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慧心底“咯噔”一聲，不等凌霄說完，便喝道：“霄兒，又開始胡說了？”

    懷真未及聽清，見林明慧喝住凌霄，不免一怔。誰知清妍公主已經(jīng)明白了，當(dāng)下就變了臉色。

    凌霄捂住嘴，像是做錯(cuò)了事一般左右看看，便又一聲不吭地?fù)ё×藨颜娴牟弊樱骸翱傊鰞翰换厝??！?/br>
    清妍公主似是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嘴角抽了兩下，終轉(zhuǎn)過身來，對(duì)林明慧低聲說道：“我今兒才知道，霄兒為何跟她這樣親了?！币徽Z說罷，拂袖快步往外而去。

    林明慧叫了聲，清妍公主卻停也不停，徑直去了。林明慧大急，便又來抱凌霄，凌霄卻總是不聽，林明慧氣得伸手拍了他兩下，凌霄吃痛，又見母親是這般兇狠，頓時(shí)也放聲大哭起來。

    林明慧見他哭的如此，便不敢再打他，懷真正有些不知所措，忽地見小孩兒在自己懷中哭的臉紅身顫，是這等不顧一切撕心裂肺似的，懷真便覺得心頭一顫，竟也有一股悲傷之意涌動(dòng)，大有無法遏抑之勢(shì)。

    懷真不由抱緊了凌霄，眼中的淚亦不由自主掉了下來，恨不得也隨著凌霄一塊兒放聲大哭。

    林明慧察覺，見她是這般……當(dāng)下訕訕停手，不敢太過造次。

    畢竟當(dāng)著林明慧的面兒，懷真忙斂傷拭淚，強(qiáng)顏歡笑道：“霄兒別哭了，乖乖跟你娘回府去……改日再來也是使得的。”

    不料凌霄邊哭邊說：“我不要回去，娘壞！”

    林明慧因見清妍公主已經(jīng)去了，又見凌霄鬧得不像，恨得咬了咬牙，不免又打了凌霄兩下，正想好歹硬拖了去，卻聽?wèi)颜嬲f道：“jiejie，不如且讓霄兒在府里留一夜，明兒再叫他回去?！?/br>
    明慧呆了呆，道：“這……只恐怕他年紀(jì)小，若是不懂事，晚上鬧騰起來……”

    凌霄哭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卻仍道：“娘壞，霄兒不會(huì)鬧?！?/br>
    明慧見他哭的著實(shí)可憐，到底是心疼的，便道：“罷了罷了，真是冤孽！我倒是成了壞人了！”只好又對(duì)懷真叮囑了兩句，便急急地也出府去了。

    不提林明慧跟清妍公主兩人自回凌府，且說兩人去后，且喜下午無人再來唐府，凌霄也甚是乖巧，只是跟著懷真，也并不鬧事。

    懷真走到哪里，他便也跟著，宛若小尾巴一般，懷真也自喜歡他，便領(lǐng)著先去探望過唐夫人，又去探望敏麗。

    凌霄望著敏麗的孩兒，越發(fā)笑起來，道：“跟弟弟一樣。”趴著又逗了一會(huì)兒。

    傍晚時(shí)候，吩咐丫鬟們分別給唐夫人和敏麗送了晚飯，懷真自回房中，近來她不思飲食，又因大家晚上不在一處吃飯，無人管束，故而她每每便把晚飯省了，笑荷夜雪等勸說也自不聽。

    然而今兒因凌霄也在，自然是使不得的，當(dāng)下便陪著凌霄吃了兩口，便停下來，只看奶娘喂凌霄吃飯。

    凌霄被喂了兩口飯，自己卻也拿了個(gè)湯匙，舀了一口雞蛋羹，便如法炮制地送到懷真嘴邊兒。

    懷真雖看著他吃東西，心思早不知飛到何處去了，聽得奶母笑，才反應(yīng)過來，見凌霄眼巴巴看著自己，道：“嬸嬸也吃……”

