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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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眉僵著一張臉不知道怎么應(yīng)對這個問題才好,薛白的表現(xiàn)卻出乎她的意料。她流露出一派欣賞的神色,并用肯定的語氣說:“做得好,是個有血性的男人?!?/br> 那一刻,舒眉都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管理自己的面部表情才好。再一次,她由衷地覺得自己的法治觀念在這個時代很不合時宜。無論是刀手職業(yè)的江澈;還是日本武士家族的關(guān)野信;抑或是將門千金的薛白,都把自己動手殺掉仇人當(dāng)成一件快意恩仇的事,她完全跟不上他們的節(jié)奏了! 舒眉的表情管理失敗,讓薛岳敏銳地看出了她對江澈此舉的不認(rèn)同,有些奇怪地問:“看你的樣子,你是不是覺得他不應(yīng)該殺那個饒mama啊?” “呃……我個人確實(shí)覺得他這樣殺人是不對的……” 薛白想也不想地就打斷她:“有什么不對的?冤仇若不分明報(bào),枉做人間大丈夫?!?/br> 欲言又止后,舒眉最終放棄與之辯論的打算。因?yàn)樗肋@是現(xiàn)代人與民國人之間兩種完全不同的價值觀,彼此都無法說服對方了。 看出舒眉還是不太認(rèn)同的樣子,薛白又緩緩地說:“殺人的確是不對,但是也要看原因何在。你想吧,如果你被一個人騙去賣為妓女,受盡折磨,你會不會恨得想要?dú)⑺滥莻€壞蛋呢?” 薛白的引導(dǎo),讓舒眉下意識地想起了那個砟子行的馮瑞卿。如果不是江澈,她或許已經(jīng)被那個壞蛋賣進(jìn)妓院了。光是設(shè)想一下自己在妓院被迫接客的畫面,她就已經(jīng)恨不得把馮瑞卿剁成幾段扔進(jìn)河里喂魚了! 舒眉終于意識到了在法理之外,還有著情理方面的自然反應(yīng)。她長嘆著說:“是??!殺人雖然不對,但是有些時候,有些人,的的確確是很該殺哇!就譬如這個饒mama,簡直是專業(yè)級別的坑人選手。江澈一家真是被她害慘了。如果當(dāng)初她不那樣騙江澄,江澄獲救后就可以及時回南京找mama和弟弟,那樣接下來的悲劇就可以避免了!” 薛白的眼神滿是認(rèn)同:“這個姓饒的女人真是害人不淺,江澈只割了她的舌頭已經(jīng)算是便宜她了。我覺得她應(yīng)該被千刀萬剮!” 34|29. 獨(dú)家發(fā)表 這天晚上,舒眉將近十一點(diǎn)鐘才回到福音堂。 薛白安排了家里的司機(jī)開車送舒眉回去。當(dāng)時教堂已經(jīng)關(guān)門上鎖了,江澈獨(dú)自一人坐在教堂前的臺階上,如一尊雕像般的默默等待著。 一聽到汽車駛近的聲音,江澈就立刻跳起來,帶著滿臉渴盼的神色迎上前。舒眉剛一下車,他就急切地馬上詢問:“這么晚才回來,你一定是已經(jīng)和薛白談過了吧?” “是的,我和她談過了,你jiejie的事我也全部弄清楚了。來,找個地方坐下來我再慢慢跟你說?!?/br> 教堂鎖了門,舒眉并沒有鑰匙,而這么晚了領(lǐng)著江澈去她的宿舍也不合適。于是,她領(lǐng)著他依舊在教堂前的臺階上坐下。頭頂?shù)囊箍帐且黄n茫靜謐的幽藍(lán),一枚銀鉤似的彎月在云層間輕移,撒下皎潔如雪的月光。他們仿佛坐在一只安靜的小船上。 舒眉首先把江澈最想得知的消息告訴了他。聽說江澄當(dāng)年被賣后并沒有淪為咸水妹,而是因禍得福地被香港一家富商收養(yǎng)了。江澈又是激動欣喜,又是迷惑不解地問:“jiejie既然當(dāng)時就獲救了,為什么她沒有回南京來找我和媽呢?” 舒眉長長地嘆口氣說:“都怪那個可惡的饒mama。” 得知了饒mama對江澄撒的彌天大謊后,江澈的悲哀多于憤怒。