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瑛驟然察覺她語氣與平日有異，握住方向盤的手不由一緊：“講?！?/br>
    那邊薛選青迅速整理了思路：“我送他去了浦東機場，然后他憑空消失了，真的是——憑空！我都快把浦東機場翻個遍了，連個影子也沒找到。簡直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這根本不科學(xué)！”

    她聲音混在機場大廳噪雜的環(huán)境中，宗瑛聽得有一瞬發(fā)懵，耳朵嗡嗡直響。

    宗瑛復(fù)問：“你送他去了哪里？”

    薛選青皺眉答：“浦東機場啊?！?/br>
    浦東——

    宗瑛清晰記得那天她在姨外婆家搜出來的滬戰(zhàn)大事記。就在兩天前，為威脅浦江右岸敵軍，第8集團(tuán)軍防守浦東。

    即便沒有淪陷，那里也是毫無疑問的前線。

    外婆這時明顯發(fā)覺宗瑛握著方向盤的手在顫抖，側(cè)臉也緊緊繃起。

    宗瑛壓著語聲問：“你為什么要送他去那里？”

    薛選青又講：“他避而不答含糊其辭，我覺得他有問題，因此打算試探一下，誰知道他突然會消失？你說他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那完全是個封閉的環(huán)境，他是在變魔術(shù)嗎？”

    宗瑛幾乎一觸即發(fā)了，她講：“薛選青，我不和你開玩笑，這件事性命攸關(guān)，我真的可能會和你翻臉?！?/br>
    性命攸關(guān)四個字將薛選青震住了，也將她推入了更深的困惑當(dāng)中。

    等她意識到事情可能真的失控時，宗瑛掛了電話，只剩急促嘟嘟嘟聲，再撥就撥不通了。

    宗瑛差一點朝薛選青發(fā)了脾氣，但她明白這除了宣泄毫無用處，包括自責(zé)也沒有用——

    他一旦回到過去，就會音訊全無。宣泄和自責(zé)，統(tǒng)統(tǒng)找不回他。

    宗瑛的手機因電量不足自動關(guān)了，車內(nèi)不復(fù)有打擾，有片刻消停。外婆謹(jǐn)慎問她：“出了什么事情？人沒有安全送到嗎？”

    宗瑛握緊方向盤，拐進(jìn)另一條路，按照原計劃回699公寓。

    她答：“出了一些周折，現(xiàn)在還不確定狀況。”

    外婆不由蹙眉，宗瑛怕她擔(dān)心，又說：“但是外婆，我會盡力處理?！?/br>
    將外婆送回公寓，宗瑛直奔浦東機場，盡管知道這個時間點不可能在那里找到他，但她仍和薛選青走了一遍。薛選青最后指了男洗手間道：“外面的監(jiān)控我已經(jīng)看過了，他進(jìn)去就沒有出來過，而里面也確實沒有人。”緊接著給出結(jié)論：“他的確就是憑空消失?！?/br>
    薛選青講完神色變得凝重，抬眸看宗瑛：“你是不是之前……就知道？”

    宗瑛回她：“這很重要嗎？”

    “當(dāng)然重要?！毖x青滿腦子被不可思議所充斥，但她也只能接受活人憑空消失的現(xiàn)實，且出乎意料地冷靜分析道：“這關(guān)乎到他憑空消失到哪里去了，是過去、未來，還是別的空間？”

    宗瑛抿唇。

    “那么我猜是過去。”薛選青回憶起盛清讓老派的穿著與作風(fēng)，又想起他褲腿的血跡和身上的硝煙味。她看著宗瑛一字一頓問道：“難道是戰(zhàn)時？”

    說出“戰(zhàn)時”這兩個字時，薛選青才突然生出一種后怕的情緒。

    她恨不得所有都是無憑無據(jù)的猜測，可卻有太多線索來佐證——比如她撬門那天，被反鎖的房門內(nèi)一個人也沒有；又譬如宗瑛借她車的那個早晨，那輛車開到外白渡橋旁的交通燈前停下，被發(fā)現(xiàn)時里面卻空無一人。

    全部都是，憑空消失。

    薛選青下意識閉了閉眼，用力握拳來保持冷靜，心平氣和問宗瑛：“車停在外白渡橋的那天，你也在車?yán)?？”她篤定盛清讓不會開車，那么肯定是宗瑛開車帶他，可為什么宗瑛也消失不見？

    宗瑛無法再瞞，抿唇默認(rèn)。

    薛選青看著她，心中突然騰起一種無力感：“那你消失去了哪里？難道和他一起嗎？”

    為什么會這樣？

    薛選青見過大案要案，離奇的事情逢得多了，如此奇怪、關(guān)乎宗瑛的一件事卻幾乎要將她逼到崩潰。

    機場大廳人來人往，廣播輪番催促登機，世事好像都匆匆碌碌往前狂奔，只有宗瑛跟著一個莫名其妙的過去來客，往后退。

    她曾在最緊急的關(guān)頭抓緊過薛選青，薛選青此時卻害怕抓不住她。

    突然有個推著行李箱橫沖直撞的孩子驚叫一聲“啊我的箱子”，萬向輪載著箱子就徑直朝薛選青滾了過去。薛選青被行李箱撞了一下，驟然回了神。

    她抬頭看宗瑛，宗瑛也看她。

    她又問：“我是不是在做夢？”且這個夢還不可理喻到了極點。

    說完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痛結(jié)結(jié)實實，絲毫不假。

    薛選青沉默了，宗瑛過了半晌道：“不是做夢，他從1937年來?！?/br>
    這是宗瑛難得的攤牌，薛選青卻沒有絲毫欣悅，她反問：“1937？1937！”

    她猜的沒錯了，就是戰(zhàn)時。

    薛選青進(jìn)一步求證：“所以你突然消失那些天，是不是跟他去了1937年？”

    宗瑛不回避了，答：“是?！?/br>
    薛選青幾乎要跳起來：“那得多危險！瘋了嗎？！”

    宗瑛此時非常疲倦，雙腳仿佛都支撐不住軀體的重量。

    她面色憂沉看向薛選青，聲音是疲勞攜來的低?。骸拔ｋU？他每天都要面對你說的那個危險世界，而浦東在他時代，是戰(zhàn)區(qū)?！?/br>
    薛選青陡然意識到自己的試探將一個人丟去了更加危險的前線，有片霎的不知所措。

    “我來幫你找?！彼吡Ψ€(wěn)神，摸出手機想做些什么，手忙腳亂打開搜索框，查詢淞滬會戰(zhàn)大事記，撲面而來的“某某戰(zhàn)場、某某集團(tuán)軍、轟炸、淪陷”等字眼，密密麻麻湊成堆，令她毫無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