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西南一開口說話，書房內(nèi)的說話聲便戛然而止。青葉打著哈欠往回走，才走兩步，忽聽身后夏西南喊叫，她驚得心中一跳。夏西南追上她，笑嘻嘻地問：“那餛飩……還有剩的沒有？”

    青葉便也客客氣氣地笑道：“鍋里還有，你自己去盛吧。”言罷，對他又笑了一笑，這才轉(zhuǎn)身回房歇息。

    因受了不小的驚嚇，她夜里又做了噩夢，睡得便有些不安穩(wěn)。她做的噩夢永遠(yuǎn)都是光著腳在海灘上追人，追的人有時是娘親，有時是那人，有時是外祖父，她一回也沒有追上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棄她而去。

    青葉第二日睡到傍晚時分才醒來，枕角隱有淚痕，她自己的眼睛則酸酸的。懷玉早已去了軍營，此時尚未歸來。她心中有些慶幸，如此無需多費(fèi)口舌，草草洗漱畢，跟夏西南借了件外裳及帽子隨意穿戴好，說了聲“我走啦”，翩然離去。趙四六高興得要死，一直將她送到大門口。

    甘仔托著腮坐在七里塘人家門口的銀杏樹下，黃銅門鎖好好地掛在大門上。甘仔抬眼瞧見青葉，一下子撲過來，拽住她的胳膊嗚嗚嗚地哭了出來，念叨道：“嚇?biāo)牢伊?，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要去仙人島找人來救你了?！庇滞砩洗蛄?，“你沒吃虧吧？”

    青葉笑：“虛驚一場。待有空再跟你細(xì)說。”交代他幾句話，三言兩語將他打發(fā)走了，這才去掀門口的石頭。鑰匙也在。

    青葉開了大門入內(nèi)。院子里不見銀子，院角藥渣子倒有幾堆。再去正房，她的包袱擱在桌案上，銀子也好好地收在布包里。房中無人，她的床上也空無一人。再仔細(xì)瞧，人原來躺在地上，他還是和從前一樣，只有地上才能睡得著。

    青葉嘆口氣，在門檻上坐下。

    地上那人問：“你昨晚猜到是我？”

    青葉點(diǎn)頭：“多多少少。”

    她托腮在門檻上悶坐許久，才想起來問那人，“你怎么進(jìn)來的？”

    他道：“你愛把鑰匙壓在門旁石頭下的習(xí)慣一直未變過……你昨晚被那人帶走時，我并未走遠(yuǎn)，也看到了，知道這里無人才敢過來的?！?/br>
    她點(diǎn)頭，問：“傷得重么？”

    他羞愧：“我一時擔(dān)心，也顧不上找?guī)褪?，一個人便潛到公館去了，可惜寡不敵眾，腿給傷到了，只得又逃了出來，因后有追兵，腿又跑不遠(yuǎn)，一時情急，只得來你家中躲著了。不過血已止住，只需靜養(yǎng)些時日即可，只是暫時不能走路而已，你莫要擔(dān)心?！鳖D了一頓，又問，“你沒事罷？慚愧慚愧，未能救出你，正擔(dān)心來著?！?/br>
    她道了一聲無事，不過虛驚一場，隨即又淡淡笑道：“秀一哥，多謝你。只是，我并不擔(dān)心你。不要說你沒能救出我，即便將我救出來，也不要指望我能跟你走。”

    秀一苦笑：“前兩回，有好多話我未能對你實(shí)說。與你有婚約的那人也來了，幫我治腿傷的便是他，……總之，我想說的是，你是走是留，已不是我所能決定的了?！?/br>
    “哦，”青葉尖著嗓子笑了兩聲，做恍然大悟狀，“想來，怕是連我自己也不能決定自身的去留了罷？讓我來猜猜看：你義父他老人家出身士族，雖然如今名頭還在，但因早年兄弟反目，一家子混戰(zhàn)了許多年，死的死傷的傷，如今只怕內(nèi)里早已虛空，成了空殼子一個。

