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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節(jié)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年輕人終于又再次開口:“沒有糾纏成一團的因果,沒有無奈,也沒有茫然。一切都非常清晰,清晰得讓我顫抖——因為那根本就是刻骨的仇恨,任何人都不得不報的仇恨?!?/br>
    羅飛輕輕地嘆了口氣。即使是他這樣開明的人此刻也不知該怎樣去勸慰對方,因為那事實的真相確實和沒有因果的無奈毫無關(guān)系。袁志邦、文紅兵、包括那個想吃蛋糕的孩子,他們都根本不用為那悲劇性的結(jié)局負責(zé),所有的責(zé)任都如此清晰地指向唯一的始作俑者——陳天譙。

    陳天譙早就知道文紅兵攜帶的是一枚假炸彈,也許從文紅兵闖入他家中的最初時刻便已知曉。但他卻在一直配合著文紅兵的演出,因為他還有更深的目的。

    袁志邦的對文紅兵的勸慰險些破壞了陳天譙的計劃,好在那個孩子的一句童言讓他看到了轉(zhuǎn)機。于是他開始用卑劣的語言去刺激文紅兵心中最柔弱的部位,他知道對方一定會因此而變得癲狂。

    陳天譙成功了。袁志邦準確射出的那顆子彈給他的計劃畫上了完美的句號。追債者死在了他的面前,以后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享用那筆無人追討的債務(wù)。

    袁志邦和那個孩子都只是他在實施這個邪惡計劃時用到的工具而已。

    袁志邦是最早知道真相的人,可他卻對陳天譙毫無辦法。因為從法律上來說那個家伙并沒有任何的罪責(zé)。

    原本應(yīng)該申張正義的子彈卻淪為了惡行實施時的工具。這個變化在十八年前擊碎了袁志邦身為警察的信仰,他不再信奉任何規(guī)則,他從此只相信自己,他立誓要用自己的力量來改造這個世界中存在的邪惡。

    而十八年后的文成宇亦無法逃避自己宿命般的責(zé)任。因為他的生父是死于一場徹頭徹尾的謀殺,無比邪惡卻又絕對“合法”的謀殺。

    “當(dāng)我聽完那卷錄音帶之后,我才徹底領(lǐng)悟到eumenides存在的意義。而成為eumenides,亦早在十八年前就已成為我無法逃避的宿命。”年輕人此刻又繼續(xù)說道,“我要感謝老師,是他把陳天譙留給了我,作為我彷徨時指路的明燈。”

    羅飛心中一動:是的。袁志邦一直掌握著陳天譙的去向卻又一直沒有動手,這樣看來后者的確是袁志邦特意留給文成宇的指路人。他心中同時又涌起一股悲涼的無奈感覺:自己一度認為可以將文成宇拉離袁志邦控制的陣營,可誰知對方早已做好了周密的安排,自己終究只是一條陪著eumenides成長的鯰魚。

    不過不管怎樣,這條鯰魚總算是捕到了自己的獵物。想到這一層,羅飛的心態(tài)便略略輕松了一些,雖然這種輕松中難免會帶著無盡的遺憾。

    該說的話似乎都已說完,又相對沉默了良久之后,羅飛長長地吸了口氣:“也許我該通知當(dāng)?shù)氐木爝^來了?!?/br>
    “你沒有帶自己的人嗎?”年輕人問道。

    羅飛搖搖頭:“之前我就說過了,我不確定你是從誰身上獲得了警方的消息,所以我解散了專案組,一個人跟著你來到???。當(dāng)?shù)氐木轿乙惨恢睕]有動用,因為我覺得在你這樣的對手面前,還是我自己行動更加放心一些?!?/br>
    年輕人釋然一笑:“難怪你沒有在我殺死陳天譙的現(xiàn)場抓我?!?/br>
    “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中,我一個人可沒有把握抓住你?!绷_飛頓了頓,然后又說出了某些深藏在心底的話語,“而且我也聽過那卷錄音帶,我覺得陳天譙‘故意殺人’的罪名是可以成立的。”

    “你在放任我的行為?”年輕人的眼角微微地彎了起來。

    羅飛愣了片刻,然后他“嘿”地苦笑了一聲:“也許袁志邦至少有一句話是正確的:我們都有著相同的目的,但我們又處于截然不同的生死陣營。”

    年輕人默然點點頭,似乎也非常認同羅飛的描述。不過他還有一個關(guān)鍵的問題必須弄明白。

    “既然你沒有在現(xiàn)場抓住我,你現(xiàn)在有想用什么樣的證據(jù)來指控我這個具有合法身份的人呢?”他看著對方專注地問道。

    “想從你身上得到證據(jù)的確很難?!绷_飛躊躇著說道,“你到達海口之后,先對陳天譙跟蹤偵察了好幾天,摸清了他基本的生活規(guī)律。因為陳天譙的住所監(jiān)控嚴密,你決定在外面動手。于是你在他每晚都會去的那個大排檔對面租住了一間私人小旅館。那個旅館非常簡陋,沒有監(jiān)控設(shè)備,而你所在的房間卻可以盡覽旅館內(nèi)外的實時狀況。所以我無法進入旅館,只能在一個很遠僻的角落里盯住旅館的出入口。今天晚上,但陳天譙再次來到大排檔之后,我看到你走出了旅館——雖然你當(dāng)時進行了喬裝打扮,戴了假發(fā)和胡須,看不清具體的面容,但我還是從身形動作判斷出那個人就是你。你到大排檔里偷了一套工作服換上,然后對陳天譙實施了刺殺。當(dāng)時正是人來車往的高峰期,你完成殺戮后,很快就潛入人流,并沿著計劃好的路線逃遁無蹤。你的動作非???,我甚至一度跟丟了你。等我再次在街頭發(fā)現(xiàn)你的時候,你已經(jīng)去掉了偽裝,恢復(fù)了本來的裝扮。”

    年輕人似乎越聽越有興趣,他歪著腦袋再次問道:“既然如此的話——證據(jù)在哪里?”