因?yàn)轲坢ama已經(jīng)被他殺了,該撒的氣早就撒得差不多了??墒悄赣H和jiejie因此承受的苦難,令他從心底感到悲痛。母親當(dāng)年失去了jiejie后,完完全全地心碎了!最終生死不明地在這人間沒了蹤影。而蒙在鼓里的jiejie卻一直對母親心懷怨恨,十余年來都在怨恨母親“犧牲”了她。 江澈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他的嘴唇顫抖著,神色中滿是悲傷,一種深切的、無可奈何的悲傷。喉嚨是干啞的,發(fā)不出聲音,唯有眼淚忽然洶涌無比地滾落下來。 已經(jīng)很多年,江澈都沒有哭過了。 十二歲以前,他是一個軟弱的孩子,在家庭一再遭遇巨變時只會嚎啕大哭。十二歲以后,尚武教導(dǎo)他男人絕不能隨便落淚。因?yàn)槁錅I是無能無用的表現(xiàn),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想要解決問題,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讓自己變得強(qiáng)大。只有足夠強(qiáng)大了,才能遇山開山、遇水劈水地解決一切難題。 這十余年來,江澈一直在努力讓自己變得強(qiáng)大。從十二歲那年,當(dāng)他曾經(jīng)純熟彈奏過鋼琴的修長五指握起鋼刀開始,他就再也沒有哭過。“軟弱”這個詞,已經(jīng)從他的生命字典中被徹底摒棄了。 因?yàn)樯頌楸0矔茏?,他的職?zé)就是成為一個好刀手,他的使命就是用大刀擺平一切。年輕的生命幾乎每天都穿梭在生與死的邊緣。當(dāng)他揮舞起利刃時,哪怕只是一瞬間的軟弱也會要了他自己的命。 多年的打殺生涯,讓江澈的眼睛早就失去流淚的功能。一顆孤獨(dú)太久冰冷太久的心,像終日被壓在沉甸甸的巨石下。心在這樣長期慣性的壓迫中,長出一層又一層密密覆蓋的繭子,逐漸變得遲鈍與麻木。愛與恨的感覺,對他來說是一件遙遠(yuǎn)虛無的事。 沒有感情,也就不會有與情感息息相關(guān)或喜或悲的淚水。所以這些年來,江澈的眼睛一直如沙漠一樣干旱,眼神也一直如冰川一樣冷硬,永遠(yuǎn)帶著凜冽的寒氣。 但是這一夜,江澈卻突如其來地就哭了。而且他的眼淚不是滴也不是流,而是大片大片,如洶涌澎湃的洪水一樣順著臉頰往下沖,將一張臉沖得千溝萬壑。 淚水剛開始如大雨傾泄時,江澈就立即低下頭,把一張濕漉漉的面孔埋進(jìn)曲起的雙膝間,不想被舒眉看到他流露出如此軟弱的一面。 但是舒眉已經(jīng)看見了。男人的淚水——尤其是江澈這種男人的淚水,就如同沙漠的雨水,異常的稀有與珍貴,也就異常的打動人心。 他的眼淚雖然落得洶涌無比,卻并沒有哭出聲音。不是那種呼天搶地的嚎啕大哭,而是埋首雙膝間不出聲的默默哭泣。肩膀一聳一聳地抽動著,像是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這一刻,他再不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保安會會長,而是一個被命運(yùn)之手撥弄得脆弱無助、委屈無限的孩子。 那個雨夜的晚上,在饒家小院耳聞目睹了江澈冷酷無情的私刑后,舒眉下意識地對他筑起一道心防,不愿再和一個殺手有過多來往。可是這一夜,他的淚水如洪水般迅速沖垮了她心里的防線。情不自禁地,她就想用女人溫柔的天性去安撫他。 她緩緩抬起一只手,輕輕落在他的后頸處。他這天穿著一件黑色風(fēng)衣,黑發(fā)與黑衣之間,露出一截修長的脖子,看上去格外瘦伶伶的感覺,讓她不由自主地生出幾分心疼。 她的一只纖纖玉手,就那樣溫柔地,一下一下地,輕撫著他的頸、他的發(fā),帶著近乎母親的慈愛與憐惜。這樣的溫柔愛撫,讓江澈埋在膝間的臉龐上,淚水流得更多更急…… 這一晚,舒眉直到凌晨時分才回宿舍休息。 她一直坐在教堂的臺階上陪著江澈。他痛哭一場后,好不容易才重新恢復(fù)了平靜。