    “他為讓部下為他賣命斂財，便將年歲相當(dāng)?shù)呐畠涸S配給他，并托付他務(wù)必要將流落在外的女兒帶回去一家人團(tuán)聚。如此，可謂是一舉兩得，既能成全他顧念骨rou的美名，他良心得安，又能籠絡(luò)人心。至于你說的其他要做的事，我猜大約是燒殺搶掠，好不容易來一趟，總要搶點(diǎn)錢財帶回去才好交差。秀一哥，我說的對不對？”

    她正說話間，忽聞院中有人擊掌之聲，隨即有人接她的話道：“你說的對也不對?！?/br>
    她回頭看，院子里不知何時站了一個年輕男子，他此刻正瞇縫著眼打量青葉，道，“岳父大人同我說過你自小聰慧，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只是嘴巴太毒了些?！币娗嗳~驚愕，又上前兩步，居高臨下地俯視她，極其不悅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為人子女的，不好將自己的父親說得如此不堪，明白？”

    青葉這幾日可謂是風(fēng)里來浪里去，見識了許多世面，然而此時還是震驚不已，腦袋一陣陣地犯暈，眼珠子轉(zhuǎn)不動，只能傻盯著他看。他大約與秀一差不多年紀(jì)，一雙眼睛極細(xì)極長，再尋常不過的倭人長相，臉膛生的不丑不俊，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衣裳穿得整整齊齊，比之自己一身不男不女的裝束更為整潔。光看這人面相打扮，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他會是個倭寇頭兒。

    那人見青葉的神情，這才咧了咧嘴，露出一口整齊白牙，向她微微躬身：“忘了說了，鄙人結(jié)月潤，與你有婚約之人?！鳖D了頓，又道，“你回來的倒快，看情形，也不像是吃了虧——”

    青葉沒聽清他后頭說了些什么，只聽自己答了一聲：“哦，是的?！北慵奔钡亓嗥鸢?，取過銀子，又向他二人招呼了一聲，“我走了。你們自便。”

    還未跑開幾步，一把明晃晃的倭刀已然橫在自己面前了，結(jié)月潤不悅道：“忙什么？我話還未說完呢。”

    青葉立定：“請說?！?/br>
    結(jié)月潤道：“我要帶你回去，明白？”

    青葉笑看他一眼，微微嘆了一口氣，搖頭道：“如今的人都興這么不自量力么？你以為憑你一把倭刀、兩個人便能將我?guī)ё呙?？?/br>
    結(jié)月潤伸手，一把抓住她的后衣領(lǐng)，一手持刀，頂住她的后腰，將她拖回去，她抱著包袱，又跌坐到門檻上去。秀一見狀，忙道：“結(jié)月，萬萬不可傷她！”

    青葉頭皮生疼，心中憤怒，向秀一啐了一口：“滾你娘的，要你貓哭耗子假裝好人！”

    秀一被她罵得要哭，心中難過，再也無話。

    ☆、第20章 褚青葉（十八）

    結(jié)月潤用刀子拍了拍青葉的臉頰，笑道：“秀一也好，你我也好，咱們已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要和和睦睦。不可對家人如此冷淡，明白？”見她沉默不語，便哼道，“你此時心里定然在想：這些人武藝并不見得怎么厲害，連那侯懷成的侍衛(wèi)都打不過，若是將我逼急了，我便去向官兵告密，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青葉小姐，我猜的對不對呢？”

    青葉抬頭笑：“你猜得很對。”

    結(jié)月潤仰天大笑，半響方道：“若是他們知道了你的身份，你說，他們還會相信你么？”

