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jié)
林清鸞眸泛水光,神色憂傷的問:“阿滿可是在怪我?” 黃滿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問道:“此話怎講?” 林清鸞垂下眼眸,低聲道:“當日在酈城的時候,我對你說了那番話,阿滿可是在怪我對你太過無情?” 黃滿灑然一笑:“林姑娘多慮了。誠如你曾經(jīng)說過的那樣,感情之事,皆是緣分所致,緣分到與不到又哪里是人能說的準的呢?我與你,想必是沒有那個緣分吧。” 林清鸞一噎,捻起手絹拭了拭眼角。因為她低著頭,黃滿并不能確定她是否真的落淚了,可她的聲音聽起來卻是滿含悲傷的。 林清鸞道:“阿滿這樣說,哪里又是不怪我呢?若是不怪我,又為何會喚我林姑娘,往日你總是愛喚我清鸞的?!彼龂@了一口氣,又道:“罷了,總歸是我的錯,害得你傷心了。也是你心善,才愿意帶我回燕國見一見父親和姨娘姐妹。” 黃滿笑了笑,沒接話。 林清鸞忽然抬起頭來,淚眼盈盈的問他:“阿滿,以后我們?nèi)匀皇桥笥?,對嗎?”她小心翼翼的模樣,叫人心里驀然一軟?/br> 黃滿卻是個鐵石心腸的,他只淡然的笑了一會兒,悠然的念了一句林清鸞曾經(jīng)念過的詩:“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br> 林清鸞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十分難受。又是這樣,他總是拿她曾經(jīng)說過的話來糊弄她! 林清鸞不禁有些后悔從前在他面前過于賣弄,導致今日她進退兩難,十分不好受。她設(shè)計了一處精彩的戲,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之中被拉入其中,成了戲里的丑角! 林清鸞心里惱怒,面上卻仍舊是一派傷心不舍之色,她像是在強忍著自己的痛苦,不叫眼淚流下來,面上全是倔強。 “阿滿,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她聲音里飽含壓抑,停頓了半晌,才勉強說完接下來的話,“清鸞以后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你面前,礙你的眼了。后會無期了,阿滿?!?/br> 說完這話,她轉(zhuǎn)身就走。不一會兒,黃滿和他那輛裝飾豪華的馬車就被她甩在了身后。 黃滿看著她滿含凄楚的背影融入街上擁擠的人群中,很快就被來來往往的人沖的不見了蹤跡。 他倚在馬車旁,低低的笑了一聲,仿若蚊吟般的嘟囔了一句:“這下好了,連馬車都省了?!?/br> 他本來是想要留下馬車,叫她乘車回去的,卻不想她這樣的“有骨氣”,連話都不肯聽他說完,便轉(zhuǎn)身離去,同時也為他所有的“罪行”都畫上了判詞。 她只寥寥數(shù)語,幾個哀怨的眼神,便將所有的罪過盡數(shù)推到了他身上,當真是玩弄人心的高手。若他真是個心軟的,從此往后,少不得又要和她糾糾纏纏一番了。 只可惜,他的憐香惜玉,向來只建立在不損害自己利益的基礎(chǔ)上。他是商人,算計是他的本能。如今她和自己的利益起了沖突,自然要被放棄。 何況,他只是順水推舟而已。一邊不讓他得到,一邊又想一直吊著他,哪來的那樣便宜的事? 林清鸞這個女人的確很合他的脾性,如果不是這兩年發(fā)生了太多的事情,他是愿意和她一直玩下去的。她就像是另一個他,眼中沒有情愛,心里也沒有柔軟,有的,只是永恒的利益。但是,沒有如果。所以結(jié)局是早就注定了的。 黃滿裝模作樣的嘆了一口氣,沖著駕車的車夫使了一個無奈的眼神,跳上馬車,淡淡道:“先去述王府?!?