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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699號公寓（15）

    最后一天的和平了，聽起來卻是抽象的未知。

    沒有親歷過戰(zhàn)爭的人，并不能想象明天天亮后的上海會是什么樣子。

    宗瑛任由指間卷煙燃盡熄滅，突然側(cè)過身，伸手探向他額頭。

    盛清讓沒來得及避開，索性也就不避了。宗瑛收回手，語聲篤定：“盛先生，你還在發(fā)燒?！?/br>
    “我知道?！彼曇粲?，像溺在沉沉夜色里快要燃盡的燭火，又像耗到1%的電量格，幾乎要撐不住了。

    宗瑛看他頭略歪了歪，猝不及防挨向了右側(cè)冷冰冰的車窗。二十秒過后，她伸手謹(jǐn)慎地攬過他的頭，借了肩膀給他枕。

    右肩略沉，甜絲絲的煙草味在密閉的空間里久久不散，宗瑛摸出關(guān)了一天的手機，打開播放器，音量調(diào)到最小，點開一首looking with cely，口琴聲低低地響起，宗瑛閉上眼。

    汽車緩行，小有顛簸，穿梭在風(fēng)暴降臨前黑黢黢的申城里，好像可以不停頓地一直開下去。

    可惜道路皆有盡頭，到699號公寓，司機停好車，下來給宗瑛開門。

    他正要開口，宗瑛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稍稍側(cè)頭小心喚了一聲：“盛先生？”

    盛清讓沒有回應(yīng)，宗瑛就叫司機幫忙，一起將他送上去，安頓在樓上朝北的客房里。

    宗瑛同司機結(jié)清車費，關(guān)上門將早上的粥熱了熱，吃完后換了衣服上樓，守在床邊等待晚十點的到來。

    夜色沉寂，秒針以它的規(guī)律不慌不忙地移動，這種等待在某個瞬間變得神秘而未知。因為這間公寓，兩個不同時代的人產(chǎn)生一種微妙且難以分割的聯(lián)系，誰也不知道這種聯(lián)系何時會被切斷，但有一點宗瑛很確定——

    完全的置身事外是不切實際的。

    只要他還會來到這里，只要她還住在這里，那么接觸不可避免，被卷入彼此的生活不過是早晚的事。

    十點快到了，她回過神握住他的手。不同于上次的溫暖干燥，這次他手溫很低，有些潮潮的涼感。以這樣的身體狀況去迎接戰(zhàn)爭的到來，是件很糟糕的事。宗瑛突然起了一個念頭，閉眼盤算了會兒，聽到打鐘聲，睜開眼就回到了她熟悉的時代。

    她起身按亮壁燈開關(guān)，環(huán)視四周。

    自從被盛清讓鎖了之后，她再沒有進(jìn)過樓上這間客臥。很顯然這里已不是她印象中的樣子，看起來不僅僅是客臥，倒像個五臟俱全的小居室，日用品、衣物、辦公用品一應(yīng)俱全，或許是為了盡量避免使用她的物品。

    宗瑛沒空多打量，匆匆下樓找來退燒藥又給他喂了一顆，隨后關(guān)上門離開。

    她出去了很長時間，回公寓已過了十二點，又在客廳里忙活半天，睡了一覺后，在六點前離開了699號公寓。

    盛清讓在打鐘聲里醒來，頭還是昏沉沉，睜開眼看向天花板——是他的客臥，他的時代。

    他想抬手，驀地發(fā)覺手里被迫握住了什么，坐起來低頭一看，偌大一個尼龍包捆在了他手上，顯然是宗瑛所為。

    盛清讓解下尼龍包，隱約聞到消毒水的味道，拉開拉鏈，里面密密麻麻擺滿了醫(yī)用品——

    藥品、各種敷料、消毒水、甚至還有手術(shù)包。每個物品皆貼了編號，最上面放一只信封。盛清讓抽出厚厚一沓信紙，上面對每個物品做了說明——什么情況下使用、如何使用。

    字跡工整、嚴(yán)謹(jǐn)有序。

    他仿佛能想像她埋頭一件件整理物品、書寫說明的樣子，那是一種冷酷的專注。

    宗瑛在說明后面寫了“有急事請聯(lián)系我”字樣，緊跟著附上了手機號碼、家里的座機號、還有辦公室座機號，辦公室號后面加了注明：“我近期可能會休假，盡量不要往這個號碼打，除非別的都打不通。”

    最后落款“懇請保重。宗瑛，2015.8.13”，沒有其他多余的話了。

    盛清讓從里面取了一盒感冒藥，掀開毛毯下了床。

    他去廚房，想要接一壺水來燒，用力擰開龍頭，出來的卻只有漫長管道里傳來的空洞響聲。

    他在1937年的這一天，是從停水開始的。

    宗瑛的這一天，則是在和領(lǐng)導(dǎo)談病休事宜中開始的。

    宗瑛是個訥于言而敏于行的人，平時有點悶聲不響的，突然提出這么一份病休申請，弄得上級領(lǐng)導(dǎo)也很吃驚。申請寫得很明白，她需要手術(shù)，需要時間恢復(fù)，回歸可能要在三個月之后。

    按照病休標(biāo)準(zhǔn)，三個月不多不少，正好，沒有任何理由駁她的申請。

    事情談完，很快有了結(jié)論，流程一路走完，領(lǐng)導(dǎo)祝她盡早康復(fù)，又問她還有什么要講。她想想，只提了一個要求：暫時保密。

    身體怎么樣，是很私人的事，沒必要弄得全世界都知道。宗瑛不喜歡被“關(guān)注”，也不喜歡被“議論”，更不想被人“同情”，她有自己的安排和節(jié)奏。

    薛選青仍被蒙在鼓里，她甚至還約了宗瑛晚上喝酒。

    這是非備勤期的慣常活動，宗瑛答應(yīng)了。下班后她坐上薛選青的車，小鄭也跟她們一起去。車子駛出停車場時，小鄭突然說：“宗老師，聽說你休假啦？”

    “休假？”幾乎一整天都在外面跑的薛選青對此事一無所知，突然扭頭可疑地看向宗瑛。

    宗瑛坐在副駕位上，面不改色地反問她：“我休假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