    青葉干脆閉嘴不語。

    結(jié)月潤哼道：“你說的話，別人不會相信，此其一。其次，退一萬步說，即便有人信你的話，但他們在明，而我在暗，是以他們也拿我無可奈何?？偠灾瑒e的我不敢下定論，但是將你抓走這點(diǎn)，于我而言還是輕而易舉的。青葉小姐，你信不信？”不待青葉答話，他又話鋒一轉(zhuǎn)，笑道，“不過，我聽說你心里痛恨岳父大人，不肯再見他的面，你的不孝先擱置一旁，日后再論。我倒是有個好提議，你若能照做，或許我可以不帶你走?！?/br>
    青葉不可置信地抬眼看他。他伸手入懷內(nèi)，掏出一個精巧的青色瓷瓶，向她耳語道：“咱們以十日為限，十日內(nèi)，你只消想法子將這藥給三皇子侯懷玉服下即可……放心，此藥乃是我國高人所制，無色亦無氣味，據(jù)說吃到嘴里，僅能嘗出些許苦味而已，若是摻入茶水飯食中，等他嘗出不對時也晚了……若能成功，你與我的婚約即可作廢，今后我走我的路，你過你的橋?！?/br>
    青葉伸手接過，瓶子尋尋常常，看不出有什么特別之處。她問：“這是叫我給他下毒么？可是他的飯菜想來有人試毒……而且，若是他若斃命，我如何能脫得了干系？你當(dāng)我是三歲孩童么？再者，我又如何能夠毒到他？”

    結(jié)月潤見她言語間有些松動，心中一喜，便松開的她的衣領(lǐng)，笑道：“你設(shè)法去他的住處，一旦得手后，我自會安排人手接應(yīng)你。自然，也不會有人知道是你所為，你大可不必?fù)?dān)心。”

    青葉又駁道：“我倒要請教，我一個平民女子，如何能去得了他的住處？”

    結(jié)月潤似笑非笑地看她許久，方說道：“你被捉住時，侯懷玉正在數(shù)百里之外的義烏招兵買馬，你以為他為何會這么快知曉你被人擄走一事？”他伸頭湊近她的面龐，嘿嘿一笑道，“自然是我的人設(shè)法去叫他知道的……原本我也并不敢抱太大期望，不過，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快馬加鞭趕回來將你救了出來，我這一著棋，果然沒有下錯?！?/br>
    他見青葉滿面震驚與不解，不由得大樂，又伸手捻了捻她身上的衣裳道：“還有，你身上這身衣裳難道不用還給人家么？上門還衣裳，你不會想法子留下來么？莫要再裝了，你當(dāng)你與他的那些小情小調(diào)小打小鬧我會不知道？”

    青葉不及多想，也不再多話，想來自己這些日子的行蹤這些人都已是一清二楚了，遂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要我去給他下毒也可以，只是我要知道其中原委，你為何要這樣做？”

    結(jié)月潤咬牙發(fā)恨道：“我的手下近日已被他殺掉許多……不止如此，他正想著法子招降鄭四海，據(jù)我所知，鄭四海已動了心思。鄭四海與我的人已有多年的買賣往來。若是連他也歸順了侯懷玉……天下再難出第二個鄭四海，而我的財路也就此斷了。因此，只有除去此人，斷了鄭四海的后路，今后才會有我的生路，這樣說你可明白？”說著話，他又把臉湊過來，笑問她，“青葉小姐，你說，這人該不該殺？”

    青葉拿眼看定他，問：“你說話算話？”

    結(jié)月潤道：“這個自然，除掉他后，你還做你的褚青葉。我也不會再來擾你清凈?！?/br>
    青葉伸手接過瓶子，小心收好，說了聲好，終究不放心，又問了一句：“那個人……你家大人那里，你如何交差？”

    結(jié)月潤哈哈大笑道：“只消除掉侯懷玉此人，岳父大人是個做大事的人，定然不會同我計較，自然，我也會極力說服他不再來找你。放心！”

    青葉皮笑rou不笑地問道：“你為何總要口口聲聲地稱他為岳父大人？咱們十日之后不是婚約就要作廢了么？”

    結(jié)月潤又用倭刀拍了拍她的臉頰，笑嘻嘻道：“你既然執(zhí)意不跟我走，那我只得再求娶你的meimei了?！庇謸u頭不樂道，“可惜，她今年還只有七歲……不過，想來岳父大人是不會拒絕我的?！?/br>
    青葉呆了一呆，不再同他多話，回身看向秀一，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笑問：“秀一哥，我好像聽你說過，那個人每每提到我時，都要掉淚，還時常說，這么多兒女里頭，最最掛念的還是我……看來也并非如此嘛。哈哈哈！”笑出了許多眼淚，抽出帕子，慢慢擦了。