/br> 車夫馬鞭一甩,鞭子劈開空氣,帶著呼嘯的風聲甩到了馬身上,馬兒長長地嘶鳴一聲,揚起前蹄,撒著歡兒跑出去了。 按著模糊的記憶,摸到了林府的林清鸞迎來了林府中人見了鬼一般的神情。在似是而非謊言迭起的一頓解釋之后,林府中人為這個被“楚國jian人掠去,卻拼死回到燕國”的姑娘好一頓感懷,甚至還有兩個丫鬟為她掉了眼淚。 林信見到林清鸞后,心思迅速的就活躍了起來。 當年林清鸞跌落懸崖之后,燕帝并沒有宣布“通靈女”的死訊,而是告知眾人,“通靈女”閉關(guān)為燕國祈福去了。知情的人對此三緘其口,所以在很多人眼里,林清鸞還是活著的。 既然林清鸞還活著,那么“通靈女”也是時候祈福完畢了。林信想到這里,看著林清鸞的眼神愈發(fā)的柔和。慈父孝女,倒真是一片和美。 林信只給了林清鸞一日的時間休整,第二日便進宮將自家女兒這兩年的種種遭遇痛陳了一遍,燕帝聽完立即就傳召了林清鸞,一頓安撫之后,便道: “楚國如此行為,簡直是欺我燕國無人!朕特許你前往邊關(guān),為自己討一個公道?!?/br> 這就是打的和楚風一個主意了,如今燕國勢盛,楚國式微,即便沒有林清鸞,楚國亡國也只是早晚的事情。但燕帝深知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等不了那么長時間了,這個時候,林清鸞的出現(xiàn)對他來說當真算是一個好消息。雪中送炭說不上,但也算是錦上添花了。 無出大師在幾年前算出這個預言之后,不到半月,這語言便已經(jīng)人盡皆知了。燕帝在其中推波助瀾是其一,其二就是無出在三國之中的聲望了。無出雖是燕國人,可他的名號早就在三國之中傳遍了。 他的師父繆山大師在世人眼中,便是最接近神佛的存在。而繆山大師曾經(jīng)說過,無出乃是這世上最有可能成為真佛的人。 一個最有可能成為真佛的人,所說出來的話,有多么大的份量,單看他在三國之中的地位就可以知道。無出他,雖是燕人,卻同樣深受著其他兩國人民的愛戴。 雖然燕帝同樣對這個預言持有懷疑態(tài)度,但這并不妨礙他利用這個預言,達到自己的目的。 林清鸞回燕國不過幾日,便被大批的人馬“護送”到了邊關(guān)。 如今的楚國,國庫虧空,朝堂混亂,內(nèi)里已經(jīng)徹底腐爛了,只靠著一具具血rou之軀,勉強維持著表面的虛殼。 林清鸞離開之后的幾天,楚風才知道被留下究竟是怎樣一個爛攤子。無奈之下,楚風只好出爛招,向國內(nèi)各處征收人頭稅。徭役賦稅,積弊沉珂,楚國百姓苦不堪言。但即便這樣,也只是杯水車薪,填不了已經(jīng)被捅出的無底黑洞,反而給了貪官污吏中飽私囊的機會。 亂離之際,軍糧最重。一時間楚國米貴,饑殍遍野,甚至連最繁華的國都酈城都受到了牽連。邊關(guān)被餓死的戰(zhàn)士一日日的增多,甚至漸漸有要超過在沙場上戰(zhàn)死的數(shù)量的跡象。 “朱門酒rou臭,路有凍死骨?!庇眠@一句來形容楚國國內(nèi)的情況再恰當不過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林清鸞這個“通靈女”確實有定乾坤之能,至于她定的是誰的乾坤,還尚未可知。 林清鸞在楚國呆了兩年,但對外來說,她這個通靈女剛剛為燕國祈福完,所以燕帝為她打的旗號是:奉天意,滅楚賊,揚我國威。 林清鸞到邊關(guān)這日,只待了半天,便被迫重新啟程,快馬加鞭的到了此時戰(zhàn)爭的最前線——楚國的涪城。 一路的風霜叫她嬌媚的容顏失去了光彩,變得暗淡起來,一雙秋水眸子也漸漸染上怨懟和不甘,她一個嬌滴滴的美人,那里享受過這種近乎囚徒般的待遇。這哪里是要護送她,分明就和流放沒有什么區(qū)別! 又經(jīng)過了好幾天的顛簸之后,林清鸞終于來到了涪城城外三十里處燕軍駐扎的地方。 