    “沒有證據(jù)我是不會抓你的?!绷_飛自信地笑了笑,“我拍到了一張照片?!?/br>
    “殺人現(xiàn)場的照片嗎?你怎么證明那個長發(fā)披肩,遮住半個臉龐,然后又滿臉大胡子的人就是我?”

    羅飛盯著年輕人看了片刻,問道:“你還記不記得你剛剛逃上馬路的時候,一邊跑一邊摘掉了作案時帶的手套,這個時候正好有一輛尼桑轎車開過來,差一點撞到了你。你靈巧地躲開了,但同時右手卻下意識地在那輛轎車的前蓋上撐了一下?!?/br>
    “是的?!蹦贻p人沉吟著點了點頭,“我記得我用了食指和中指——我用這兩個指頭的指尖撐住了尼桑車的前蓋?!?/br>
    羅飛又道:“我在高處拍到了這個瞬間的照片,那張照片能清晰地顯示出你的手指觸摸轎車的位置?!?/br>
    年輕人明白了其中的關(guān)節(jié)。

    “那你一定已經(jīng)提取到了那兩個指紋,對嗎?”他淡淡地問道,但目光卻有些沉凝,似乎正在竭力思考著什么。

    “不錯?!绷_飛并不避諱將自己的底牌亮給對方,“有了這兩個指紋,有了你觸摸汽車的照片,再加上司機和現(xiàn)場目擊者的證詞,我想這已足夠組成一條牢不可破的證據(jù)鏈?!?/br>
    的確,如果這樣的證據(jù)還不夠充分的話,那世界上所有的兇犯都可以逍遙法外了。

    不過年輕人此刻偏偏卻還能笑得出來。

    “羅隊長,你還記不記得我當(dāng)時用的是哪只手?”他忽然問了這么一句。

    羅飛皺了皺眉頭,不知道這個問題會有什么意義,不過他還是認真地回答說:“我可以非常確定的說:是右手。”

    “那你真不應(yīng)該只把我的左手銬起來?!蹦贻p人一邊說著,一邊抬起了右手。然后就在羅飛的眼皮底下,他把中指和食指最前端的關(guān)節(jié)送到了自己嘴里,牙關(guān)發(fā)力,狠狠地咬了下去。

    “你干什么!”羅飛心中一沉,想要去阻止時卻哪里還來得及?鮮血從年輕人的嘴角里流淌出來,而當(dāng)他的右手離開嘴邊的時候,那兩根手指的前端關(guān)節(jié)已經(jīng)消失無蹤,當(dāng)然隨之一起消失的還有能夠坐實他兇手身份的那兩個指紋。

    羅飛呆呆地愣住,眼看著鮮血從年輕人的斷指中不斷涌出,如密集的雨點般落在水池里,頃刻間便染紅了一大片。

    年輕人卻像渾然感覺不到疼痛似的,他將那兩節(jié)指尖咽進肚子里的時候,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我的名字叫杜明強,我只是一個網(wǎng)絡(luò)記者。童木林是我的同事,我們共用一個網(wǎng)絡(luò)帳號‘甄如風(fēng)’。我的確通過某張方法進入了專案組內(nèi)部,并且在組員手機里安裝了竊聽器,可這么做都是為了滿足我的職業(yè)需求,因為我是一個記者,我需要刺探那些最隱蔽的秘密——”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又變成了那種得意洋洋,目空一切的倨傲狀態(tài),然后他大聲地宣布道,“而我的目標,就是成為世界上最好的記者!”

    羅飛無奈地看著對方,他想要苦笑,可卻連一丁點的笑容也擠不出來。因為他知道對方此刻所說的全都是謊言,而自己卻已失去了揭穿這些謊言的最關(guān)鍵的證據(jù)。

    尾聲

    兩個月之后,二○○三年二月十一日下午十六時零七分。

    省城中級人民法院內(nèi)。

    法庭中所有的人員此刻都站了起來,審判長已經(jīng)準備要宣讀審判結(jié)果。

    年輕人站在審判席上,從他的表情中很難看出他此刻內(nèi)心的情緒。

    旁聽席中有羅飛、慕劍云、尹劍、柳松、曾日華這些“四一八專案組”的成員,他們的臉上則顯露出期待而又忐忑的神色,因為接下來的判詞將是衡量他們幾個月來艱辛戰(zhàn)果的直接標尺。

    阿華站在最角落的地方,他并不喜歡出席這樣的場合,但今天的宣判他又不得不來。

    “……

    a市人民檢察院以被告人杜明強犯偽造居民身份證罪、非法竊取國家秘密罪、非法使用竊聽、竊照專用器材罪、故意殺人罪,向本院提起公訴。本院受理后,依法組成合議庭,公開開庭審理了本案。本案現(xiàn)已審理終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