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jié)
思及此,阿殷豁出去了,把江陽告訴她的陰陽二蠱之事一五一十地道出。 他的表情漸漸變得凝重,然而沒有阿殷想象中的驚詫和震撼。 她一動,發(fā)現(xiàn)自己有力氣了,隨即坐起,與他面對面地道:“你是不是早已知曉自己的身世?” 沈長堂道:“不是知曉,只是這個猜測,沒與你說,是怕嚇著你了。我只是個侯爺,你當初已經(jīng)避之不及,再來個流落在外的皇子身份,想要美人在懷恐怕還要再等多十年?!?/br> 聽他還有心思調侃,阿殷稍微放心了些,也是此時,她忽然有了一個猜測。 沈長堂有這個猜測,永盛帝不會有嗎?先帝待一個臣子那般好,及冠封侯,開國以來前所未有的事情,平日里又諸多關照,疑心重如永盛帝,他真的沒有過一絲絲的懷疑嗎?他告訴她當年的真相,卻絲毫不提陰陽二蠱。若不知道也罷了,可若是知道的話,永盛帝又豈會不知沈長堂就是天家血脈? 永盛帝堅決不同意她與沈長堂的婚事,真的僅僅是厭惡她? 阿殷能想到的疑惑,沈長堂亦一一想到。 他難免心寒。 皇帝不讓他娶阿殷,恐怕是在防他。 一時間,兩人之間竟無端有些沉默。 阿殷覺自己立場艱難,可有些話還是沒有忍住,她道:“你為大興當了那么多年的刀,真的值得嗎?我不知道你認為值不值得,可我心疼明穆?!?/br> 她的明穆感恩戴德。 先帝在世時,他是驅逐蠻夷的刀。永盛帝登基之初,他是鏟除外戚的刀??傻筋^來,他仍然不被信任。他所渴望的親情,原來從未存在過。 . 宮娥找著阿殷的時候,宴席已經(jīng)將近結束。主位上的永盛帝與臣子談笑風生,在穆陽侯回來的時候投以關懷的眼神,玉成公主不知說了什么,皇帝哈哈大笑。 對面的郭三郎頭頂莫名其妙地多了個包,看阿殷的目光添了幾分詭異。 阿殷不以為意,垂首喝著酒,想著方才她與沈長堂之間所說的話,這才發(fā)覺她曾以為所向披靡的沈長堂也有自欺欺人的一面,不論是之前的李蓉還是現(xiàn)在的玉成公主,與其說是退一步,都不如說是他不愿直接面對永盛帝的盾牌。 這樣的明穆,有了更多的人情味。 是人就會有弱點。 他弱時她便強大起來,永盛帝別想欺負她的男人! 阿殷擱下酒杯,與身邊的宮娥說了幾句,幾人悄悄離席,這一回郭三郎沒有再跟上來。回核宮的路上,阿殷酒興大發(fā),跟宮娥說:“不回核宮了,我興致來了,要去雕核?!?/br> 她喝得微醺,晃著腦袋穿梭在御花園里。 宮娥趕忙跟上,道:“姑娘路滑?!?/br> 今日宮中宴會,守門的侍衛(wèi)有幾分懶散,見著阿殷來了,直接放行。因著宮里的規(guī)矩,侍候的宮娥都不能進去,只能在外面守著,眼巴巴地看著阿殷逐漸消失的背影。 宮殿里空無一人,剩余的核雕師基本都參加冬日宴去了。 阿殷取出雕核器具,開始雕核,以前她不懂核雕上的凸起是什么,如今總算知道了。待十八個核雕一出,凸起連成線,便是藏寶之地。 她記性向來很好,十八個核雕,她有十二個,而在上官家時見到了復刻版的其中一個。剩余的五個核雕,皇帝防著她,至今她沒有見過。 但她知道宮里的五位核雕師是知道的,約摸是得了皇帝的命令,他們五人從不在她面前提起剩余的五個核雕。不過核雕師喜愛雕核,日日夜夜研究的核雕難免會起復刻的心思。 阿殷手里雕著核,不動聲色地往周圍瞄了眼后,起身走到一座屏風前。 她迅速翻查桌案旁的廢紙。 經(jīng)過這段時日,她知曉他們會在這里商量討論,時不時會吩咐宮娥磨墨。一張,兩張,三張,四張,五張……阿殷翻得飛快。 翻完后,她對剩余的五個核雕內心已有了清晰的輪廓。 她原封不動地放回,又雕了一會的核雕。