    秀一才分辨了一句：“我說的是真的……”便紅了眼圈，再也說不下去，扭頭低聲哭了。青葉冷哼一聲，再不看他，扔下懷中包袱，揚(yáng)長而去。

    青葉找到滿仔家時，滿仔娘正關(guān)了院門在家里跳大神。青葉伸手推開院門，見甘仔與滿仔正蹲在院角里看熱鬧。滿仔娘手搖鈴鐺，扭扭跳跳，滿口嘰里咕嚕地念著咒語。她腳下是一塊門板，上頭躺了個已然看不出死活的年老阿婆，老阿婆身邊圍著一圈孝子賢孫，孝子賢孫們一邊眼巴巴地看滿仔娘施展起死回生大法，嘴里有一聲沒一聲地哭嚎：“娘?。∧阍趺淳蜕岬脪佅聝鹤觽?nèi)チ恕H娘?。　?/br>
    滿仔低聲跟甘仔講解道：“她正是被這個兒子氣得一口氣沒上來才死過去了的?！?/br>
    滿仔娘正跳得熱火朝天，忽然一眼瞥見立在院門中央看熱鬧看得入了迷的青葉，身子一定，打了個長長的冷戰(zhàn)，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待緩過來神，急得沖青葉叫喊道：“你快把門關(guān)起來！快關(guān)起來！你把花阿婆的魂魄給放跑嘍！”

    青葉傻了眼，趕緊進(jìn)了院子，反手將院門關(guān)好。滿仔娘又跳著腳問：“你剛才開門時可覺得有一陣風(fēng)出去了？”

    青葉叫她說的毛骨悚然，又怕她救不活人,反倒要賴到自己頭上,遂辯解道：“你家院子空曠曠的，一開門就有一陣穿堂風(fēng)刮過來,不信你自己來試試……”

    滿仔娘趕緊兩手一拍，驚叫道：“不得了了！才剛的那股風(fēng)是花阿婆的魂魄呀！我費(fèi)了老大的勁才招來的魂魄，被你一開門就給放跑嘍——”

    立時便有一個孝子嘴里哭喊著：“我苦命的娘呀，你等等你兒子呀——”沖出院門，去追那縷清風(fēng)去了。余下的幾個孝子賢孫們對著青葉干瞪著眼。

    青葉對甘仔與滿仔使了個眼色，他兩個趕緊憋著笑跑出來。青葉對那群孝子賢孫道：“對不住啦。我也不是有意的，下回你們?nèi)ノ壹页燥垥r，我給你們算便宜些——”

    甘仔與滿仔早已將扁舟在海邊藏好，三人到了到了海邊,天色已然黑透，四下里無人。甘仔與滿仔便將扁舟抬出來，再合力推下海，滿仔殷勤地拿袖子將扁舟內(nèi)一塊本就不臟的橫板擦了又擦，這才扶著青葉坐下。滿仔與甘仔二人在前輪流搖槳，青葉頭暈，只能趴在船舷上一動不動。夜風(fēng)甚大，小舟劃得飛快，過一大半個時辰，扁舟劃到了一處無人荒島上。

    荒島上有人接應(yīng)，與滿仔對了暗號，又仔細(xì)查看后頭有無船只跟蹤，確定無人后，方才將她三個人引到另一艘大些的漁船上，大船又行走了許久，快到半夜時，這才到了仙人島。

    仙人島上的人比往常小心謹(jǐn)慎了許多，離島尚遠(yuǎn)，便有大小船只過來盤查，船上人皆是手持長槍鳥銃，警戒非常。見是青葉等人，島人便笑：“原來是褚姑娘，好一陣子沒見了?！?/br>
    青葉昏昏沉沉地被甘仔扶著下了小舟，珠仙早已得了信兒親自來接她。青葉腳一碰著陸地，趕緊蹲下來干嘔，珠仙被她惡心得也陪著嘔了幾聲。

    青葉見狀，笑個不住。珠仙便伸手捶她，二人笑鬧一通，青葉問：“四海哥呢？”

    珠仙嘆口氣道：“他這陣子忙得很，我也不大見得到他?！庇粥恋?，“許久也不來陪我，我在這島上都快寂寞死了。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人也沒有?！?/br>
    青葉道：“我要做生意，忙得很。要不是有話跟四海哥說，我也沒空來的?！?/br>
    珠仙只笑道：“你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的性子，當(dāng)我不知道么。對了，我叫人給你送去幾回東西，你都收到了沒有。”

