頭，一連數(shù)日，都未曾與他好好說過幾句話，實在是忙得無暇顧及。

    “武獨將軍說你睡得晚?！辟M宏德說，“想讓你多睡會兒，未等你來，便召人商議了?！?/br>
    “不礙事?！倍螏X到案后于武獨身旁坐下，問：“情況如何？”

    那信使乃是耶律宗真派出的遼國探報，負(fù)責(zé)在兩岸往來偵查，他帶來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消息——拔都被擄，窩闊臺的軍令先至，讓他統(tǒng)軍。察合臺的軍令再至，讓查罕不要把軍隊交給拔都，一鼓作氣，攻陷落雁城，轉(zhuǎn)而朝中京方向行軍，等候下一步命令。

    段嶺一邊聽，一邊為鄭彥與武獨翻譯，信使是從元兵的對話中探聽，并猜測出內(nèi)情的，其中既夾雜著元語，又結(jié)合了耶律宗真與段嶺的猜測，非常復(fù)雜。大家討論完后，臉上俱露出了“有機可趁”的表情。

    “只能靠你了?！币勺谡嬲f，“昨夜我仔細(xì)想過，你說得對，時間不等人，今天我就會離開鄴城，回中京去?！?/br>
    段嶺知道耶律宗真既是擔(dān)心陳國戰(zhàn)事，亦是擔(dān)心他的安危，才在此處盤桓日久，希望為他出力。

    “陛下拖延一段時日，也不失為一個辦法。”費宏德說，“畢竟韓唯庸的目標(biāo)是您，只要一天沒有把您抓到手的消息，韓相便不敢貿(mào)然做出太多的舉動?！?/br>
    “可如果不回去?！币勺谡嬲f，“我也無法調(diào)動軍隊，來解除河北面臨的困境，利弊參半?！?/br>
    “我再去試最后一次?！倍螏X最后下定決心說。

    “我陪你去？”武獨問。

    “不必?！倍螏X答道，“今天我們一定要給出一個應(yīng)對的辦法，不能再拖下去了?！?/br>
    段嶺剛起身，鄭彥也跟著起身，段嶺知道他有話要說，便與他來到院中，彼此注視。

    “姚侯的軍隊馬上就要來了。”鄭彥難得地認(rèn)真了一次，朝段嶺說，“你不要太為難自己?！?/br>
    段嶺松了口氣，上前抱了下鄭彥以示感激。

    “他要什么條件？”段嶺問。

    “他要的條件和你沒有太大關(guān)系。”鄭彥說，“我已修書一封，著人送往淮陰，屆時他有什么話說，我去應(yīng)對就是?！?/br>
    “你為什么……”段嶺忽然覺得問這話也太蠢，本想問鄭彥為何幫自己出這么多力，不過一旦河北淪陷，淮陰就將成為陳國的北方大門，到了那個時候是否出兵，已經(jīng)不是姚復(fù)能說了算的了。

    “謝謝你，鄭彥。”段嶺說，“我再試試，說不定還不必走到那一步?！?/br>
    “事情完了?！编崗┯只謴?fù)了一貫的嘴臉，答道，“你須得給我點好處?！?/br>
    段嶺聽到這話就頭痛，說：“你要什么好處？”

    鄭彥說：“現(xiàn)在還沒想好，你先許了我再說?！?/br>
    段嶺：“……”

    段嶺知道鄭彥雖然平時沒規(guī)沒矩，但終究還是識大體的，嘴上占占便宜也就算了，不敢真的去招惹武獨。

    “你想要鎮(zhèn)山河，對嗎？”段嶺突然問。

    鄭彥驀然一震，驚訝于段嶺居然單刀直入地猜到了真相。

    事實上從早上起來，段嶺就一直在想，為什么昨夜武獨與鄭彥喝了一夜酒后，鄭彥就答應(yīng)幫助武獨求援的事了。如果不曾透露身份，武獨有什么能與鄭彥，或是能與姚復(fù)交換的？

    唯一能換的，就只有鎮(zhèn)山河。

    鄭彥的使命也是找這把傳國之劍，誰得到了它，就相當(dāng)于是白虎門的實際掌權(quán)者，把它交給鄭彥，對武獨有影響，對段嶺自己卻沒有影響。因為不管誰拿到它，都需要忠誠于南陳帝君與太子。

    也許是李衍秋的吩咐，也許是姚復(fù)的關(guān)系，這么說來，很可能鄭彥是在替姚復(fù)找它。

    段嶺不禁警覺起來，但武獨既然承諾，便應(yīng)當(dāng)有他自己的考量。

    “武獨決定的事?！倍螏X答道，“便權(quán)當(dāng)說定了?！?/br>
    鄭彥又說：“軍隊還沒來，也沒開戰(zhàn)，你們還有大把時間來反悔?！?/br>
    段嶺微微一笑，鄭彥卻說：“找鎮(zhèn)山河是為了陛下的吩咐，不是給姚侯的，至于為何姚侯會答應(yīng)我的請求，這個以后再告訴你?！?/br>
    段嶺走出廳堂，忍不住回身觀察鄭彥，鄭彥在廊下長身而立，若有所思，仿佛在想著什么。

