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嫩芽，一朵含苞的花，非要做大人樣，滑稽得可愛。

    肖勁同樣伸出手握住她的。

    時間走到十一點(diǎn)二十五分三十六秒，握手時似觸電，彼此感觸不同，更不可知。然而思緒卻如同野草瘋長，攀著相互交匯的視線，向思想無法抵達(dá)的方向延伸。

    她眼瞳漆黑，他呈琥珀色。

    她是似曾相識，他是恍然如夢。

    “我以后就叫你阿勁好不好？不出聲就是應(yīng)承我咯？你叫我阿楚我也不介意?！闭Ｒ徽Ｑ?，不知她想什么，不知中什么陷阱，無所謂，換誰來都是甘之如飴。

    肖勁收回手，“江小姐，多謝賞識?！?/br>
    他身形高大，幾乎在她頭頂投下一片影。

    或許是因客廳的水晶吊燈過于明亮，又或許是因她今夜飲過半杯馬提尼，她竟然看不清他輪廓，但她知道他是誰，也許他也一樣。

    簡單且難以言喻的面試結(jié)束，由江太太向他介紹工作內(nèi)容，“阿楚平常八點(diǎn)整出發(fā)，五點(diǎn)放課，周末活動都不同，但你放心，說好禮拜六一日假期，我們絕不占用。不過講實(shí)話，要不是大環(huán)境要求，我都懶得請私人保鏢，進(jìn)進(jìn)出出都是朋友，阿楚人又乖。唉……要不是那群湖南人吃相難看……”

    多年訓(xùn)練，職業(yè)習(xí)慣，他遠(yuǎn)比普通人敏銳。根本不必回頭，他已了解少女的目光未將他放過，自肩頭追隨他背影，無處不在。

    江太太不自在地?fù)崃藫犷^發(fā)，“不好意思，講話講一半又跑偏。今次載你上山那輛賓士車以后就用來接送阿楚，丁同我講過，知道你開車穩(wěn)，我才放心讓你照看阿楚?！?/br>
    “我明早準(zhǔn)時上工?！?/br>
    他惜字如金，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

    江太太早看過他簡歷，知道這是“屈才”，保鏢又不是陪聊，啰里啰嗦才難相處。

    至此，江展鴻抽完今晚第四根煙，還在頭疼江太太雙眼如炬，看來不能同cecilia多糾纏，不然母老虎發(fā)威，小報記者亂寫亂登，實(shí)在不好看。

    肖勁告辭。

    墻上掛鐘追趕時間，不停不歇。

    他經(jīng)過她身邊，離她腿上的兔子玩偶只有半米距離。突然間他低垂的臉孔劃出玩味的笑，一瞬間將陰沉無聊的老式默片變成你進(jìn)我退的曖昧寫意。

    短暫而精彩。

    她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也目睹他經(jīng)過玄關(guān)的片刻停留，照片上的黑旗袍少女被光影襯得渺小、微不足道，卻因她抱臂垂首的姿態(tài)顯得堅(jiān)韌不拔。

    楚楚起身，拎著她的彼得兔往二樓走，“爹地媽咪晚安?！?/br>
    “晚安?！币粋€憤懣難紓。

    “晚安?！币粋€垂頭喪氣。

    “不要以為剛才就算結(jié)束！”

    “你還想要怎么樣？”

    她關(guān)上門，做徹徹底底的自我隔絕。

    彼得兔被扔在寬大柔軟的床上，先她一步入睡。

    楚楚打開抽屜，在最深處找到一部日記，半舊的筆記本幾乎都是空白，只在其中夾著一張沖洗照片——

    從斜后方拍攝，男人赤*裸的帶著汗的肩膀，墳起的肌rou，隨時準(zhǔn)備進(jìn)攻的姿態(tài)，演繹出深夜澎湃的荷爾蒙與激戰(zhàn)。

    她手握相片，嘴角輕勾，“hello，barsix先生?！?/br>
    1997年1月2日，耶誕節(jié)與新年的連番假期剛剛結(jié)束，西伯利亞寒潮余威尚在，嘉利大廈的五級大火連燒24小時，上月11日本埠長官新鮮出爐，新聞熱炒95線巴士泊在石排灣被童黨燒光。

    比利山別墅，泳池的波光來回?fù)u晃著半山繁華，他隔著窗外落雨聲，穿過一對“好好夫妻”尖聲刺耳的詛咒，未打燈的屋檐下遇見她背影。

    于是在此陰冷沉默的夜晚，撞見一樹闃然花開。

    第2章 肖勁

    第二章肖勁

    赫蘭道9號距離圣瑪麗安男女中學(xué)共計(jì)三十分鐘車程，七點(diǎn)四十分，肖勁已然將擦得蹭亮的賓士車開出一號車庫。

    他十指修長，右手輕輕搭在方向盤上沿，食指中指并在一起，一個自欺欺人的姿態(tài)，幻象中抽完一支煙，聊以慰藉。

    難得今日太陽賞光露臉，贈你半山好陽光。

    餐桌照例冷冷清清，瑪利亞的廚藝馬馬虎虎沒進(jìn)益，吐司片太老，黃油煎蛋偏咸，草莓醬膩得反胃，都說九七是世界末日，果然，一開場事事不順。

    二姐江安安玩過界，徹夜不歸，江太太是富貴閑人要坐地吸水吸得兩頰回春再睜眼，家中唯剩江展鴻與江楚楚有正職，江展鴻是甘心情愿為鈔票奔走，萬事貪一個勤字，而江楚楚全為應(yīng)名點(diǎn)卯、敷衍了事，轉(zhuǎn)學(xué)兩個月，一沒老友二沒良師，每日上學(xué)都同行尸走rou一個樣。

    七點(diǎn)五十五分，喝完最后一口柳橙汁，整個食道都被果酸占領(lǐng)。她放下玻璃杯，含糊說一聲，“爹地拜拜。”

    江展鴻喝咖啡看報紙，全心全意灌注于金融版，眼睛也不抬一下，“用心讀書?！?/br>
    她背上書包，小心避過玄關(guān)處散落的玻璃渣，逃跑似的離開這個家。

    車門拉開又關(guān)上，多一只野性難馴的小狐貍，披人皮穿人衣，如云的長發(fā)編成光亮整齊兩股辮，分坐兩側(cè)垂在胸前。深黑色校服裙全從日本女子學(xué)校照搬照抄，百褶裙剛剛好蓋過雙膝，看一眼就知道，過校門她一定向上提，露出小巧圓潤膝蓋以及一小段結(jié)實(shí)白皙的腿，這是反抗威權(quán)為自由奔走。

    一眼望過去，徹頭徹尾學(xué)生妹，三月天楊柳樹上第一顆芽，吸飽水，向天生，有大把青春可供揮霍。

    最可怕是頂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瞳，悄悄自后視鏡里望他半張臉——淡青色胡渣同下頜凹線，樣樣都在制造多巴胺。

    “早，江小姐?！?/br>
    “早，阿勁——”她故意拖長音，拉扯他昵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