出門的時候,阿殷驀然瞧見一道人影,她的手抖了下,微微握拳冷靜下來,道:“誰!” 那道人影從陰暗處繞出,正是閔老。 阿殷沒想到這個時候了閔老還會在此,心中一驚,不動聲色地道:“前輩這么晚了也來雕核?”閔老道:“宮里四處都是眼睛,我?guī)偷昧四阋淮?,幫不了第二次?!?/br> 他將鯉魚木牌還給阿殷:“我什么都沒看到。” 第141章 冬日宴過后,皇帝對阿殷的看守監(jiān)視更為嚴格,甚至連玉成公主也不能過來。阿殷每日雕核睡覺,與宮外的所有事情徹底隔絕。終于半月一過,十八個核雕集齊,一幅明晰的藏寶圖出現(xiàn)在永盛帝的面前。 永盛帝尋寶心切,以南巡為由,親自南下。 他欽點了一隊人馬,輕裝上陣,定了南下的日期,而這隊人馬里包括阿殷。阿殷知道永盛帝仍在疑心,怕她給了假的藏寶圖。離開永平的那一日,阿殷方從隨行的侍從口中得知早在半月前,穆陽侯早被永盛帝支走了,去了北疆。 阿殷回首看著漸離漸遠的都城,心中愴然。 此番離開,能不能回來都是個未知數(shù)。 入了冬后,天氣格外寒冷,且越是南方便越是不適,寒風刮來,呼呼呼地往馬車里鉆,大風又冷又濕的,厚重的狐裘都無法抵擋由內自外的寒氣。 終于,阿殷病倒了。 隨行的御醫(yī)說她感染了風寒,不能再舟車勞頓,否則一嚴重便會得肺癆。阿殷燒得迷迷糊糊,恍惚間見到皇帝過來了,厭煩的情緒著著實實地寫在臉上。 御醫(yī)又與皇帝說了一樣的話。 皇帝盯著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第二天阿殷被人抬到馬車里,隊伍繼續(xù)前行。馬車顛簸了兩日,阿殷在馬車里咳出了血來。侍候阿殷的宮娥驚著了,連滾帶爬地下了馬車。御醫(yī)看不下去,斗膽去告訴皇帝。 “啟稟圣上,殷姑娘身體已有肺癆的跡象,再這般下去恐怕熬不過十日,且還會禍害周圍的人。圣上龍體為重,萬萬不能因為一個女子而有傷龍體啊。” 永盛帝去看阿殷。 她氣若游絲,馬車里的痰盂沾上了猩紅的血,仿佛用不了幾日便能與世長辭。 皇帝終于應允了。 . 阿殷被扔在一個客棧里,留下來的還有一個宮娥三個侍衛(wèi)。宮娥是之前在宮里侍候阿殷的,話多,可自從阿殷得病后,便對阿殷避之不及,只覺晦氣得很。 當?shù)氐睦芍邪殉霭⒁蟮陌Y狀后,連連搖頭,不肯再來醫(yī)治,只留了一個方子。沒兩日,客棧的掌柜不知從何得知阿殷的病癥,當夜便將阿殷等人趕了出去。 宮娥與其他侍衛(wèi)自認倒霉,只好找了其他客棧。 宮娥煎了藥,捧進房間時,又聽到阿殷咳嗽的聲音。她呸了口:“真是倒霉?!彼嬷焐系拿婕?,盡量地遠離阿殷,可阿殷無法自己喝藥,她又不想碰到阿殷,想了想,最后索性將藥倒進一旁的花盆里。 就在此時,宮娥聽到榻上響起阿殷的聲音。 “言默?!?/br> 宮娥忽覺背脊一寒,還未來得及轉身,脖子已然與腦袋分了家。沒一會,外頭的門被打開,言深也走了進來,說道:“解決了。” 阿殷緩慢地從榻上坐起,面上病色依然可見,她望了眼地上宮娥的尸首,從袖袋里摸出血包,丟擲一旁,又不可控制地咳了幾聲。 言深沉默了下,說:“姑娘身子要緊,要不再歇個一日吧?” 阿殷道:“你昨天夜里過來時,我已經(jīng)好很多了,只是尋常的風寒,并不礙事?!币活D,她輕咳一聲,道:“這事不用告訴你們侯爺?!?/br> 言默蹲在地上處理尸首。 阿殷扶著床欄下榻,道:“他讓你們來了,那得聽我的?!闭f著,她看向言深,說:“皇帝疑心重,每隔兩日會派人來問我的病情,我信你能解決這事,你留下來?!?/br> 言深說:“我比言默更熟悉南疆的地形。” 