    青葉笑道：“都收到了。你在島上，哪里來的那些東西？”言罷，忽然想起珠仙兩口子做的營生，便住口不語了。那些東西，想來必是哪里搶來的。

    珠仙知她所想，遂環(huán)顧四周，見左右無人，悄聲笑道：“咱們好一陣子都東躲西藏，不敢露頭了，哪里還敢出去活動？都是那位三皇子著人送來的，他為了籠絡(luò)四海，這一陣子不曉得送來多少寶貝了。我挨樣都給你留了些……咦，你怎地手心冒了這許多汗？”

    ☆、第21章 褚青葉（十九）

    青葉站定不語，皺著眉頭細(xì)細(xì)思索。珠仙也嚇了一跳，忙問：“你這回怎么有些神神叨叨的，可是有什么要緊事？”

    青葉搖頭：“本來有件事要跟四海哥說的，現(xiàn)在不用了。”又道，“我難受的很，要歇息了?！?/br>
    珠仙便不再問她話，牽了她的手，親自將她送到為她備好的房屋內(nèi)，許是寂寞的久了，珠仙在她耳旁自顧自地講了些她這些日子在海上各島的所見所聞，所遇到個各色人等，如此絮絮叨叨地說了許久的話，才依依不舍地離去了。

    青葉洗漱時，見洗臉架上又放著那些宮造的面脂等物，心中不由得又是一刺。島上房屋俱是石頭搭建，雖則凈房浴房一應(yīng)俱全，然而內(nèi)外卻都粗糙得很，偏這簡陋石屋內(nèi)又?jǐn)[放著許多奢華之物，看著刺眼得很。她本來已躺下睡了，終是心煩難耐，遂起身將那些面脂等物全都一掃而落，又踢倒墻角床底下去，眼不見心不煩，這才安心睡著。

    島上海風(fēng)徐徐，涼氣習(xí)習(xí)，俗塵盡消。青葉心事紛雜，竟也一夜好眠，夜里連夢都沒做一個。次日醒來，見珠仙穿金戴銀，滿頭珠翠，打扮得猶如誥命夫人一般端坐于自己床頭，再仔細(xì)一瞧，伊人的一雙素手上竟然戴了四、五只金光閃閃的金戒指。

    青葉譏笑道：“你瘋了？我又不是男子，你打扮成這個樣子給誰看？四海哥也不說你么？”

    珠仙頗不好意思道：“他又去cao練人馬了，哪有空管我……島上許久沒有生人來，我也有許多時候不曾上岸了，藏了許多寶貝沒有機(jī)會穿戴，好不容易你來了，自然要打扮給你看看的?！鳖D了頓，又歡喜道，“這個島上風(fēng)景倒不錯，有許多別處見不著的巖洞，我?guī)闳マD(zhuǎn)轉(zhuǎn)?！贝咧嗳~梳洗，陪她一道用了飯，拉著她的手四處去轉(zhuǎn)悠。

    青葉有心事，便覺得邁不動腳，不想動，說道：“我沒有心思閑逛，今晚還要回去的?！?/br>
    珠仙黯然，嗔了一聲“死沒良心的?！?/br>
    青葉見狀，便笑道：“你莫要急，我正打算著過幾日便來投奔你呢?！?/br>
    珠仙面上便是一喜，隨即趴在青葉耳朵上悄聲道：“等過一陣子，咱們也許就能光明正大地上岸啦?！?/br>
    青葉一驚，忙問：“你們竟然真要?dú)w順朝廷嗎？”

    珠仙輕聲笑道：“你四海哥已被我勸得有些意動了，只是二大王浪里滾那個人……唉，他近來鬧騰得有些厲害，實(shí)在不像話，你不知道，前兩個月帶人去劫二皇子船的便是他。要不是他惹了這天大的禍端，三皇子侯懷玉也不會來，咱們自然也犯不著這樣?xùn)|躲西藏。我聽說已有好些人對他不滿，但你四海哥太護(hù)短，不愿意責(zé)罰他，只叫他安生歇一陣子；我勸四海早早投誠，他又跳出來鬧，說侯懷玉不安好心，又說若是投誠，他第一個要沒命……罷罷罷，你好不容易才來一趟，我同你說這些煩心事作甚？你先跟我在島上游玩一日再說，晚間，你四海哥還要給你接風(fēng)呢。”

