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解釋說得又是真誠又是坦然，仿佛剛剛那一瞬間通紅的臉色只是他的錯覺，那一雙澄凈的眸子里全無一點(diǎn)雜質(zhì)，生怕他會因此而怪罪那婦人，卻看得他心情郁結(jié)，悶悶的應(yīng)了一聲，“嗯?！蹦抗饴湓谶h(yuǎn)處的人影上，更覺得心情一下子浮躁起來了。

    他飛快的看了她一眼，見她解釋完后便是一副輕快的樣子，似乎已將剛剛的插曲拋在九霄云外，卻不知覺相比起來，想起自己聽到那一段話時心情是如何的變幻莫測，幾種感受交雜，初聽時心一跳，隨即便是一股腦的情緒涌上心頭，驚愕中帶著一絲歡喜，歡喜中又夾雜著惴惴，惴惴中還有莫名的緊張。

    一時間連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小兩口子....他心里有些發(fā)飄，這個詞聽起來怎么那么悅耳。

    可是還沒待他從變化莫測的心情中回過神來，便聽見身邊的女子正不迭的向那婦人解釋，還特別強(qiáng)調(diào)他們什么關(guān)系也沒有，他只是送她回去罷了。明明她說的是事實(shí)，他的心情卻猶如跌落了云霄，一下子敗落了。

    他不禁盯著她烏黑的發(fā)梢，心里泛起一絲悶澀，茫然的想道，為何她能解釋得那么干脆利落，不過片刻的功夫便恢復(fù)了平靜，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一樣....難道剛剛的話，她心里只當(dāng)是別人的一句失誤，真的一點(diǎn)也沒有放在心上？....

    接著他不可抑止的想起在程記綢緞的房里，二人躲避在如意云錦大座屏那一段時辰，當(dāng)時他們挨得如此的近，他不經(jīng)意碰到她身上藕荷色絹衫時，感受到布料里面那柔軟的觸覺，仿佛那絲絲縷縷的幽香還停留在他的手心上，那短短半個時辰，他過得煎熬又甜蜜。

    還有后來他向她解釋他出現(xiàn)在那里的緣故時，她拉長了尾聲又帶著笑意的回應(yīng)，氣氛正如春光融融般融洽....

    默默對比過后，符大人心情更低落了，甚至更不敢回想在綢緞鋪?zhàn)訅ν馑蛘静环€(wěn)踉蹌著撞入他懷里時，一剎那羞紅得猶如春日枝頭上第一支緋色桃花的臉色，讓他為之心旌搖動...

    他悶悶的想，也不知她心里是否還會記得今日發(fā)生的事....算了姑娘每日都那么忙....——可是她為什么能解釋如此干脆利索呢？

    ....因?yàn)樗稽c(diǎn)也不在意啊。

    腦海里倏的蹦出一個念頭，攔腰折斷了他所有的遐思。良久他才動了動僵硬的頭，壓住內(nèi)心翻涌的澀意，跟上她的腳步。

    “大人，我到了?！彼仡^對他道，“多謝大人送我回來，我就先進(jìn)去了?！?/br>
    “等等，”符墨叫住她。此時他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了所有情緒，恢復(fù)他平日肅然的樣子，猶豫了一下道：“你....手上的傷如何了？”

    寧如玉經(jīng)他一說，想起來了，笑了笑，“多虧了大人的藥膏，早已沒事了?！?/br>
    “那就好，”他道，“別忘了明日去衙門報(bào)道....我已經(jīng)跟陳大人打過招呼了，明日你到了便直接去簽押房找我，我再帶你去賬房熟悉下環(huán)境。”

    “多謝大人，我記下了！”寧如玉先是一怔，接著便眉開眼笑起來。若不是他提醒，自己還真差點(diǎn)忘了明日去衙門上工一回事。

    她本來還擔(dān)心陳大人會有常人的世俗眼光因她是個女子而會不讓她進(jìn)去，為此惴惴了好久。如今聽了符墨這么一說，她提著的心終于放了下去，隨即高興極了。

    符墨看著她一臉歡喜，一雙剪水秋眸靈光流轉(zhuǎn)，雖是在極力忍住驚喜的表情，卻怎么也掩不住的笑意，心情又如云過晴空般被撫平了，心里暗暗的想道，其實(shí)她剛剛的說的話只是說給別人聽而已，哪有被人誤會不解釋的呢，一切再合情合理不過了...嗯她心里高興便好了...明日她就會來衙門了，以后的日子還很長呢。這么想著，他剛剛低落的心情瞬間被治愈了，不禁隱隱期待起明日。