遠遠的,林清鸞便從馬車里看見一隊人秩序整齊的在排列在黃土地上。為首的那個人騎著高頭大馬,林清鸞順了順自己的頭發(fā),找出胭脂水粉來,給自己畫了一個簡單素雅的妝容。 林清鸞懷著一顆期冀與忐忑兼具的心,隨著越來越短的距離,她終于看清楚了那個坐在隊首的人—— “程璧!怎么會是你?”踩著車轅正要下來的林清鸞瞪大了眼睛,搖搖欲墜,幾乎要跌下去。 程璧見了她卻好像并不驚訝,利落的下馬來,微微一抱拳,神色疏離的道:“林小姐,有失遠迎?!?/br> 低下頭的那一瞬間,程璧的眼神變得復雜起來——終于又見面了,林清鸞!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阿時,但是有大和尚的一章╭(╯^╰)╮ 晚安。 ☆、第120章 程璧話一說完,氣氛陡然變得尷尬起來。 林清鸞抿抿唇,面色有些不安。剛剛那一瞬間,她的心忽然跳得厲害,不知道是因為忽然見到意料之外的人太過震驚,還是……這具身體本身的反應。 林清鸞狀似不經(jīng)意的看了程璧一眼,見他面色淡然,不悲不喜,心里一時竟不知道是個什么滋味。 從原身的記憶里,她知道他們曾經(jīng)是真的相愛過的。 原身是在一次外出祈福的路上認識程璧的,那時候她跟著府里的姨娘到城外香火鼎盛的廟里拜佛,路上遇到了一伙歹人,府里的家丁根本不經(jīng)事,是路過的程璧出手相助,她們一行婦孺才得以保全下來。后來,偶然的機會,原身又一次遇到了程璧,兩個人這才正式產(chǎn)生交集。孤男寡女,女的溫婉大方,男的俊美英氣,中間又有著那樣一出英雄救美,很難不產(chǎn)生點什么。 她穿來之際,正是原身和程璧私奔的時候,那時原身得了風寒,她穿過來之后,也曾與程璧相處過兩三日,只那兩三日,便可以看出程璧是一個極其細心的男人,雖然有些大男子主義,但不可否定,這讓人十分的有安全感。 后來,她身體好得差不多了之后,有一日程璧像往常那般出去買藥,她便趁機偷跑了出來,一路回了京城。 程璧本身是個非常優(yōu)秀的男人,不然原身也不會看上他,更不會拋下大家閨秀的矜持,同他私奔。 只有一點,叫人不滿意的,那就是程璧的身份。一無功名在身,二無家產(chǎn)田地,只靠著自己的一身武藝,勉強糊口飯吃。 這樣的身份,做林府的女婿自然差了十萬八千里,林信是萬萬不會同意這門親事,所以原身才會冒險選擇私奔。 但她和原來那個為了愛情肯放棄榮華富貴的傻女人不一樣,她見過太多失敗,深深的明白著,即便是再深刻的愛情,也免不了會被粗茶淡飯消磨,會被茶米油鹽吞噬。 見到這樣的男人,她也是動心的。好男人太少太少,偶然見到一個,哪個女人不想抓住? 可她從來不是誰的替身,明知道程璧愛的是另一個靈魂,她自然不會傻傻的留下,更何況,論財力,論權(quán)勢,程璧確實還入不得她的眼。 眼前的這個男人穿著漆黑的鎧甲,頭盔上的紅纓在隨風飄揚,正氣凜然,歲月在他的眼角眉梢留下了成熟的痕跡,只一眼,林清鸞就知道,分別的這幾年里,這個男人一定經(jīng)歷了很多事情,連眼中曾經(jīng)有過的那抹柔軟都已經(jīng)消失了。 林清鸞上前幾步,微微一福身,“程將軍,清鸞有禮了。”他身上種種裝束,已經(jīng)讓林清鸞認識到了他此刻的身份地位。 涪城外蒼涼的秋風將淡淡的血腥味送至林清鸞鼻尖,她微微皺眉,而后眉頭舒展開來,好似什么也沒有注意到。 程璧神色淡淡,虛扶了一把,“林小姐請起吧?!?/br> 這話過后,兩個人相對無言。 涪城外的風今日好像格外的烈,只站了一會兒,林清鸞便感覺自己已經(jīng)被吹得滿臉灰塵,程璧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適,面無表情的轉(zhuǎn)身,沖排列有序的小隊道:“回營!” 