    一夜過去，鄴城冷了許多。

    段嶺推開拔都的房門，見榻上已空空蕩蕩，拔都不知去了何處。

    第169章 誓約

    段嶺正要轉(zhuǎn)身時，背后突然響起拔都的聲音。

    “不要動?！卑味颊f，“否則你就沒命了?！?/br>
    “真是個好辦法?！倍螏X說。

    拔都說：“你利用我一次，現(xiàn)在輪到我利用你了。”

    段嶺忽然岔了思路，說：“拔都?！?/br>
    拔都：“？”

    段嶺：“你長大以后，聲音真好聽?！?/br>
    拔都：“……”

    段嶺從前想起拔都時，記憶里俱是孩童的聲音，以及摻雜著變聲時的一點點沙啞。但直到拔都長大后，他的聲音就有種奇怪的感覺，不同于武獨的低沉與渾厚、郎俊俠的清澈、鄭彥的痞子氣。

    拔都根本沒想到，段嶺會說這么一句完全無關(guān)的話，當(dāng)即令他無言以對。

    “好聽個屁?！卑味家猿錆M男性感的、好聽的聲音答道，繼而放開了手。段嶺轉(zhuǎn)過身，見他手上拿著一把梳子。

    拔都赤著上半身，穿一條鹿皮褲，光著腳，比段嶺高了半個頭，就這么站著。也許在別人的眼里拔都充滿了威懾感，但在段嶺眼里，拔都仍然是拔都。

    “洗澡去了？”段嶺笑了起來。

    “讓開。”拔都不耐煩道，并從段嶺身邊經(jīng)過，回到榻前穿衣服。

    “沒洗干凈?！倍螏X過去，摸了摸拔都的脖頸，還有點臟，說，“山上有個溫泉，空了可以去泡下，洗干凈點。別洗冷水，當(dāng)心著涼。”

    拔都從小就不愛洗澡，現(xiàn)在估計更不洗澡了，但剛草率洗過一次，混合著一點汗味的健康男性肌膚氣息還蠻好聞的。

    榻上放著被段嶺疊得很整齊的外袍，段嶺剛看了一眼，拔都便把它收走了。

    “我不會答應(yīng)你的?！卑味颊f。

    段嶺撩起袍襟，走到拔都面前，跪下。

    “你！”拔都登時臉色就變了。

    “你聽我說?！倍螏X跪在拔都面前，認(rèn)真地說，“聽我說完?！?/br>
    “你是一國太子！”拔都怒道，“怎么能隨隨便便向我下跪？！你國家的榮辱、百姓的顏面還要不要了？”

    段嶺跪在拔都面前，說：“聽著，拔都，雖然我不曾將信物給你……”

    “你給我起來！”拔都怒道。

    “大人?！蓖饷媸雎啥粟s來，隔著門道。

    “不要進來?！倍螏X沉聲道。

    “你給我……起來！”拔都說。

    段嶺終于忍無可忍道：“你能不能聽我說完話？！”

    “你先起來！”拔都架著段嶺，要把他強行架起來。

    “你聽我說完，我才能起來?！?/br>
    “你不要說了！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說什么嗎？”

    “拔都！住手！”

    兩人的手一相觸，段嶺便不自在地避開拔都，然而拔都終于按捺不住，把段嶺給按在床上。看著段嶺的臉，拔都的呼吸突然就變得急促起來，把他壓在身下，一時間就要低頭狠狠吻下來。

    突然一下，兩人都靜了。

    “你這么做?！倍螏X說，“咱們就不再是安答了，玩兒完了?！?/br>
    拔都沉默片刻，終于放開了段嶺，他似乎意識到了有些事是不能勉強的，哪怕真的勉強動手，也勉強不了內(nèi)心深處名為自尊的東西。

    “說吧。”拔都轉(zhuǎn)開目光，低眼看著地面，疲憊地說，終于接受了某個既定的事實。

    “給我三年時間?！倍螏X說，“三年后，我?guī)е详惖谋綕∷畞?，咱們以潯水為界一?zhàn)?！?/br>
    拔都驀然抬起頭，不認(rèn)識般地打量段嶺。

    “窩闊臺與察合臺正在爭斗?！倍螏X又說，“你爹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你必須盡快解決族中之事，至少先解決查罕?！?/br>
    拔都答道：“耶律宗真教你來說的吧?！?/br>
    “當(dāng)然不是?！倍螏X答道，“我需要時間，讓我回去，獲得屬于我的東西。三年內(nèi)我會把蔡狗弄下來，成為南陳的太子，三年后的今天，我率軍過來戰(zhàn)你。我贏了，你們退回長城外去，我輸了，任你處置?！?/br>
    “擊掌為誓?！卑味颊f。

    段嶺起身，退后幾步，說：“我沒有什么東西能給你的。你給我的刀，被蔡狗拿走了?！?/br>
    “我知道?！卑味即鸬?，“郎俊俠告訴了我，他都說了?！?/br>
    “所以你把他打成那樣了嗎？”段嶺問。

    拔都冷笑，說：“我本想殺了他，他打賭你不會來，所以讓他多活了幾天。你讓人三天后到潯水來，帶一頭羊過來?！?/br>
    “什么意思？”段嶺問，旋即猜到也許是要立誓。

    拔都說：“現(xiàn)在先放我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