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說出這四個字也沒有那么難。

    可對方還不滿意，追問道：“答應(yīng)什么？”

    還能是什么呢？寧亞雖然覺得對方明知故問，卻很識趣地說：“答應(yīng)跟你走。”

    紅發(fā)男子裝模作樣地嘆息：“如果你一開始就答應(yīng)，也不會鬧出這么多事?！?/br>
    一開始就答應(yīng)？

    他不記得對方在開始的時候問過。不是一上來就黃沙漫天了嗎？寧亞在心里冷嘲，態(tài)度卻越發(fā)的平靜：“放過他們?！?/br>
    紅發(fā)男子這次倒答應(yīng)得很爽快?！昂??！?/br>
    他伸出手，朝前一探，寧亞身上的咒文如游蛇一般，一條條地從他身上溜回紅發(fā)男子的手中，最后消失在對方古銅色的肌膚下。

    看著咒文離開自己的那一刻，寧亞就像是獲得了新生。驚喜之余又有些不敢肯定。

    自己的詛咒真的被解除了？

    就這么簡單？

    從今天起，真的不用再忍受詛咒發(fā)作時的痛苦？

    他悄悄地捏了自己一下，以確定這真的不是連續(xù)噩夢之后自作多情的一場美夢。

    “走吧?！奔t發(fā)男子的手順勢遞到了寧亞的面前。

    到了一步，寧亞已經(jīng)沒有后退的路了，溫順地抬手牽住。

    海德因面露不悅。

    “導(dǎo)師?！睂巵喕仡^看著他，“這是我自己的選擇。還有，謝謝和對不起?！敝x謝他不遠(yuǎn)千里跑來支援朗贊，對不起他為自己付出的這些……終究是白費了。

    不等海德因做出反應(yīng)，紅發(fā)男子已經(jīng)不耐煩地將他拖進(jìn)懷里，然后轉(zhuǎn)身消失在黃沙里。

    伏在紅發(fā)男子的懷抱中，寧亞大氣也不敢出，眼睜睜地看著海德因在自己的視線中越來越小，直到完全看不見。

    “好了?！奔t發(fā)男子在一望無垠的沙漠中間將他放下，雙手托著他，“從今以后，我們就會……”他臉色驟然一變，手掌按在他心臟的位置，然后狂暴地撕開的衣服。

    寧亞下意識地抬手擋胸，被他一下?lián)荛_。

    紅發(fā)男子死死地盯著他心臟位置的傷口，臉色兇橫得難以直視：“是誰？是誰對你下了毒手！”

    是毒手嗎？

    寧亞回想自己被開膛的時候，好像并沒有感受到什么痛苦，更不要說紅發(fā)男子帶給他的詛咒了。

    他的沉默讓紅發(fā)男子的臉色越發(fā)難看。他抬起手，按住心臟上的傷痕，臉色很快變得越來越黑：“神格……你的神格呢？你沒有恢復(fù)力量？那么之前是誰在保護(hù)你？”

    一連串的問題，每個都超出寧亞的知識范圍。他只能呆呆地看著紅發(fā)男子一個人在那里咆哮，發(fā)狂。

    他的這個樣子，在寧亞的心目中與夢境中的那個人重疊，讓夢境變得真實起來。

    “你為什么不說話！”紅發(fā)男子忍無可忍。

    寧亞道：“我不知道說什么。我不知道你是誰，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甚至，有點不知道我是誰了?！痹?jīng)清晰的身份，在紅發(fā)男子熟稔的口氣下，變得有些模糊。

    他是誰？

    為什么紅發(fā)男子會認(rèn)識他，糾纏他？

    他說的神格是那顆從他心臟里取出來的東西嗎？

    可是，它為什么會在他的身體里？

    太多的疑問在寧亞的腦袋里盤旋。

    可是，當(dāng)對方開始釋疑的時候，寧亞才知道，原來這世上有一種答案叫做——讓思路變得更加混亂。

    “我是司頓，是殺戮之神?！?/br>
    第25章 殺戮之神（五）

    神……神祗嗎？

    寧亞不知道是自己瘋了，還是對方瘋了。他張著眼睛，茫而木然地看著眼前這個自稱為“神”的男子。

    司頓等了半天反應(yīng)，發(fā)現(xiàn)他的反應(yīng)就是沒有反應(yīng)，有點不耐煩了：“你現(xiàn)在知道我是誰了?！?/br>
    寧亞覺得自己的思緒就像生銹的輪子，艱難而生澀地轉(zhuǎn)動起來。出乎意料的答案，又在情理之中。令圣帕德斯魔法學(xué)院魔導(dǎo)師與魔法公會頂尖魔法師都束手無策的力量，除了神祗還能有誰呢？

    可是，神祗……傳說中的神祗啊，為什么要為難朗贊？

    “為什么要這么做？”沙啞的好似從心臟深處擠壓出來的提問。

    “因為，我想見你?！彼绢D看著寧亞空白的表情，自嘲道，“現(xiàn)在看來，只是我的一廂情愿?！?/br>
    寧亞忍不住道：“你把我當(dāng)成了誰？”

    哈。

    一個主宰過他愛恨情仇全部激烈情感的人有一天清空了所有記憶，用天真無邪的面容看著自己，無辜地問“你把我當(dāng)成了誰”的時候自己應(yīng)該怎么回答？

    司頓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應(yīng)該擺出什么樣的表情。

    寧亞突然有點害怕。司頓的表情很平靜，可是眼底掀起萬丈狂瀾，那眼神仿佛要將自己吞噬下去，連頭發(fā)都不剩。

    “你，”司頓沉默許久后，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你很容易死嗎？”