幾年后的再次見面,兩個人表現(xiàn)的好像只是曾經(jīng)見過面的陌生人一樣,程璧連關(guān)心都隱藏在冰冷的眼神之下。 邊關(guān)戰(zhàn)事緊急,沒有那么多時間可以讓人想到兒女私情,被鮮血染紅的土地足以讓人忘卻一切煩憂,只專注于眼前,想著怎樣才能趕快結(jié)束這場戰(zhàn)事,怎樣才能少受些傷。 林清鸞作為“通靈女”,在兩軍開戰(zhàn)的時候,站在大軍之中的車駕上,被專門保護她的人牢牢地包圍著,被迫的享受著鮮血的洗禮。 她的存在,似乎真的可以振奮士氣,燕軍很快就又拿下了幾座城池。 楚國兵敗如山倒,距離國破之日,已不遠了。 燕軍作風正派,軍風嚴謹,并沒有過多為難已經(jīng)攻下的城池里存活下來的百姓。楚國這個時候正民怨四起,燕軍的到來好像真的帶著上天的意旨一般。 次年六月,酈城破了。 那一日,楚國的皇宮里燃起了熊熊大火,大火足足燒了三日,曾經(jīng)富麗堂皇的宮殿付之一炬,許多年輕的宮女太監(jiān)都被埋葬其中。也有僥幸從宮中逃出來的宮人說,國破當日,楚帝便瘋了,在宮殿里頭哈哈大笑,笑完了又哭,不久就發(fā)起瘋了,用燭火點燃了宮殿里的帷幔,后來火勢太大,蔓延到鄰近的宮殿,一座接一座的燒起來。 遠在燕國皇宮的燕帝得到消息之后,在宮中大肆設(shè)宴款待群臣,慶祝自己在有生之年,終于徹底將楚國變成燕國的附庸。 隔了一個多月之后,凱旋而歸的百里危志滿意得被迎進了皇宮。看起來,燕帝對他此次的大獲全勝很是滿意。 春風得意馬蹄疾,用來形容剛回京的百里危再恰當不過了。 又過了半個月,由程璧帶領(lǐng)的軍隊才姍姍來遲。 燕帝在朝堂上對一干人等大加褒賞,論功行賞,加官進爵。林清鸞被封了一個“定乾公主”的稱號,這稱號在林清鸞看來怎么都帶著諷刺的意味。 她被迫踏上戰(zhàn)場,飽受風霜的摧殘和鮮血的洗禮,像一個吉祥物一樣掛在戰(zhàn)場上還不夠,如今竟還要將她掛在燕國之中,成為自己征討殺伐的幌子! 邊關(guān)的日子,已經(jīng)將她眼前的浮華盡數(shù)沖散,叫她懂得了什么才是真正可貴的東西。她也曾經(jīng)試圖想要向程璧示好,只是程璧對她一直淡淡的,她也就漸漸沒了這種想法。 林信倒是很高興,因為生了一個好女兒的緣故,他人過中年,才迎來了官場上遲來的春天。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過高興的緣故,燕帝身上的活力像是全部回來了一樣,整日里神采煥發(fā),然而只持續(xù)了幾天,燕帝便突然倒下了,這一倒下,就再也沒有下床來。 述王府,林清時正逗弄著剛剛幾個月大的孩子,百里述坐在一旁看著他們母女兩個,忽然道:“父皇的身體這下子怕是真的不行了,太醫(yī)說大限也就在這幾天了?!?/br> 林清時停下逗弄孩子的動作,看了他一會兒,心知他必定是有話要說,直接道:“你想說什么?” 百里述將孩子從她懷里抱過來,掐了掐孩子白嫩的小臉,林清時立刻瞪了他一眼,將他掐孩子的那只手給打掉,嗔道:“難怪她見了你總是哭!掐壞了怎么辦?” 百里述笑道:“哪有那么嬌氣,以前掐你的時候也沒見你哭?。 ?/br> 林清時虎著臉,作勢要去掐他,百里述見勢要躲,林清時輕哼一聲,便見百里述沖她笑了一下,主動將臉送她手下。 林清時滿意的左捏捏,又掐掐,見百里述始終帶著笑意的眼睛,使勁擰了他一下,將孩子抱了過來,交給了奶娘,叫奶娘帶了出去。 孩子咿咿呀呀的,似在留戀父母親的懷抱。 林清時看著奶娘帶著孩子離開了,才收回目光,問他:“說,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百里述摸摸鼻子,笑瞇瞇的道:“哪能啊,我怎么會有事瞞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