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一股不祥的預(yù)感在盤旋。我顫抖著舉起手機,發(fā)出微弱的光芒。我站在門口不敢進去,舉起手機往里照。屋里黑不隆冬的,隱約能看到柜子,桌子,電視,都似是而非,說像不像,看也看不清,大概只有個輪廓。 隨著手機的轉(zhuǎn)動,我忽然看到屋子中央擺著一樣物件。這東西的出現(xiàn),剎那間讓我的頭發(fā)炸開,整個人傻了。 屋子中間擺了一張老式的藤椅,空空蕩蕩,光芒下散發(fā)著陳舊的氣息,放在這里顯得特別突兀。 這張?zhí)僖翁貏e像皮夾子里那張全家福里的,一瞬間我隱約猜到怎么回事,我草他妹的,是不是沾上臟東西了? 可能就一秒鐘,我覺得自己在門口站了很長時間,等反應(yīng)過來,我撒腿往外跑。空蕩蕩的樓洞里只有我的腳步聲,咚咚回響。 我一口氣跑出小區(qū),順著大道又跑了十幾分鐘,氣喘的不行,喉嚨充血,肺像炸了一樣。 我靠在電線桿上喘著粗氣,抹了把臉,一頭的冷汗。 等緩和下來,我才注意到,我已經(jīng)跑到夜市,這里是小吃一條街,燈火通明,不少人在宵夜吃飯。 看到這么多人,聞著臭水溝的味,我差點哭出來。慢慢走到一個小攤面前,要了碗熱乎乎的餛飩,拿著大瓣蒜吭哧吭哧就啃,都說蒜味辟邪,我一個接一個,扒了一桌子的蒜皮。 周圍的食客和小老板瞪著眼看我,把我當(dāng)成了神經(jīng)病。 吃完飯我不敢回去,一直呆到下半夜,人家都快收攤了。本來想找個小旅館對付一宿,我一看天色都快亮了,干脆不花那個錢,找了網(wǎng)吧進去打游戲磨時間。 玩了幾個小時,到上班時間,我從網(wǎng)吧出來,看著明晃晃的日頭,真是恍如隔世。 昨晚從扔下面條出活兒開始,一晚上經(jīng)歷的事情現(xiàn)在回憶起來,像是上輩子發(fā)生的一樣,似真非幻,一夜我好像蒼老了十歲。 等來到公司,義叔不在,義嬸正在柜臺后面看韓劇。我有氣無力和她打了招呼,角落里放著個破沙發(fā),我坐在上面,裹緊衣服,溫暖的氣息傳來,實在是挺不住,困勁犯上來,我呼呼大睡。 正睡著,就聽著有人在高一聲低一聲吵架。我努力睜開眼,模模糊糊中看到是義叔和義嬸打嘴仗。義嬸摔摔打打,聲音發(fā)尖:“這人啊,我也看了,什么東西。剛給他轉(zhuǎn)了正,不思進取,馬上就偷懶?;习嚅_始睡覺了,什么東西!呸。” 我腦子里一盆漿糊,琢磨半天才醒悟過來,靠,敢情她罵的是我啊,指桑罵槐呢。 義叔道:“你小點聲,昨晚我讓小齊出了趟活,可能干的晚了,睡眠不足。再說現(xiàn)在不是也不忙嗎,讓孩子多歇歇?!?/br> 義嬸高聲說:“這是公司!還有沒有規(guī)章制度了?扣工資!這就是不懂事,來了沒說幫忙打掃衛(wèi)生,幫著收拾東西,先跑到旮旯睡覺,誰家大人這么教的?” 我臉色鐵青,想發(fā)火又顧忌義叔的面子,只能暗氣暗憋裝睡覺。 義叔好不容易把她勸好,義嬸摔摔打打上后面?zhèn)}庫去了。 義叔坐在陰暗處,掏出小紙包,那是他隨身帶的煙絲。他有個自己做的煙管,從來不抽外面的煙,全是自己配煙絲。他默不作聲的把煙絲包好,塞到煙管里,悶悶地抽著煙,時不時咳嗽兩聲。 我不能再裝睡了,從沙發(fā)上起來,走到他面前,低聲說:“義叔?!?/br> 義叔打量我,吸了一口煙,忽然做了個舉動。他把這口煙全部吐在我的臉上。 我嗆得咳嗽,上氣不接下氣。義叔道:“昨晚怎么樣?” 我支支吾吾剛想說話,義叔又道:“是不是遇到臟東西了?” 我大吃一驚,眼淚出來了:“義叔……” 他擺擺手,把我拉到柜臺前,從里面翻出一面鏡子給我:“自己看?!?/br> 我拿起鏡子,看到了鏡子里的自己。那個我,面色泛青,毫無血色,尤其雙眼,泣血一般的血紅。 第十章 反目 毫不客氣的說,鏡子里的我像鬼一樣。 我嚇了一大跳,趕忙問義叔這是怎么回事。義叔看看后面,義嬸沒有過來,他把我拉到一旁低聲說:“昨晚你們都干了什么?小齊,現(xiàn)在你全身都是陰氣,再不想辦法,恐怕后果會非常嚴(yán)重?!?/br> 我還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這樣的事,心慌的不行,腦子亂糟糟的。 義叔不催我,只是關(guān)切地看著我,不時嘆口氣。 