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蘇青簡聽到此處,若有所思道:“你說的朝堂之上的大事,可是多年前盛家滿門抄斬一事?” 那老頭挖完了耳朵,又在摳腳皮。他低著頭繼續(xù)道:“正是。小姑娘還挺聰明,一點就透。不過這事兒人盡皆知,我老頭兒知道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我要說的是這宮里的事兒?!?/br> 蘇青簡心下一動。她雖與宮中之人涉及不深,但依然感覺到宮中的種種不對勁。 “這話就要從七年前說起了。當(dāng)時宮中可不似如今這般風(fēng)平浪靜?;噬献铀帽姸?,東宮之位虛懸。當(dāng)年呼聲最高的卻并不是如今的十七皇子,而是另外兩人,三皇子和十四皇子?!?/br> 聽到這句話,蘇青簡頓時緊張了起來。沒想到在這牢房里,居然能聽到和邵承玉有關(guān)的事情!她知曉他的一切喜好,可對他的過去卻一無所知。 老頭兒似乎也看出了蘇青簡有興致,卻忽然打住了。 蘇青簡上前兩步,催促道:“你繼續(xù)說啊。” 老頭兒覷了她一眼,擺了擺手:“你這小姑娘真是有意思,天下哪有白聽故事的道理?!?/br> 蘇青簡想了想,從荷包里掏出一些碎銀子。老頭兒嗤笑了一聲:“我在這牢里有吃有住的,要拿東西干什么。以物易物知道么?” “你的意思是,我也要說一個你不知道的事情?” “對!聰明!”老頭兒豎起了大拇指。 “成交!” 老頭兒這才繼續(xù)說了下去。 原來當(dāng)年的皇城之中,最受寵愛的有兩人。一位是如今的皇后,但當(dāng)時還是昭儀。另一位是邵承玉的母妃,當(dāng)年的藍(lán)玉夫人。 她雖只是個夫人,但當(dāng)年風(fēng)頭一時無兩。圣上素來勤勉朝政,卻因她而幾次三番誤了早朝。 后來邵承玉降世,圣上更是喜愛得不得了。他自幼乖巧懂事,和藍(lán)玉夫人一般嘴甜,模樣又生得好。那時候,人人都以為他是爭奪太子之位的有力人選。 那時候先皇后還在世,三皇子也正當(dāng)盛年。依照禮制,本該是三皇子被封為儲君。但圣上遲遲未曾宣旨,圣意難測。人心思變。 宮中看似平靜,但一場未見硝煙的爭斗已經(jīng)在孕育之中。 藍(lán)玉夫人入宮時不過十六歲,正是花樣年華。心性純良,與世無爭。圣上應(yīng)該也是看中了她這一份純真。 雖然在宮中多年,但從未吃過苦頭。這宮中勾心斗角,她卻未曾沾染分毫。其他妃嬪著急著攀附她,自然而是眾星捧月。 先皇后雖是不說,不過心中是何滋味也是可以想見。只是圣上執(zhí)掌朝政,又偏愛藍(lán)玉夫人。宮中所有的不滿也只能堆積在心里。 很多事情積攢得久了,像是一點點灰塵,慢慢慢慢在心里結(jié)成了泥垢。一顆心被這些泥垢蒙蔽污染,人心也就變了。 若是一直安然無恙,也就這樣下去了。但那一年,出了一件事。這件事讓所有人多年的妒忌與憤恨江河決堤——陛下大病。 起初只是染上了風(fēng)寒,但圣上當(dāng)時已經(jīng)年過半百,到底是上了歲數(shù)。病來如山倒,甚至有幾次太醫(yī)都宣布皇上病危。 宮里雖然沒有一下子就亂了章法,但那些蠢蠢欲動的爪牙伸了出來。 當(dāng)時的十四皇子二十七歲,已經(jīng)成年。但性情豪爽,好在王都結(jié)交寒門子弟。為人也很仗義,做了很多為國為民的好事。深得民心。 而三皇子雖然虛長了許多歲,卻資質(zhì)平平。平日里規(guī)行矩步,對先皇后言聽計從。 忽然有一日,十四皇子喝了一碗銀耳蓮子羹,便唇色發(fā)黑,腹內(nèi)絞痛。幸好藍(lán)玉夫人就在旁邊,及時喚來了太醫(yī),這才抱住了一條命。 但那毒卻一世難解,只能靠藥吊著。 藍(lán)玉夫人看著纏綿病榻奄奄一息的孩兒,心如刀絞。就在此時,她查出了一些蛛絲馬跡。 據(jù)說當(dāng)日熬制蓮子羹時,除了大宮女之外,還有個在外殿的小宮女進來過。藍(lán)玉夫人一提,那小宮女便供認(rèn)不諱。