    懷真難以推辭這般情意，只張口也含著吃了，凌霄高興起來，又喂了她兩口，才罷休。

    兩人吃了飯，因凌霄在，懷真倒是比平日多用了點(diǎn)東西，笑荷夜雪等暗中念佛。

    是夜，懷真陪著凌霄，又略說了幾句話，便叫奶母帶了凌霄自去客房安歇，不料凌霄拉著手，竟不肯走，只嚷說要同懷真一塊兒睡。

    懷真見他小人兒如此，也不忍違逆，便留了他在房中罷了。

    凌霄竟十分開心，穿著中衣，在床上走來走去，小大人兒一般，著實(shí)可愛。

    懷真啼笑皆非，道：“快睡了罷，你平日在家里是幾時(shí)睡的？”

    凌霄便坐在懷真身旁：“霄兒陪著二叔，二叔幾時(shí)睡，霄兒就幾時(shí)睡?！?/br>
    懷真一怔，忽地想到白日里凌霄那沒說完、就給林明慧打斷的一句話，便問：“先前……你娘叫你家去，你為何說是你二叔對(duì)你說什么了呢？”

    凌霄見她問，便猶豫著不回答，懷真便問道：“霄兒可是有什么話瞞著我？”

    凌霄到底是個(gè)孩子，被懷真如此一問，便紅了臉，低頭想了會(huì)子，便道：“是二叔……對(duì)霄兒說，嬸嬸不高興，讓霄兒留在身邊，陪著嬸嬸……”他到底年紀(jì)小，只期期艾艾，顛三倒四，說了這兩句話，懷真卻已經(jīng)明白了。

    懷真意外之余，不知為何，心中那壓著的難過竟仿佛被人狠戳了一下似的，便低下頭去，一聲不吭。

    凌霄湊到跟前，便道：“嬸嬸為什么不高興？”

    懷真本不想回答，畢竟是個(gè)孩子，又懂什么？然而……這許多日子來，人前人后，都只是一副沒事人的樣貌，竟把那些無情的真相統(tǒng)統(tǒng)都?jí)褐菩牡祝帜軐?duì)誰說去？此刻心潮起伏，懷真一搖頭，靜了會(huì)兒，畢竟又低低道：“因?yàn)閶饗鹣矚g的人，出了事了，所以嬸嬸……很難過?！蹦恰半y過”兩字才出口，淚已經(jīng)晃落下來。

    凌霄看得分明，便抬起手來，給她拭淚，又奇道：“可是、二叔好好的……”

    懷真眼中帶著淚，滿心悲愴，聽了這一句，卻無奈笑了：“霄兒渾說，不是你二叔。”

    凌霄歪頭看著她，十分不解似的，懷真索性把他抱入懷中：“霄兒不懂……嬸嬸喜歡的，自然是你唐叔叔了，他是嬸嬸的夫君……如今他出了事了，嬸嬸心里……”

    懷真說不下去，便將下頜抵在凌霄頭上，只是撲簌簌地偷偷落淚，仿佛連日來擠壓心底的淚，都在這會(huì)子如破閘洪水一般，傾瀉而出，那些壓抑著的難受，便如水底塵沙，翻翻涌涌，每一次的涌動(dòng)，都帶著沙沙的痛楚，無休無盡。

    原來并不是不難過，也并不是忘了難過，這份難過始終都在，只在一個(gè)特定的時(shí)候，便現(xiàn)身出來，揚(yáng)傷舞痛，肆意折磨。

    懷真正情難自禁，淚落不停，只差一線便欲嚎啕，身子因壓抑而陣陣戰(zhàn)栗。

    不料凌霄默默地抱了她一會(huì)兒，喃喃道：“可是霄兒看見了，嬸嬸喜歡的是二叔……”

    懷真朦朧里聽了這句，自然覺著這孩子竟胡言亂語起來，便流著淚隨口應(yīng)付：“霄兒哪里看見了？”

    凌霄道：“從爹爹的……爹爹的碗里看到的?！?/br>
    懷真越發(fā)不解，暗中深吸了幾口氣，好歹止住了心頭傷悲，便擦了擦淚，道：“霄兒看的不對(duì)……嬸嬸只喜歡你唐叔叔……”

    凌霄悶悶地鉆在她懷中，小聲說：“霄兒沒看錯(cuò)，嬸嬸把香包、香包丟了……二叔……撿回來了。”