現(xiàn)在能救我的也只有義叔,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把昨晚所有的經(jīng)歷一五一十全告訴義叔,關(guān)于錢包分贓的事情我本來還有點猶豫,可轉(zhuǎn)念一想,說不定中邪的根源就在這些錢上。錢是小事,生命是大事。昨晚進陌生人家看到那張?zhí)僖?,把我膽子都嚇破了,如果再來這么一次,還不如直接一頭撞死。 義叔聽的過程中沒有說話,吧嗒吧嗒抽煙,屋里煙霧繚繞。 我說完之后,他嘆口氣:“小齊啊小齊,我告訴你一個真理,這個世間就算有鬼,也是人招來的。王庸貪小便宜尚可理解,我一直覺得你這個小孩善良樸實,怎么也能跟著他一起分死人錢呢?” “我現(xiàn)在腸子都悔青了?!蔽艺f:“真是沒事找事。” 義叔忽然道:“你分的錢呢?” 我遲疑一下,從兜里把二千塊錢掏出來,義叔接過來點了點,順手放在自己兜里。 “這個……” 義叔道:“叔不可能要你的錢,這筆錢本來就屬于死人的,我要用這筆錢去打點它們。你動腦子想想,為什么死者在自殺的時候,身上要放一筆錢?錢夾里還有一枚血紅色的玉墜,這么有來歷的東西,是無緣無故出現(xiàn)的嗎?!” “那是什么意思?”我問。 義叔抽了兩口煙:“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找到你們?nèi)拥哪莻€皮夾子,還有王庸拿走的玉墜。東西攏齊了,我才能分析出這里是怎么回事?!?/br> 我拿起電話:“我給王庸打電話。” 義叔擺擺手:“不急,他那頭我去找,他不可能聽你的。昨晚也是我疏忽,干執(zhí)尸隊這一行,每個人都有護身符,辟邪驅(qū)陰,昨晚那活兒很急,我存了僥幸心理,以為不會出事。也是該著,你出的第一趟活,就碰到這樣的事?!?/br> 他來到柜臺后面,翻出一個紙盒子,遞給我。我狐疑地打開,里面裝滿了各式各樣的小物件,有項鏈墜子,有戒指,還有手機掛鏈?zhǔn)裁吹?,每個物件都說不出是什么形狀,造型很奇異。 “你憑感覺選一個。”義叔說。 我大約猜到,這些東西很可能是護身用的。戒指先不考慮,男人戴戒指不好看,我也不懂哪個手指有什么含義,帶錯了讓人笑話。手機掛鏈也不好,我不可能天天手機不離身,真要遇到鬼,手機卻偏偏落在家里,那真是哭都沒地方哭。項墜好,串條繩掛脖子上,干什么也不耽誤。 光線有些暗,我隨手挑了挑,撿起一枚碧綠色的圓牌,正面用紅漆寫了一個字,這個字是“悲”。寫的龍飛鳳舞,酣暢淋漓。整個字看不出一絲悲意,反而有遨游九天的酣暢感。 我抓在手里,愛的不行:“這個行嗎?” 義叔笑:“你小子可以啊,挺有眼光,這是高人寫的,灌入真力,是個好物件。我讓其他人挑的時候,誰都沒有選的,他們都覺得‘悲’這個字晦氣?!?/br> 我說:“看怎么理解了,慈悲也是悲?!?/br> 義叔道:“就憑你手里的這枚牌,你昨晚撈到的二千元就沒白花。我現(xiàn)在出去找王庸,你在這里呆著,哪也別去。” 義叔走了之后,我也不能干坐著,拿著拖布在店里拖地。 義嬸回來了,冷冷看我,我們之間沒有交流,我打心眼里膩歪這個老娘們,就是個勢利眼。 拖完地,我又拿著抹布把店里抹了一遍。等到中午的時候,義叔一臉疲憊地回來,問義嬸下午有沒有活兒。義嬸查了查登記冊,說沒有。義叔對我道:“下午咱們?nèi)マk事。”他沖我擠擠眼。 中午我在附近吃拉面,正吃著來了電話,是王庸打來的。我問他什么事,他說已經(jīng)到了公司外面,叫我去一下。 我草草吃了面,來到公司后面的胡同,胡同口站著的正是王庸。 他臉色有些不善,看到我來了,直接就問:“剛才義叔找到我,問昨晚的事,你是不是都說了?” 我趕緊道:“鐵公雞……” 毫無征兆中,王庸突然出拳,一拳砸在我的臉上,我倒退了幾步,坐在地上,耳朵嗡嗡響,打懵了。 “還鐵公雞,叫王哥!”王庸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 “你瘋了,你打我干什么?!”我捂著臉站起來,告誡自己冷靜,現(xiàn)在這個時候我實在不愛出手,雜事纏身,我也沒心氣打仗,只想鬧個明白。 王庸氣急敗壞:“義叔,呸,姓馬的那個混蛋找到我,問昨晚的事。