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jié)
盛清讓這次破天荒地未推辭,于是順理成章分享了同一條毛毯。 缺少照明的夜晚,人如困獸,哪里也不方便去,坐著看夜景,視野一片黑寂,城市也如困獸。 距回到那個亮堂年代還有近4個小時,總要聊些什么。 過了半晌,宗瑛問他:“你初到我所在的那個年代時,有沒有什么特別感慨的瞬間?” 盛清讓想了片刻,反問道:“記不記得我第一次借的那本字典?” 宗瑛想起他留在玄關(guān)柜里的那本簿冊,上面第一條記錄著:“取用書柜中《新華字典》一部,當(dāng)日已歸還?!?/br> 她遂答:“新華字典?!?/br> “1998年修訂本,出版社是商務(wù)印書館?!彼患辈幻φf著,看向遠(yuǎn)方:“它還活著?!?/br> 內(nèi)遷名單上的商務(wù)印書館,歷經(jīng)戰(zhàn)火毀損,幾度搬遷,最終還是活了下來。 他在她公寓中,看到字典上這幾個熟悉字眼時,心中涌起的不僅是時代延續(xù)感,更是一種不滅的希望。 宗瑛說:“不只是商務(wù)印書館,還有很多東西活了下來?!?/br> 戰(zhàn)爭盡管漫長殘酷,但終歸無法摧毀所有信念與努力。 樓下突然響起小囡“有電啦!”的歡呼聲,隨即視野里一盞盞燈在黑幕前亮起,星星點點,多少為這沉寂可怖的夜晚添了光亮。 盛清讓起身去開燈,宗瑛收拾了桌子。 緊接著兩人將桌椅搬回屋內(nèi),鎖上了通向外陽臺的門—— 公寓的主人即將遠(yuǎn)行,這里可能很久無人至,不知哪天會有風(fēng)雨降臨,因此必須鎖緊門窗。 盛清讓簡單收拾了行李,在客廳黯光里坐著,最后環(huán)視整間公寓,生出莫名的別離情緒。 他數(shù)年前回國,搬出來獨居,這間公寓中大小家具陳設(shè)全由他一人添置,久居于此,偶爾也會有住到天荒地老的錯覺,好像這間公寓會永遠(yuǎn)保持這個模樣。 然實際上,這間公寓卻在幾十年后,迎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親自添置的這些家具陳設(shè)不知所蹤,替而代之的是其他住客的物品,關(guān)于他的一切痕跡幾乎都被抹除,只留下一盞廊燈燈罩。 這幾十年間會發(fā)生什么? 他自己會在何時、因為何種理由離開這間公寓? 盛清讓側(cè)頭看向矮幾上立著的座鐘。 座鐘滴答滴答地響,廊燈昏昏照亮前路。 宗瑛垂首看一眼手表,距晚十點越來越近,她征詢他的意見:“把燈關(guān)掉吧,免得浪費?!?/br> 盛清讓點點頭。 宗瑛走向玄關(guān),關(guān)掉了那盞廊燈。 室內(nèi)重回黑暗,門窗閉鎖,空氣仿佛也停止了流動。 盛清讓起身,提起藤條箱子和公文包走向宗瑛,騰出一只手,握起她的手,兩人一起等待敲鐘聲的響起。 “鐺”聲過后,宗瑛伸手摸到熟悉的廊燈開關(guān),“啪嗒”一聲響,頭頂光源傾覆而下。 現(xiàn)代燈光穩(wěn)定明亮,盛清讓抬頭又垂眸,對上宗瑛視線,聽她問:“你是打算歇一晚明天回去再出發(fā),還是今晚趕夜路?”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宗瑛低頭看一眼他隨身帶的行李箱,便猜到他是決定趕夜路,遂道:“走吧,我送你一程。” 她松開手,側(cè)身從玄關(guān)柜里翻出一串鑰匙,推開門往外走,一回頭卻見盛清讓仍站在那里。 他同她說:“太晚了,你需要休息,不必送我的?!?/br> 宗瑛看著他的臉,半晌回道:“比起睡覺,我更想送你一程?!?/br> 這話中暗藏了對分別的不舍,與其獨自失眠,倒不如一起待到天明。 盛清讓聞言握緊箱子提手,走出了門。 進(jìn)電梯,看樓層數(shù)一格一格地下降,至一樓,宗瑛快步走出電梯,出門取車。 她將車開到公寓樓門口,盛清讓就站在那里等她。 她探出頭,指指車后座:“放后面?!笔⑶遄屇醯乩_后車門,將手提箱放進(jìn)去,關(guān)上車門,又繞到前面坐進(jìn)副駕,系好安全帶。 兩人都坐進(jìn)車?yán)?,宗瑛才問他:“第一程要去那里??/br> 他答:“先到南京?!?/br> 又要上滬寧高速,宗瑛單手扶著方向盤,打開車載導(dǎo)航,輸入目的地。 導(dǎo)航提示音響起,宗瑛掉頭駛出街道往南開。 陰了一整天的上海,烏云密布,空氣潮濕,像要下雨,汽車穿行在夜色中,只有霓虹燈和寥寥車輛相伴,有些冷清。 開了半小時,汽車駛?cè)爰佑驼尽?/br> 加完油,宗瑛又走去便利店買了些食物,她折回車內(nèi),將裝滿食物的袋子放到后座,又翻出錢夾,將其中大鈔全遞給了盛清讓。 屢受接濟(jì),盛清讓這次拒絕道:“我還有一些現(xiàn)金,不用了?!?/br> 宗瑛默不作聲收回鈔票,繼續(xù)上路。 這是黃金周回程高峰期的前一天夜晚,路上多的是回家的車輛,而他們奔行而去的,卻是個陌生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