說是皇后的命令,她也只能聽命行事。那小宮女說完就自戕了。 鮮血濺滿了藍(lán)玉夫人的衣衫。她看著一片殷紅,百思不得其解。 先皇后平日里對她和顏悅色,為何要下此毒手? 當(dāng)時陛下性命垂危,無人做主。她在世上唯一的孩兒忍受著那蝕骨至毒的折磨。原本無憂無慮的日子瞬間消散。 沒有人知道,那段時間藍(lán)玉夫人心中所想。只知道藍(lán)玉夫人密詔了她娘家的父兄前來。 再后來,宮中忽然傳出先皇后欲弒君謀奪帝位的流言,甚至連圣旨都造好了。好巧不巧,久病在床的陛下忽然蘇醒了。病情漸漸好轉(zhuǎn)起來。 流言傳到了圣上的耳朵里,他心中猶疑,便命人暗地里搜查先皇后的寢宮。這一搜,果然搜出了假造的圣旨。 圣上震怒,但秘而不宣自己已經(jīng)病愈的消息。暗地里調(diào)動兵馬。 只是先皇后畢竟耳目眾多,也得知了此事。于是在一個夜里,宮廷政變。三皇子領(lǐng)兵攻進了宮中,意圖謀反。 然而圣上早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這一場政變之中,三皇子死在了流矢之中。先皇后的一族滿門抄斬?;屎蟊淮蛉肜鋵m,未幾便絕食而死。 原本此事塵埃落定。但圣上不知從何處得知了十四皇子中毒之事的始末,心中疑竇叢生。開始懷疑藍(lán)玉夫人,因而疏遠(yuǎn)了她。 藍(lán)玉夫人彼時忙于四處求醫(yī),并未察覺。一直到忽然有一日,圣上怒氣沖沖前來逼問她,她才恍惚間回過神來。 說到這里,那老頭頭枕著胳膊,愜意地往下躺了躺:“你知道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藍(lán)玉夫人畏罪自殺?” 老頭兒笑了笑:“說對了一半。” “哪那一半?” “自殺。”老頭兒嘆了口氣,“所以戲文里常說啊,愿生生世世莫生在帝王之家。榮華富貴,正如過眼云煙?!?/br> 蘇青簡思索著老頭兒講的這件事。藍(lán)玉夫人自殺,邵承玉病中。后來被送到了空溟先生那里。當(dāng)初他病得多重,她是親眼見到的。幾乎是形銷骨立,費了她好大的勁才調(diào)養(yǎng)過來。 只是此事兩虎相斗,最終兩敗俱傷?;食侵校瑲屆挠重M止兩位紅顏,背后更是一個家族的隕落。結(jié)局讓人唏噓。 蘇青簡不明白,為何人人都要爭奪這九五之尊之位。九霄之上的那個寶座,真就值得這些人用命來換么? 若非是藍(lán)玉夫人行那一步,邵承玉或許也不會吃那些苦頭。 這些日子以來,她總是和他斗氣。氣他不肯告訴她真相。可是她今天才明白,有些傷疤,不是所有人都有揭開的勇氣。當(dāng)年他處于那樣的境地,不知何故流落到南淮。 剛剛經(jīng)歷過這場可怕的政變,如何還能輕易去相信一個人?,F(xiàn)而今的宮里,恐怕也不太平。難保現(xiàn)在的皇后和太子對他不無防備。 盡管她和蘇家的人,感情淡泊。但在外人的眼里,邵承玉若是和她相好,便是倚仗了整個蘇家。 如今的朝局之中,蘇青簡也略有耳聞。外戚勢大,大有蓋過蘇家的趨勢。 她這一次下獄,說不準(zhǔn)也是沖著蘇家來的。 蘇青簡感覺很冤枉。蘇家的榮寵,她分毫未曾享受到??蛇@無妄之災(zāi)卻頭一個落在了她身上。 忽然,她聞到一股惡臭。一抬頭,那老頭兒正把腳伸到蘇青簡的鼻子底下。她尖叫著退后了幾步,怒道:“你做什么?!” “咱們可得說話算話。你也得告訴我一個我不知道的秘密?!?/br> 蘇青簡想了想,忽然壞笑道:“玉筆先生你知道嗎?” “有所耳聞,是個專騙姑娘眼淚的筆桿子?!?/br> “他這個人,睡覺的時候,不僅會磨牙,還會放屁!” 老頭兒頓時睜大了眼睛,拍著手歡喜叫道:“好好好!這個秘密太有價值了。不過……你怎么知道他——” 蘇青簡抽了抽鼻子,擦了擦臉上不存在的眼淚,哀哀凄凄道:“這世上的男人啊,沒有一個好東西?!?/br> 老頭兒樂呵呵笑道:“你別傷心,事情經(jīng)歷多了,也就想開了?!