我本來不想說分錢的事,可他什么都知道,把我問的支支吾吾。最后,這老東西說擺在我面前就兩條路,一是老老實實把錢和項墜交出來,這樣還能保留工作。第二條路是,可以不交,但要把我從執(zhí)尸隊里開除,他還要和全市的同行打招呼,說我偷死人錢,讓我臭名昭著,再也不能吃這碗飯。媽的,什么狗幣東西!道貌岸然!他把我的錢要走了,還不是揣進自己兜里,裝什么大尾巴狼?!?/br> “王庸,你不了解發(fā)生了什么,”我耐心地說:“昨晚我回家的時候撞邪了,膽子都嚇破了。我仔細(xì)一想,是咱們貪污死人錢出了問題?,F(xiàn)在能救我們的只有義叔?!?/br> 王庸破口大罵:“看你這點出息,姓馬的有能耐我承認(rèn),但我王庸也不是就認(rèn)識他一個高人。我干這行有七八年了,認(rèn)識不少世外高人。咱們要驅(qū)邪,有的是人幫忙,沖我的面子少拿點錢就能辦大事,現(xiàn)在可好,五千塊錢都沒了?!?/br> 他這么理直氣壯的,頭頭是道,我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兩千塊錢沒了,說實話我也心疼。 王庸插著褲兜,原地轉(zhuǎn)轉(zhuǎn),臉色陰沉不定:“這件事先這樣吧,既然花錢了,就讓姓馬的幫我們解決問題。不過在我這不算完,這口氣我實在咽不下?!?/br> 我默不作聲,我頭一次看到這一行后面隱藏的一些東西。剛來公司時,我壯懷激烈,以為跟著義叔學(xué)到真東西,加上自己的悟性和努力,以后也能掙大錢?,F(xiàn)在這一幕,讓我撥開水面,看到了藏在水下,局外人很難看到和理解的陰暗。 我第一次感覺到,做這一行不是那么簡單的,除了應(yīng)付客戶,還得提防自己人。 王庸來到我面前,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臉頰:“疼嗎?” 他突然這么溫柔,我有點不適應(yīng),趕忙退了一步:“沒事?!?/br> 他嘆口氣:“小齊,你還是年輕,太嫩。以后遇到事長點心眼,別傻乎乎的,人家畫個大餅?zāi)憔统?。多跟哥學(xué),哥教你怎么為人處事。” 王庸讓我先回公司,他隨后就到。 我不敢說什么,回到單位。義叔看我來了,讓我先休息,他去聯(lián)系王庸,我們下午一起去找錢夾子。 我忽然明白王庸為什么讓我先走,他不想和我一起回公司就是怕讓義叔看見。 我心顫了一下,這份心機。 我的心情非常沉重,這里面的事讓我很不舒服,義叔和王庸站在各自立場誰也沒錯??善党庇縿?,漂浮著一股危險的氣息。 昏昏沉沉過了一個多小時,王庸來了,進屋就誠惶誠恐:“義叔,我來了?!?/br> 義叔把鑰匙扔給我:“小齊,開車,咱們?nèi)フ义X夾子?!彼叱龃箝T。 就在義叔出門的那一瞬間,王庸的表情突然變了,陰沉冷森。 他看我,眼神有問詢之意。我解讀出他的意思,他是問,他中午揍我的事和義叔說沒說。 我趕緊搖頭,表示沒說,讓他放心。 王庸此時散發(fā)出的氣息讓我害怕。 第十一章 點香問鬼 我們?nèi)俗嚦瘹泝x館的方向開去。車上三人誰也沒有說話,氣氛很是沉悶。 開出市區(qū),上了公路,我實在憋不住對王庸說:“你還記不記得當(dāng)時扔錢夾子的那個地方?” “我一直在注意觀察?!蓖跤箵u下車窗,盯著外面看。 “好像離殯儀館不遠(yuǎn)。”我說。 王庸“嗯”一聲:“對了,我記得那地方有棵樹,當(dāng)時風(fēng)很大,吹的樹葉響個不停。” 本來沒說話的義叔忽然用手指了指前面:“是不是那兒?” 我把車停下。現(xiàn)在,我們在荒郊野外,公路邊上。左右無人,連車都沒有,距離金杯車大概幾米的路邊,有一棵大樹,枝繁茂密,樹下是一大片枯草,幾乎沒了膝蓋。 我和王庸走過去,在樹下站了站,手搭涼棚左右看看風(fēng)景,我點點頭:“好像是這?!?/br> 義叔掏出煙點上:“你們自己找吧?!?/br> 我跟著王庸往草叢里走,沒多遠(yuǎn),果然出現(xiàn)一個土溝。當(dāng)時晚上沒看仔細(xì),現(xiàn)在陽光明媚,這條土溝里竟然流著污水,不知是從什么地方流出來,散發(fā)著腥臭的怪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