    懷真見他竟越發(fā)說出詳細(xì)來，就止住了淚，把凌霄的小臉兒一抬問：“什么香包兒？”

    凌霄擰著細(xì)細(xì)的小眉毛望著懷真：“有……小鴨子的荷包，在水里的……”

    懷真卻不記得自己哪里有過什么小鴨子的荷包，還是在水里，若說香包，跟凌絕相關(guān)的……近來卻有個(gè)蓮花香包，卻又跟小鴨子、水有何干系？

    懷真聽了這兩句沒頭沒腦的話，盯著凌霄的眼睛看了一會(huì)兒，心中不由澀澀失笑，因想：“我是瘋魔了不成？竟同個(gè)三歲的孩子當(dāng)真？”

    因此懷真便不再問下去，又見凌霄仿佛有些困倦之意，便哄著他睡。

    凌霄白日跟著她東走西走，又鬧了半宿，果然倦了，當(dāng)即挨著她，倒身而睡。

    懷真又給他細(xì)細(xì)地蓋了被子，不多時(shí)，凌霄果然便無知無覺地睡著了。

    懷真見凌霄入睡，才叫丫鬟打了水進(jìn)來，自己洗了一把臉，方又回來。

    靜靜端詳著他的睡容，望著這樣眉清目秀的模樣，本來心無旁騖，誰知看了許久，驀地驚心，卻覺著凌霄的樣貌，實(shí)在跟凌絕太過相像了，原本沒想到此宗，倒也罷了，猛然想到……頓時(shí)不自在起來。

    懷真因坐起身來，一時(shí)再也沒有睡意，思來想去，便抬手，從床頭的小抽屜里頭，把噬月輪拿了出來，又放在手底仔細(xì)打量。

    如此看了半晌，仍是毫無征兆，又因連日累了，此即，見身邊兒小孩兒睡得甚是乖靜，未免也有些倦意上涌，本想合一合眼的，誰知竟也如此沉沉地睡了過去。

    正睡得恬靜，忽地便聽到有聲音在哭叫，懷真心中明白自己是在做夢(mèng)，然而卻也覺著這夢(mèng)境似曾相識(shí)一樣，如先前曾做過般。

    果然，才走兩步，就見到前方不遠(yuǎn)，有個(gè)小孩子正坐在地上大哭。懷真依稀記得上回夢(mèng)里見過他，不由叫道：“凌霄！”

    那小孩兒聞聲，果然回過頭來，看眉眼竟正是凌霄！懷真便忙跑到跟前兒，問道：“你做什么又哭了？”

    “凌霄”看著她，忽地哭道：“娘不要我了！”

    懷真心頭一酸，只以為他說的是林明慧，便忙將他抱?。骸安皇沁@樣兒的，你娘怎會(huì)不要你呢？”

    凌霄聽她溫聲安撫，竟破涕為笑，便也抱住懷真的脖子，道：“真的么？”

    懷真望著他的笑容，只覺得渾身暖洋洋地，甚為受用，便笑說：“自然了，你是好寶寶，你娘一定也很喜歡你……”

    凌霄便咯咯地笑了起來，懷真心里喜歡，也便隨著笑。

    誰知那笑聲十分清晰，逐漸地竟從夢(mèng)境轉(zhuǎn)到真實(shí)，懷真猛然一震，睜開眼睛，——卻見燈影下，凌霄手中握著那噬月輪，一邊看，一邊兒歡快地笑著。

    ☆、第 279 章

    懷真見狀，嚇了一跳，忙抱住凌霄道：“霄兒做什么？”

    凌霄舉起手中的噬月輪，笑著對(duì)她說：“爹爹的碗?！眱芍恍∈峙闹鞘稍螺?，仿佛發(fā)現(xiàn)極好玩兒的東西。

    懷真起初倒是沒反應(yīng)過來，忽然間想到昨夜，凌霄說“看見二叔喜歡”的時(shí)候，她問他從哪里看見的，他便是說“從爹爹的碗里”。

    那時(shí)候懷真還只當(dāng)是小孩子的胡言亂語，如今聽凌霄說噬月輪是凌景深的“碗”，先是一驚，細(xì)細(xì)一想，竟有些毛骨悚然。

    若不是這點(diǎn)干系，還可以當(dāng)凌霄是胡言亂語的。然而這噬月輪先前偏偏是在凌景深手中，也不知凌景深曾做過什么，凌霄偏說那些情形乃是從這東西上看來的……再加上竹先生曾說的話，不由不讓懷真心驚魄動(dòng)。

