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jié)
腳步聲非常近了,隔著門縫,宗瑛看到小太陽旗一閃而過,她屏息靠墻等待,盛清讓從公文包里取出上了膛的、還剩兩顆子彈的勃朗寧。 兩人心率都逼近巔值,虛掩著的木門乍然被推開,刺刀探進來,幾乎在剎那間被宗瑛握住槍桿往前一送,持槍人還沒來得及抬腳,即被高門檻絆倒,宗瑛一腳踹開那把□□,對方回過神瞬時反撲過來,此時另一個日軍也聞聲沖過來,宗瑛后腦勺撞上門板,吃痛咬牙—— 接連三聲槍響。 一切又都安靜了。 宗瑛頭暈目??聪蚴⑶遄專曇皡s模糊,只依稀看到血跡。 那支勃朗寧里僅有兩顆子彈,三聲槍響,至少有一槍不是盛清讓開的。 呼吸聲越發(fā)沉重,眼皮也越來越沉,天地間的氣味好似都被血腥味替代,安靜得什么也聽不見了。 宗瑛眼皮徹底耷下去之前僅剩一個念頭——盛清讓中槍了,而她也將喪失意識。 死于戰(zhàn)時也不一定是轟轟烈烈,多少人在這場戰(zhàn)爭里,悄無聲息地喪了命。 死前沒有多壯烈,死后也無人知曉他們是如何死的。 四行倉庫的守衛(wèi)戰(zhàn)再次打響,日軍火力聚集到四行倉庫外部攻打,四行倉庫的中國守軍給予勇猛反擊,雙方你攻我守,戰(zhàn)事愈烈,似閘北這一場大火一樣,越燒越旺。 而在這座缺了屋頂?shù)拿裾?,一雙白凈的手費力將宗瑛從門板前拖起來,重新帶回了墻角。 盛清讓將昏迷的宗瑛安置在里側(cè),這才看向自己的左腿。一槍正中左側(cè)小腿,血安靜地往外流,他吃力地撕開襯衣下擺,往傷口里填塞布料止血,但很快布料就被染紅。 一個人的等待比兩個人的等待更為漫長。 聽著遠處激戰(zhàn)聲,仰頭看天,僅僅可見一方狹小天空,煙塵涌動,藍天仿佛都被染成黑紅色。 時間消逝,體內(nèi)的血液也一點點流失。 疼痛慢慢轉(zhuǎn)為麻木,肢體能感受到的只有冷——因為失血和饑餓帶來的冷。 四行倉庫的炮聲密集程度由高轉(zhuǎn)低,頭頂天空徹底轉(zhuǎn)為黑紅色,濃煙嗆人,這火卻無法溫暖人的身體。 時間過得格外緩慢,好幾次,盛清讓都感覺自己撐不下去了。 體溫下降得太快,他冷得渾身發(fā)抖,唇色早已發(fā)白,意識也瀕于崩潰邊緣——人的身體被逼至絕境時,難免冒出將要命喪于此的念頭,比起堅持活下去,閉上眼是更簡單的事。 然而,如果他不堅持活下去,宗瑛大概也就無法回去了。 他轉(zhuǎn)頭看向里側(cè)的宗瑛,摸索著握住她的手腕,感受到她微弱的脈搏。 為了將宗瑛送回她的時代,他也必須、且只能撐下去。 以防萬一,他拖過公文包,指頭探進去抓到鋼筆,又抓到他收在包里那只空煙盒—— 拆開鋪平的煙盒,正面印著infinity與和平鴿,背面一片空白。 對著黯光,他擰開鋼筆蓋,拼盡最后一點力氣,顫著手寫下了宗瑛住院的地址,以及薛選青的手機號,最后寫道:“請將我們送至此醫(yī)院,或聯(lián)系此號碼,萬謝?!?/br> 2015年的上海,這天迎來陰歷九月的滿月。 月亮高高懸著,不屑于滿城燈光決高下,只將月光奢侈灑滿小巷。 晚十點零四分,一個小囡捧著一只石榴從舊小區(qū)樓梯間跑出來,后面大人追著喊:“沒有燈你慢點啊!” 小囡走兩步突然停住,手里石榴啪嗒掉到地上,扭頭馬上嚎啕大哭:“姆媽有人死我家門口啦!” 深更半夜,救護車、圍觀人群、急匆匆趕來的媒體,讓一個冷清的老小區(qū)突然熱鬧了起來。 救護車烏拉烏拉疾馳至醫(yī)院,急診綠色通道開啟,護士站一個電話打到神經(jīng)外科,盛秋實接了電話。 徐主任一直在醫(yī)院等,聽到消息擱下手中病歷,立刻吩咐準備手術(shù)。 急診手術(shù)室里,另一臺搶救手術(shù)也即將開始。 手術(shù)燈牌齊齊亮起,其中一盞熄滅時,另一盞仍然亮著。 盛清讓被推出手術(shù)室,卻仍處于昏迷狀態(tài),等他醒來,視野中僅有病室里的慘白頂燈,看不太真切。 外面走廊已經(jīng)熱鬧起來,腳步聲紛繁雜亂,有人快步朝他走來,給他調(diào)了一下輸液速度,又幫他按下呼叫鈴。 盛清讓想開口問,喉嚨卻是干啞的。 護士俯身,說道:“和你一起來的那位手術(shù)剛剛結(jié)束了,很順利,你安心再睡會兒吧?!?/br> 他瞥向監(jiān)護儀,上面時間跳動,從05:59:59跳到06:00:00—— 又從06:00:00跳到06:00:01、06:00:02、06:00:03,等他回過神,已經(jīng)到了06:01:00。 他躺在醫(yī)院病床上。 而留在1937年閘北的,僅剩一只公文包。 本書由(久久不醒)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