闭f著打了個呵欠,“我老頭兒睡覺去了?!闭f完又從那個洞里爬走了。 蘇青簡實在沒有勇氣去碰老頭兒爬過的稻草,用掌風(fēng)把它蓋上了。 她一個人在黑暗里坐了許久。迷迷糊糊快到天亮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外面?zhèn)鱽淼碾s亂的腳步聲。還有鑰匙敲擊的聲音。她一下子驚醒了過來。 有人來了—— 029快來護駕 牢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厚重的鐵門帶出了一陣寒風(fēng),吹得人直打哆嗦。 但蘇青簡卻并未覺得冷。她看到蘇侯爺走進了牢房里,同來的還有她的哥哥蘇瑯軒。 見到哥哥,蘇青簡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她三兩步上前,卻被蘇瑯軒一個眼神止住了腳步。但步子已經(jīng)跨出去了,正巧是走到了蘇侯爺?shù)纳砬啊?/br> 蘇侯爺看著她,忽然伸手將她輕輕扶住,沉聲道:“阿簡,你受苦了。” 蘇青簡愣了愣,分明是父親對子女的關(guān)心之詞??伤犜诙校瑓s覺得十分怪異。 但若是夾在她和父親之間,哥哥也會難做。于是蘇青簡低聲道:“多謝侯——爹爹相救。” 蘇侯爺點了點頭,一面扶著蘇青簡出門一面道:“宮中是非之地,此番你無端受到牽扯。幸好貴妃娘娘及時告知,才得洗脫冤情,今后處事一定要加倍小心才是?!?/br> “青簡一定牢記爹爹教誨?!碧K青簡原本是心不在焉,聽得蘇侯爺這樣講,這才想起姑姑來。原來是姑姑救的她。 那日姑姑說過,希望她能和蘇家同心同德。當(dāng)時她心中并不在意,現(xiàn)在看到蘇侯爺都能這樣放下成見來救她??偹闶敲靼走^來,所謂同氣連枝,一榮俱榮。哪怕她這樣惹人厭煩的女兒,只要她 姓蘇,蘇家就不會坐視她受到敵人的謀害。 畢竟?fàn)恳话l(fā)而動全身。 同樣,她若想要在這王都立足,也離不開蘇家的庇佑。 換做今日之前,她可能一不順心就走了??涩F(xiàn)在,她還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辦。 一路走著,蘇青簡忽然聽到遠(yuǎn)處傳來喊殺聲。 她停下了腳步,向著皇城的方向張望。蘇侯爺和蘇瑯軒瞧著她,不解道:“阿簡,怎么不走了?” “宮里出事了?!碧K青簡回過身對蘇瑯軒道,“哥哥,你的劍借我一用?!?/br> “阿簡,你才從天牢出來。這個時候就不要再牽扯進無關(guān)的事情里了!” 蘇青簡搖了搖頭,固執(zhí)道:“哥哥。機會稍縱即逝。此事若成,或可記一大功!” 蘇瑯軒還想說什么,忽然聽到蘇侯爺冷聲道:“軒兒,把劍給她!” 蘇青簡抬頭看了蘇侯爺一眼,四目相對,她忽然發(fā)現(xiàn),這個于她陌生的爹爹,竟然知曉了她的意圖。 她接過蘇瑯軒的劍,一個縱身飛掠了出去??粗h(yuǎn)去的背影,蘇侯爺拍了拍衣袖,仿佛要把什么臟污的東西拍走。 蘇瑯軒想起來,這是方才他握著蘇青簡的手時,衣袖間觸碰到她的地方…… 皇城之中無人知曉蘇青簡的到來。她隱沒在黑暗之中,很快尋到了發(fā)出聲音的地方。是在儲秀宮的附近。 追殺刺客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的三哥紀(jì)長希。 蘇青簡落在青瓦之上,紀(jì)長希正一馬當(dāng)先追殺刺客。其他侍衛(wèi)亦是井然有序,但奈何刺客身形太過詭異,一時間追擊補上。 就在紀(jì)長希緊咬不放,眼看著就要追上之時。忽然間他瞥見了墻頭上蘇青簡的身影。 紀(jì)長希正要停下來跟她打個招呼,忽然間蘇青簡擠了擠眼,指向了一個方向。 紀(jì)長希一想,這不是皇上寢宮的方向么?難道師妹起了侍寢的心意,打算跟那個七老八十的皇帝老兒來上一段老少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