    寧亞愣住，心中生出荒唐的感覺。

    之前有很多次，他已經(jīng)做好了死亡的準(zhǔn)備，卻因為種種原因茍延殘喘了下來。如今，他已經(jīng)做好放棄尊嚴(yán)，放棄自由，放棄一切也要茍且偷生的準(zhǔn)備，卻被問是否很容易死？

    司頓知道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不吃不喝會死嗎？”

    寧亞心力憔悴，不想再與他繞圈子：“你想怎么樣？”

    司頓道：“我沒想到你失去了記憶，我以為你會做好一切準(zhǔn)備。”

    記憶中的那個人一直是走一步算百步，怎么可能毫無準(zhǔn)備地將自己曝露在滿是荊棘的危險之下？可事實又證明算無遺策的人也有失手的時候，胸口的疤痕就是證明。

    這樣一來，自己的全盤計劃都被打亂，要推翻重來了。

    接下來，他什么都沒說，手在寧亞的眼前輕輕一拂，寧亞感覺大腦瞬間停擺，困倦襲來，盡管不甘心，卻熬不過睡意，雙眼直愣愣地盯著司頓慢慢地模糊，直到完全陷入黑暗中……

    三十六根長柱支起的銀白宮殿坐落在沙漠的中央。

    烈日曬著宮殿的每一個角落，到處白花花的刺眼，仿佛浮著一層奶白色煙霧遮蓋著眼睛，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也好。如果一個人臨死之前還要看到奇奇怪怪的東西，帶著驚恐死去，那就太悲慘了。

    似乎有人說過，人在臨死前會回憶起很多難忘的場景，會想起最放不下的人，可是，他想到的只有水，水，水……饑渴已經(jīng)將他折磨得連思考的功能也失去了。

    他應(yīng)該為自己即將到來的結(jié)局哭泣，可惜，干涸的眼角擠不出一丁點兒的水元素。

    目光渙散，眼前發(fā)黑。

    從上次見司頓，他已經(jīng)在這里待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之所以說很長時間，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這里沒有夜晚，根本無法計算時間?，F(xiàn)在，是他頭一次睜著眼睛看到了黑暗。

    但他明確的知道，這不是黑夜，而是他的生命唱響的離別終曲。

    看來，光明女神終于收回榮光，將他拱手送給獰笑的死神。

    黑暗中，似乎有一只手在輕柔地?fù)崦约旱哪?，?dāng)他想要沉溺在溫柔中長睡不醒時，那只手又用力地掐了下來。

    一痛而醒。

    黑暗破除。

    天依舊是亮的，熱的，讓人絕望的。

    一滴液體落在下唇與牙齒間，滾至舌尖，滲入舌苔干裂的紋路。

    他喉結(jié)動了動。

    很快，又是一滴落入，第三滴、第四滴、第五滴……如一束春雨，細(xì)碎而溫柔地濕潤著他巖石般僵硬的唇舌。

    意識仍在神游，本能卻已蘇醒，只有點點滴滴，也是狼吞虎咽。

    未幾，“雨”漸停。

    量不足，比求不得更殘酷。

    他抬手，兇狠地抓住欲走的身影。

    “兇狠”是他一廂情愿的想法，于對方看來，他的表現(xiàn)與搖尾乞憐差不多。

    司頓停住腳步，矛盾地看著有些神志不清的寧亞，慢慢地伸出手指，將他的臉撥了過去。

    因為寧亞失去記憶又失去神格，以致他的計劃全軍覆沒，一切都要推倒重來不說，還因為暫停對朗贊的進(jìn)攻而受到了其他神祗的懷疑和責(zé)難，這些日子過得很是艱難，完全沒有心情和時間思考與寧亞的下一步應(yīng)該怎么走。

    曾經(jīng)，他是很堅定執(zhí)著地期待并等待寧亞歸來，兩人冰釋前嫌，并肩作戰(zhàn)。

    然而，當(dāng)這一切實現(xiàn)了一半的時候，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決心動搖了。

    真的要一切歸零，重頭開始？

    真的要相信再來一次他們會有好的結(jié)果？

    司頓失去了答案。

    “想要水和食物，就努力恢復(fù)記憶?！彼媚_踢了踢寧亞的大腿。

    寧亞呻吟一聲，好似連眼睛都對不準(zhǔn)焦距。

    “這點苦都受不了，當(dāng)初是怎么披荊斬棘，將眾神世界殺到唯神世界的??？”

    ……

    愿光明女神能告訴他這是什么意思。

    寧亞頭痛，他們學(xué)習(xí)的一定不是同一種語言，才會造成如今的溝通障礙。

    剛剛那句話激起了司頓心頭的恨意。他彎腰，用一根手指抬起寧亞的下巴，強(qiáng)迫他的視線與自己的相對：“如果真的想不起來，那就從……”他抓起寧亞的手指，從自己的左額慢慢地劃到右嘴角，“這條疤痕開始吧?！?/br>
    寧亞從未這么近距離地觀察他的臉。

    他本是個讓同性艷羨的男子，身材高大，面容英俊，但是從左額斜跨過整張臉的疤痕破壞了他的好相貌，加上他的紅頭發(fā)太過耀眼，愈發(fā)顯得面色暗沉，使他看上去格外的猙獰兇狠。

    尤其當(dāng)他全神貫注地盯著一個人的時候，簡直讓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