    所謂心境的千回百轉(zhuǎn)，也不過如此了。

    “那我進(jìn)去了，大人事務(wù)繁忙，我就不打擾了?！倍呍俅雾懫鹚穆曇簦剡^神來，應(yīng)了一聲，直到看著她進(jìn)了院子，這才定了定心神，轉(zhuǎn)身回衙門。

    **

    倦鳥歸巢時分，白墻青瓦的屋子上炊煙裊裊，夕陽西斜的空中，染上瑰麗的晚霞，像是一條飄逸的斑斕彩帶，一直延伸至天際，瑰麗多姿。

    “姑娘，我回來了?！贝渲裨谶@個時候敲了門，進(jìn)去后從袖中取出三百文銅板遞給寧如玉，說是今日賣糕點(diǎn)所得的。當(dāng)然以秀花那樣的性子，給翠竹帶過去給寧如玉的自然是已經(jīng)刨去了她們的所得的那一部分。

    寧如玉有些意外，看起來她們今日的生意還不錯，隨意問了她幾句關(guān)于攤子的事，隨即轉(zhuǎn)到翠竹爹傷勢上，知曉他已經(jīng)找大夫看過并上了藥，點(diǎn)點(diǎn)頭放下心來。接著她又從小廚房里拿出特意多買的一條豬骨頭塞給翠竹，讓她拿回去熬湯。翠竹推辭了幾下，最后還是不好意思的接了。待送走翠竹后，她將桌子上的銅板收進(jìn)小匣子。

    *

    衙門不比尋常店鋪每日要早早起來開門張羅，一般晨時過后才有衙役慢悠悠打開大門去干日常的雜活，因基本上也不會有什么人大清早來擊鼓伸冤，所以早上衙門的人還是過得很清閑的。

    第一日上工，自然要給上司留個好印象，寧如玉特意穿了一套淺色窄袖襖子，看起來得很素凈。她可不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給陳大人留下個輕佻的印象，以為她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子，也怕記賬時穿寬袖會不小心沾上墨水，選了是窄袖的。因昨日符墨已經(jīng)給衙門打過招呼，看見寧如玉來了，不用她費(fèi)口舌，守門的一衙役就主動的給她開了門，還指了路，讓她直接去找符大人。

    她道了謝徑直往里去，剛過了游廊，轉(zhuǎn)角便遇上了正從對面走過來的符墨，她一怔，忙上前叫他。符墨穿的是一身捕快服，因在衙門，腰間并沒有帶刀。他面色如常問她是否吃了早膳，得知她已經(jīng)吃了，便道：“陳大人在簽押房，咱們先過去。”示意她跟上。末了想了想，心里怕她見陳大人會緊張，低聲寬慰了一番，“陳大人很好相處，你不用怕，問什么如實(shí)答便是，我也會在一旁?！?/br>
    其實(shí)她心里還真有那么一點(diǎn)緊張，畢竟關(guān)系到自己以后能不能在這里混下去，為了今日的面試她昨晚還做了一番準(zhǔn)備，但還是會擔(dān)心。聽了他略帶關(guān)心的語氣，猶如打了一支定心劑，劃過一絲暖意，不禁露出一個笑，“是，我知曉了?！?/br>
    陳大人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前幾年才被貶來的裕華城，因清正廉潔一心為民，在老百姓間風(fēng)評很好。按往日的習(xí)慣，陳大人是不怎么會關(guān)注添置下人這些事的，所以當(dāng)符墨跟他說來的是女子時，只是微微詫異了一下。

    但他也不是什么迂腐的人，且他對符墨是十分信任的，知曉他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于是很快便點(diǎn)頭同意了。但是當(dāng)他聽符墨道那女子便是上次幫忙破了葉堂主一案的姑娘，心里頓時來了興趣，又憶起她是大名鼎鼎的寧捕頭之女，贊了她幾句，鋝了鋝胡子道要見她一面。

