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人細(xì)思一番，這事免不了又有謝郎的推波助瀾。

    連瑯琊王八都在謝十二跟前栽了跟頭，他們可不敢再招惹那位小郎。雖未及冠……等他及冠還了得！

    陳歆冷汗涔涔，掩袖道：“既然如此，桓七郎今日拉著我們來見謝十二，到底是何居心？”

    “這便不知了?！扁资逋ね鴮Π兜囊槐娨嘛椚A麗的女郎，有點(diǎn)心不在焉，“你安心的便是，生得不及王悠之，不會(huì)有他那樣的飛來災(zāi)禍?！?/br>
    這句話雖打擊人，倒是句實(shí)實(shí)在在的實(shí)誠話。

    陳歆來不及抹汗，忽聽得遠(yuǎn)處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呼聲：“謝郎！謝郎！”

    陳歆一哆嗦，在吵嚷聲里抬起頭來，肩已被一人輕飄飄地按了按，白衣恣意的謝郎正從他和庾叔亭二人身邊并肩而過，笑容如俊如雅逸芝蘭，便說謫仙的氣韻，亦不過如此。

    “二位方才竊語不休，說什么‘謝十二’，又說什么‘居心’……”

    “沒有沒有，沒有的事！”陳歆唯恐搖頭否認(rèn)得不夠快。

    謝泓朗笑兩聲，踩著一雙古樸的木屐沿青石上水榭，桓瑾之?dāng)[著竹簫，吹出一曲純凈歡快的《春日游》，翡翠綠的水面柳葉渡來渡去，水影在這支簫曲之間蹀躞紛繁。

    未幾，桓瑾之放下竹簫迎向來人，唇邊溢出一縷苦笑：“謝郎琴音絕世，兩年前摔琴以謝知音，早已傳為美談，可惜這世間之華，江湖之闊，卻再也聞不得謝郎的高山流水之音了?！?/br>
    沒想到他要說的第一句話是這個(gè)，謝泓的腳步一頓，他徹底斂住形容，修長飄飛的白袖隨著春風(fēng)一縷流蕩開去，薄唇微微抿起，“遇不到她，謝某雙手寧折，也絕不再碰絲弦?！鄙倌暾f這句話之時(shí)，眼光之中的執(zhí)拗和隱晦讓人意味不明。

    桓瑾之心神一凜。

    兩年期的謝泓不過堪堪十七而已。其實(shí)桓瑾之也不知，謝泓的知己，到底是年高德劭的耆老長者，亦或傾心相負(fù)的妙齡女郎。

    “不談這個(gè)，”桓瑾之摒除心中的遺憾，“今日瑾之受王兄所托，來問你討個(gè)說法?！?/br>
    “哦？”那個(gè)腹黑謫仙般的少年，將那雙清雋狡黠的眸一揚(yáng)，“王兄他自己不來么？莫非懼了謝某？”

    心中不由想起前事，少年笑得露出幾顆雪白的牙，卻還要硬生生忍著，將衣袖負(fù)于身后，倚著紅木漆柱倜儻而笑。花草有靈，不敢沾染這不在凡塵的少年，紛紛倒歇了去。

    桓瑾之搖頭嘆道：“王兄定要我問一句，謝郎游歷歸來，他未曾招惹于你，怎的你一回建康，便這么處心積慮地算計(jì)他？”

    “只怕不止，”謝泓拊掌笑道，“王悠之定還有一句，‘謝泓之心，狼也？蛇也？’。”

    桓瑾之不由得眉心一跳。這兩人的確是棋逢對手，早已摸清了對方的底細(xì)。

    謝泓笑夠之后，無可奈何地嘆息了聲，頗有種感花傷月的勞神，以及憂愁，“王兄太惦記我了，我人才剛到揚(yáng)州，他連我在哪下榻都了如指掌了，沿途又是一通大肆鼓吹作勢，激得揚(yáng)州小姑對我謝十二各路追堵，不得已棄車走水路。凡此種種，實(shí)在令謝某感念于心。瑾之，若是你，你也定覺得，非常感動(dòng)是不是？”