    凌霄仍在把玩那噬月輪，懷真便抱定他，顫聲哄著，道：“霄兒……霄兒……這會(huì)子可還能從這里頭看見什么？”

    凌霄搖了搖頭，懷真無端竟松了口氣，抱緊了凌霄，滿心驚顫無言。

    凌霄抬頭看看她，舉起噬月輪，天真無邪地問道：“嬸嬸從哪里找到的？”

    懷真只得說道：“是……你爹先前給的?！?/br>
    凌霄才又笑逐顏開起來，翻來覆去地看這物件，竟樂此不疲般。

    懷真見他如此，靜默片刻，才又問：“霄兒……還曾從這里頭看見過什么呢？”

    凌霄呆了一呆，卻又低下頭去，只顧翻著玩，也不回答。

    懷真見他分明是個(gè)想到什么的光景，只是不說，就又問道：“霄兒可真的還看見別的了？跟嬸嬸說說可好？”

    凌霄蹙起細(xì)細(xì)地眉毛，微微搖頭。

    懷真心中一動(dòng)，便問：“你可……看見你唐叔叔了？你見過你唐叔叔的，他是嬸嬸的夫君，那日……在郭府太太大壽的時(shí)候，你……”

    凌霄也不知聽沒聽懂，只是怔怔地，懷真顧不得，便道：“當(dāng)時(shí)他抱著嬸嬸，你跟著你娘、你還忽然大哭起來……”

    凌霄聽到這里，臉色微微一變，轉(zhuǎn)頭看了懷真片刻，眼中竟慢慢地聚了淚。

    懷真心頭一顫，握著他的手急忙問道：“霄兒，你看見過他呢？他……他又怎么樣？他可好不好的？”

    凌霄呆呆愣愣地望著她，忽然之間，毫無預(yù)兆地閉上眼睛，扁著嘴大哭起來，手中的噬月輪也丟掉在被子上。

    懷真不料竟是如此，一驚之下，只是百般哄勸，虧得凌霄哭的快，止的也快，被懷真柔聲細(xì)語地說了幾句，便才抽抽噎噎停了下來。

    懷真見他這樣反常，不敢再問他什么，只是默默地，一手摟著他，一手把噬月輪拿起來，放在眼底又細(xì)瞧了一會(huì)兒，卻見中間那白色的團(tuán)圓，就如一只冷靜非常的眼似的盯著自己。

    懷真頓覺頭目森森，不由打了個(gè)寒噤，忙把此物仍放回了小抽屜之中去了。

    此刻已經(jīng)過了二更，懷真便摟著凌霄，復(fù)又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夜雪笑荷前來伺候，見兩個(gè)人依偎著，睡得倒是很香甜的模樣。

    丫鬟們知道懷真連日cao勞，都是巴不得她多睡一會(huì)子，正要悄悄地再退出去，不料懷真因連日里養(yǎng)就的淺眠，當(dāng)即竟醒了，一時(shí)見天明，又知道今兒林明慧必來接凌霄，便忙起身收拾。

    懷真一動(dòng)，凌霄也驚動(dòng)了，當(dāng)下便一同起身，拾掇整齊，又同他吃了早飯。

    果然不多時(shí)候，林明慧便果然來了，凌霄一夜不見，此刻見了母親，倒覺著喜歡了，才蹣跚過去握住手。

    林明慧低頭看他一眼，嘆了聲道：“若還是使性子，就留你在這府上，再不許你回去了?！?/br>
    懷真忙道：“少奶奶別嚇唬著他，他小人兒，只怕就當(dāng)了真了?！?/br>
    林明慧這才復(fù)一笑，蹲下身子，問凌霄道：“昨兒可是乖乖的？可煩你嬸嬸了不曾？”

    凌霄道：“霄兒乖乖的，不曾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