    這島原本無名，有漁民在島上看到過仙人，后得名仙人島。因此島位于浙江與潮漳之間，乃天然良港，易守難攻，自古以來便是海商與海盜的落腳地。鄭四海自然也看中了這一點(diǎn)，便帶領(lǐng)手下藏匿與此處。

    這仙人島又因前朝采石，留下無數(shù)洞xue，有大洞小洞、洞內(nèi)有水，水中藏洞，雜以奇巖怪石，草木花樹，千姿百態(tài)，妙趣無窮。

    二人爬到高處，便能看得到遠(yuǎn)處的海面上黑壓壓的一大片人頭正在戰(zhàn)船上cao練，海盜們的號子響亮，隔得老遠(yuǎn)也能聽得一清二楚。戰(zhàn)船嶄新，海盜們手持各式兵刃，在太陽底下反著銀光，直晃人眼。珠仙半是憂心半是自矜道：“他手下如今管著這許多人，樹大招風(fēng)，倭人們也要來找他做買賣，便是朝廷也要拉攏他，他偏下不了決心，真是愁煞人……”

    青葉睨她一眼，嘆了口氣，倒沒說什么。

    青葉與珠仙二人牽著手在島上轉(zhuǎn)悠時，見甘仔正撒了歡四處跑動，又不知哪里找來漁網(wǎng)學(xué)撒魚。青葉與珠仙轉(zhuǎn)的累了，便停下看他撒魚。甘仔越發(fā)的賣弄，一張網(wǎng)掄得高高的，還未及撒下去，忽然間水里冒出一個腦袋，眾人仔細(xì)一瞧，卻原來是二大王浪里滾。

    二大王從海里爬上來，因有女子在，他便躲到一塊巖石后頭，將身上衣裳脫下，擰干了水，重新穿上去，這才出來跟青葉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向珠仙嘿嘿笑道：“阿嫂今兒好興致，打扮的也甚是別致?！?/br>
    甘仔人小，撒網(wǎng)看著吃力，珠仙便向甘仔笑道：“費(fèi)這個力氣作甚，你坐在岸邊守著，會有飛魚自己跳將上來，你接住便是；再不然，你找二大王，讓他給你去摸?！?/br>
    說話間，甘仔已撒了一網(wǎng)，網(wǎng)上來許多顏色各異的小海魚。青葉雖是看慣了的，但還是大呼小叫。甘仔知道青葉愛吃生魚，便從身上摸出一把小刀，用海水洗了洗，捉住一條鮮魚，將魚置于一塊平整光滑的巖石之上，按住魚頭，手腳麻利的剝?nèi)ヴ~皮，將白嫩魚rou片成二指寬的rou片，及至魚身上的rou都片完，魚頭尾還搖動個不停。

    甘仔片完魚rou，二大王想看熱鬧，便殷勤地將魚rou連同巖石一同端起，送到青葉面前。這塊石頭少說也有三二十斤重，他卻面不改色，輕輕松松，仿佛端著一只尋常飯碗。青葉拈起一塊，也無需佐料，將魚rou放入口中后，閉著眼睛慢慢吃完，末了，稱贊一聲：“人間美味。”

    二大王看她吃的香甜，咽了口口水，因兩只手都捧著石頭，便向珠仙道：“阿嫂也捏一塊與我嘗嘗。”珠仙端坐不動，笑而不語，甘仔手快，便塞了一塊到他嘴里，他看了一眼甘仔的手，這才慢慢張口接了，嘴里拌了拌，囫圇咽下，品評道，“沒有味道，太淡。魚還是要放些花椒八角辣椒面一鍋紅燒了才好吃?！?/br>
    青葉“噗嗤”一樂。不為他說的魚的吃法，而是因?yàn)樗麊局橄伞鞍⑸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