    “……”桓瑾之竟然說不出話來。

    水榭階下幾人似乎起了爭執(zhí)，聲音傳到兩人的耳中，不由得一奇，緊跟著那庾叔亭腳步切切而來，對桓瑾之道：“七郎，我錯(cuò)了?！?/br>
    “怎么了？”桓瑾之知道這不是一個(gè)好兆頭。

    庾叔亭在身后眾人的大笑里，苦著臉道：“我們方才拿你和謝郎作賭，玩投石之戲，不巧輸了?！?/br>
    “你輸了，我待如何？”桓瑾之深吸了一口氣。

    一旁的謝郎卻打斷了庾叔亭的話，他朗笑道：“你們拿我與桓七郎作賭，可曾問過我二人？”

    庾叔亭滿面愧色。

    “輕澤，賭已立下，事已至此，我還是依了約而行罷?！被歌悬c(diǎn)無奈，卻又分外真誠，“我該如何行事？”

    桓七郎如此大度，庾叔亭慚愧地低頭道：“七郎需問在此路過的第一位戴著幕籬的女郎取得一支頭簪?！?/br>
    桓瑾之登時(shí)沉了臉色。

    并非要借口推脫，而是——

    “這事便忒不地道了?！敝x泓直搖頭，“天下熟人不知，桓七郎實(shí)在不善與婦人往來？倒是我謝十二為人不羈，這樁賭約算在我頭上，我去取一支頭簪來便是?！?/br>
    “這……”庾叔亭愣住了。

    要讓這位謝十二去取區(qū)區(qū)一支頭簪，不過是探囊取物毫無難度啊?？墒牵_確實(shí)實(shí)他賭的是桓七郎，可他自己卻輸了。

    “這？”謝泓挑著眉重復(fù)了這個(gè)字，登時(shí)俊臉微微一斂，“你與陳歆背著我與桓七作賭，本非我們所愿，你輸了，卻要強(qiáng)逆桓瑾之的心志，怎么——”

    說到此處堪堪一停，嚇得庾叔亭趕緊擺手道：“都聽謝郎的，都聽謝郎的?！?/br>
    謝泓重重地一哼，為桓瑾之兩肋插刀這種事他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了，桓瑾之不近女色，但凡婦人靠近，便覺厭憎難容，這是他從娘胎里帶出來的毛病。自小桓瑾之便不知被調(diào)侃了多少回，謝泓見了便仗義幫他圓場。

    眼下謝十二之所以如此生氣，并非幾位友人不得他們點(diǎn)頭而拿他們作注，士人之間常有雅痞玩笑，皆是情趣而已，只是這賭注對于桓瑾之而言，實(shí)有揭人瘡疤之嫌。

    可卻在這時(shí)，謝泓方說服了庾叔亭，一道白影恍然自斜橋邊拂袂而過。

    風(fēng)吹起那頂雪白的幕籬，寬袍長袖，飄盈得如一羽游弋于春風(fēng)翠柳之間的鶴。

    謝泓自然也留意到了，只覺得那身影莫名熟悉。

    來不及他細(xì)究，桓瑾之已追隨那個(gè)白衣女郎而去。

    “這是——”謝泓凝了凝眉心，“何等眼熟?！?/br>
    庾叔亭見謝泓似乎陷入了沉默，不再追究自己，一口氣終于松了出來，他追下去與陳歆一道，兩人默看著桓瑾之上了橋，朱雀春深，花煙柳霧，紫衣青年追隨著那道背影纖長的白衣女郎，開始匆匆，待近了距離，桓瑾之恍然出聲：“女郎留步?！?/br>
    巫蘅便停駐了步子。

    她不作聲，也不回頭，只這么默默地立著，春風(fēng)駘蕩，柔光繾綣。

    春湖里有輕舟招搖而過。

    身后是一眾女郎小姑的驚疑呼叫之音。

    謝泓垂了目光。何時(shí)，瑾之能接受婦人的靠近，甚至能主動(dòng)上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