用猶帶哽咽的聲音問起江澄在香港的聯(lián)系方式與地址,打算去趟香港與jiejie相認(rèn)。 舒眉有些不忍地對他說:“江澈,你現(xiàn)在還沒辦法去見江澄,因?yàn)樗图胰艘呀?jīng)不在香港了。薛白說,他們移民去了美國?!?/br> 之前在薛公館的客廳里,舒眉對薛白提出了同樣的問題與想法。而她卻滿臉遺憾地告訴她,這個計(jì)劃不可行。 因?yàn)橹袊恼植环€(wěn)與內(nèi)戰(zhàn)不休,再加上日本意欲侵華的狼子野心又越來越明顯,程西洲的父親認(rèn)定遲早會有大規(guī)模的戰(zhàn)事爆發(fā),屆時香港勢必要被牽連,無法偏安一隅。為了避免遭受戰(zhàn)亂之禍,保全自己來之不易的財(cái)產(chǎn)以及家人的人身安全,程父很早就想好了要移民海外。 因?yàn)檫@個移民計(jì)劃,程父一早就高瞻遠(yuǎn)矚地把長子次子分別送去了英國和美國留學(xué),學(xué)成后又都留在了這兩個國家。他通過兩個兒子對英美兩國有所認(rèn)知并加以分析后,最終選擇美國作為全家人安居樂業(yè)的新故鄉(xiāng)。今年三月中旬,程氏一家剛剛辦完所有移民手續(xù),登上了開往美國舊金山的輪船。 “什么?”舒眉簡直要扼腕嘆息,“他們?nèi)轮醒畡傋叩模咳绻碜甙雮€月,江澈就能和他jiejie見上一面了?!?/br> 薛白也十分遺憾地說:“是啊,真是陰差陽錯,如果我早半個月遇見江澈就好了?,F(xiàn)在江澄一家已經(jīng)上了去美國的船,路上就要走一個多月,一時間也沒辦法聯(lián)系上她?!?/br> “那怎么辦,簡直就是空歡喜一場嘛!我都不知道回去怎么對江澈說才好了!” “你告訴他,先不用著急。江澄答應(yīng)過我,等他們一家到了舊金山,一切都安頓好了后就會給我寫信。到時候,江澈至少可以先和她通信了!只要他們姐弟倆聯(lián)系上了,怎么都可以努力想辦法見上一面的?!?/br> 舒眉嘆口氣:“也只能先這樣安慰他了?!?/br> 舒眉把薛白的話復(fù)述給江澈聽時,一開始還很擔(dān)心他接受不了這樣某種形式上的“得之又失”。不過,他的反應(yīng)倒還好了。他并沒有太過失望與激動,只是仰著頭,看著夜空中的那彎明月幽幽地說:“暫時見不到面也沒關(guān)系了!畢竟,我已經(jīng)知道jiejie過得很好,沒有受罪,這就可以安心了!” 這些年來,江澈一直以為被販去南洋當(dāng)咸水妹的江澄,一定是淪為了妓女受盡了折磨,這令他每一念起jiejie就心如刀割。卻萬萬沒有想到,jiejie這些年不但沒有受罪,而且還過回了富足優(yōu)裕的生活,重新當(dāng)起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千金小姐。這讓糾纏在他心頭多年的負(fù)罪感,終于可以如釋重負(fù)地卸下了——畢竟當(dāng)年如果不是因?yàn)樗?,jiejie也不會有此遭遇。 保持著仰頭望月的姿勢,江澈的眸中有悲傷也有喜悅。月光滑過他的臉頰,折射出宛如刀鋒似的寒光。忽然,他微微一笑,刀鋒隱匿,柔和起來的面部輪廓,在月光下凝成一個如雪花般干凈清透的笑容。 “真好!原來這些年jiejie一直過得很好。被一戶好人家收養(yǎng);念了大學(xué);結(jié)了婚;嫁了一個真心愛她的好男人。這樣的生活比我一直以為的要好太多太多了!如果爸媽在九泉之下知道她過得這么好,一定很開心——無論如何,兩個孩子中總算有一個過得好的人了!” 之前,江澈的淚水就讓舒眉很震動了。可是這一刻,他的微笑令她更加震動。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微笑——被無盡淚水沖洗過后,透明澄澈得難以形容的微笑。就如同暴雨之后的彩虹一般,有著令人無法不心弦震蕩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