    第48章

    到了簽押房的前面，符墨給了她一個寬慰的眼神，這才伸手敲門。很快里面便傳來了陳大人的聲音，讓他們進(jìn)去。

    寧如玉雖然之前在衙門后院呆過一段時間，與衙門里捕快也相處得不錯。但是對于陳大人，她只遠(yuǎn)遠(yuǎn)的見過幾面。畢竟古代的官可沒有那么親民，她也沒有在陳大人面前刷存在感的興趣。

    她對陳大人最深的印象，就是上次見他公堂審案子時那次，至今還記得他當(dāng)時威嚴(yán)肅穆的臉色。她懷著忐忑的心情進(jìn)了去，只見陳大人正在書案上埋頭飛快的寫著什么。見他們來了，他終于擱下筆，饒有興趣的盯了她半刻，問她是否就是寧如玉。她忙不迭的稱是。

    接著陳大人很是隨意的問了她幾句，她本來還以為是要考核她的能力什么的，卻沒想到他一字不提，反而問了她之前葉堂主一案時是怎么發(fā)現(xiàn)線索的，對程大的案子有什么看法等等，后來又問了關(guān)于她父親生前的事，贊了她幾句，有其父必有其女云云。說到某處還哈哈大笑起來，儼然沒有她想象中的威嚴(yán)嚴(yán)肅不言茍笑的樣子。直到最后陳大人大手一揮讓她下去好好干她隨著符墨出了去時，精神還恍恍惚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就這樣通過了。

    這陳大人還真是奇怪。良才她才回過神來，長長的驚嘆一聲。不過總算是通過面試了，想到這她渾身又瞬間充滿了勁兒。

    符墨見她神采奕奕的樣子，左手握拳在唇邊輕咳了一下，“姑娘莫要高興這么快，待會做事才是真考驗(yàn)?zāi)??！?/br>
    她立即恢復(fù)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大人說的是?！?/br>
    **

    二人從簽押房里出來，經(jīng)過一空闊的大院子時，只見里面幾個捕快往一房外搬著雜物，而院子里已經(jīng)堆著一大堆破舊的衣物、箱子、生了銹的大刀等等，空氣中隱隱散發(fā)著一股腐爛發(fā)霉的氣味，楊捕快正在中間指揮著。

    “這是在干什么？”寧如玉好奇的看著地上的雜物道。

    楊小白擦了擦額上的汗，有些意外她的出現(xiàn)，聽了她的解釋后才恍然般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著向她解釋，這些都是之前辦案時收歸的證物或是其他與案子有關(guān)的，一直堆放在里面，案子過后這些東西便成了無用之物，因沒有人打理，很多都已經(jīng)布了灰。正好趁著今日有空便一并搬出來整理，順便將沒有用的清掉。

    她掃了一圈，突然“咦”了一聲，指著一旁放的整齊的幾個木制小箱子道：“這又是什么？”

    “這幾個是近一個月內(nèi)收歸的證物，其中有好幾個是還沒結(jié)案的，免得有人當(dāng)成是無用的一并清掉，故另外放置。”

    她剛被陳大人勾起了程大一案，頓時來了興趣，出言詢問哪個是程大的，小箱子上都附著寫了備注的白紙，楊小白很快便給她找出來了。她興致勃勃，但還是先轉(zhuǎn)頭問了一下符墨可否打開讓她看一看。

    畢竟人家才是這里的老大，她可不敢自作主張。

    “姑娘要干什么？”符墨挑挑眉，不解她為何起了要去看程大遺物的興趣，那幾個箱子上面鋪了一層灰，他本不欲她去湊熱鬧，但觸及她懇求的目光，那念頭倒了下去。沉吟一下，道讓她先站在一旁，那箱子厚重，她搬動不了。

    有衙門的捕快在，哪里會讓上司動手，一人忙不迭的將那箱子搬了出來，快速的打開。頓時一股隱隱的霉味從箱子里散發(fā)出來。

    只見里面只有幾件厚重的衣衫及隨身帶的物件，皆是之前在客棧里見過的。除此之外，還有當(dāng)初被檢測出下了毒的茶壺。也不知當(dāng)初是哪個捕快收拾的，將之前置于桌子上的物件有關(guān)的無關(guān)的一并收了回來，包括茶托及幾個杯子，連燒了半截的燭臺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