她已經(jīng)系好披風,邊咳邊走到門口,聽到這句話,回首對言深一笑,說道:“你比較聒噪?!闭f罷,走出客棧。言默瞅了言深一眼,將手里的麻袋塞到他手里,難得出聲道:“我知道她是侯爺?shù)拿!?/br> 言深嘆道:“主母其實挺有眼光的。” 待言默走到門口,身后忽然響起一聲“喂”,他沒有回頭。 “……萬事小心啊?!?/br> . 南疆沒有冬天,進入南疆后,周遭溫暖如春,地上長滿青翠的顏色,風拂來時都帶著一股花香。 阿殷解開了身上的披風。 短短小半月的時間,她的風寒已經(jīng)好了不少,如今到了南疆,已然痊愈。 她低聲道:“難怪這片土壤能孕育蠱蟲,四季如春,生機勃勃?!彼f著,忽道:“言默,往東南方向走,遇到河流時再停下?!?/br> 言默應聲。 阿殷很喜歡言默的性子,雖沉默寡言,但該辦的事一點也不含糊。一路過來,兩人沒有說過幾句話,可言默事事辦得穩(wěn)妥周到,有時候令阿殷不得不感慨沈長堂調教人的手段。 馬車約摸行了一個時辰,晌午時分才停下來。 言默說:“到了?!?/br> 阿殷下了馬車,查看四周地形,與她想象中沒有太大的差別。過了河,對面是一片叢林,再往前是占了南疆土地一半的連綿山脈,高聳入云端的山頭覆上皚皚白雪。 阿殷手里沒有地圖,但那一副藏寶圖早已刻在心里。 她給皇帝的地圖是真的,但真正藏寶的地方卻被她改動了,此刻她若沒有猜錯的話,永盛帝與他的人想必在與她徹底相反的方向爬著雪山。她捏緊拳頭,壓制住內心的激動,道:“把馬車棄了,我們過河?!?/br> 若是以前,阿殷定想不到有朝一日居然能藏寶圖扯上關系。小時候她一直覺得是騙小孩子的,可長大后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踏在尋寶的路上。江骨很狡猾,深諳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寶藏在南疆,卻不在最危險的雪山之上,而在她面前的叢林中。 叢林里不乏高鼻深目的南疆人。 南疆早已并入大興版圖,這些年來相互貿易,過來南疆的中原人亦不少。因此阿殷與言默的出現(xiàn),并不會顯得突兀,也鮮少人留意他們。 江陽送過她一些驅蟲的藥粉,此刻派上了用場。 叢林里大概走的人多了,也走出了一條平坦的路來。她十八歲生辰的那一日,祖父送了她最后一個核雕,正是叢林這一塊,當時她看不懂祖父深沉的眼神,如今懂了。 他藏匿半生,放棄至愛,一切都因為埋藏在這片叢林底下的寶藏。 阿殷雇了個當?shù)氐哪贻p人,由他帶路。藏寶圖上的位置很是清晰,在當?shù)厝说膸ьI下,阿殷用了三天找著了那個洞口。 阿殷向來謹慎,在洞口前辭謝了年輕人,隨后才與言默一道進去。洞里彎彎曲曲,卻格外安靜,幾乎是落針可聞。也不知走了多久,阿殷借著火光見到一扇石門。 石門足足有兩丈高,如銅墻鐵壁般矗立在兩人面前。 阿殷正想伸手試著推一推,言默眼疾手快地拉住阿殷,說道:“我來?!彼顒恿讼陆罟?,用盡全力往前一推,然而石門紋絲未動。 阿殷道:“寶藏應該就在這扇石門之后了?!彼谑T踱了幾步,道:“應該有機關啟動這扇門,我們在周圍看看,如若有機關,應該離得不遠。” 她擎高火把,從石門右側開始一一細看。山壁是石灰色的,又堅又硬,約摸是不曾有陽光照耀過的原因,上面有著奇怪的紋路,阿殷正想湊前細看時,冷不防的,背脊爬上一層一層的顫栗。 脖頸邊傳來一陣冰涼。 她低頭一看,是一把鋒利的匕首,隨之而起的還有永盛帝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