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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節(jié)

    “你們監(jiān)舍是怎么回事?盡出亂子!”管教埋怨了兩句,離開了。

    平哥分出一堆生產(chǎn)原料扔到杜明強的桌子上,不冷不熱地說:“回來了就好好干活吧。甭管你多牛逼,在這里也就是根雞毛。雞毛長再高能高得過肚臍眼?”

    杜明強沒搭他的茬,自己坐在椅子上慢慢地調(diào)整生息。這時又有一人走上前道:“你剛剛出來,先休息休息,這些活我?guī)湍阕??!?/br>
    說話的人正是杭文治,他一邊說一邊把那堆原料抓在了手中。杜明強看著他點點頭,算是表了謝意。旁邊的平哥“哼”了一聲,倒也沒有干涉。其實這會已經(jīng)到了快收工的時候,剩余的工作量已不太多。

    過了一個多小時,接近晚飯的點了。“大饅頭”開始催促各個小組交活。四二四監(jiān)舍有杭文治這個能手坐鎮(zhèn),生產(chǎn)任務自然不會拉下。交活驗收完畢,大家便排著隊去食堂用餐。

    杭文治本來想要扶杜明強行動的,但被后者婉拒了。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恢復,杜明強的衣服已經(jīng)差不多干透,身上慢慢聚起些熱氣,臉上也有了血色。行走之間已無大礙。

    抵達食堂之后,眾人打了飯菜各自找座就餐。因為杜明強身上仍然有一股異味,沒人愿意和他坐在一起。這倒正和杜杭二人的心意,兩人遠遠找了個角落,可以不受打擾地聊上一陣。

    杭文治首先便道:“你怎么那么沖動?張海峰在這里說一不二,你何必跟他頂真呢?頂來頂去有什么好處?最后吃苦的還不是你自己?”口吻有三分責備,三分勸解。

    杜明強先大口吞了一陣飯菜,趁著稍稍歇口氣的當兒才冷笑道:“現(xiàn)在說最后還太早了吧?”

    杭文治一愣:“你還不肯罷休?”

    杜明強不回答,又開始埋頭吃飯。在禁閉室那十天可是把他餓壞了,他現(xiàn)在急需用熱騰騰的食物來補充自己的體力。

    “你也是個聰明人,怎么就轉(zhuǎn)不過這個彎來?”杭文治有些毛了,“就算你要報復,又何必急在一時?”

    杜明強抬起頭說:“我沒著急啊——一切等我出去之后再說?!?/br>
    “這就好。我想你也不致于一錯再錯?!焙嘉闹嗡闪丝跉?,然后又壓低聲音說,“別忘了我們的大事,現(xiàn)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輕重緩急要分清楚!”

    杜明強忽然又不說話了,目光猶疑地看向杭文治身后。后者轉(zhuǎn)頭一瞥,卻見平哥和阿山坐在七八米開外的地方正盯著這邊看呢。杭文治忙又把頭轉(zhuǎn)回來,道:“我們聊我們的,表現(xiàn)正常一點,他們聽不見。”

    杜明強也把目光收回來,同時問道:“我關禁閉這些天,平哥怎么說?”

    “沒說什么啊……”杭文治撓撓頭,猜到對方在擔心什么,又說,“你和上次黑子小順的情況不一樣。那次他們關禁閉,大家都受到連累,平哥也恨得牙癢癢;你公然和張海峰對著干,沒人恨你,大家都佩服你的膽量呢!”

    杜明強不置可否地搖搖頭,然后繼續(xù)悶聲吃飯。

    杭文治的心思卻始終不在吃飯上,他只略略扒了幾口,便又抬頭道:“我搞到管道線路圖了?!?/br>
    杜明強“嗯?”了一聲。

    “監(jiān)獄地下管道的線路圖。”杭文治重申了一遍,語調(diào)雖低卻難掩興奮,“有了這份線路圖,我們的計劃就可以向前推動一大步了!”

    杜明強往嘴里塞了一口食物,一邊咀嚼一邊含糊不清地問:“你怎么搞到的?”他心里非常驚訝,但表面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

    對比杜明強的表現(xiàn),杭文治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tài)了。他穩(wěn)住心緒,擺出很正常地用餐的姿態(tài),邊吃邊說:“前兩天監(jiān)區(qū)要清理煙囪,沒人愿意去,我主動報名去了?!?/br>
    這事在杜明強關禁閉之前杭文治就提過,杜明強當時感覺到其中會有些玄機,但也沒細問?,F(xiàn)在對方再次提起,他一下子便猜到些眉目,問:“你爬到煙囪上畫圖去了?”

    杭文治笑而不語,有種默認的意思。

    站在煙囪頂上居高臨下,的確能把整個監(jiān)獄的地形構造盡收眼底。杜明強也不得不對杭文治的思路深感贊賞。不過隨即他又覺得有些問題:想畫出地下管道的線路圖,必須把地表的那些井蓋一個個找出來才行,而且還得分辨出不同管道的井蓋標記。站在一百多米的高空,這需要多好的眼力才能完成?就憑杭文治這個近視眼,怎么也不可能啊!

    “煙囪那么高,地面上的東西你能看得清楚?”杜明強把心中的質(zhì)疑提了出來。說話的同時他把筷子頭插到自己脖領子后面撓起了癢癢,慵懶的神態(tài)與他的言辭內(nèi)容完全不在一個調(diào)上。

    杭文治用筷子在菜盆里扒拉著,眉頭深鎖,好像對飯菜的質(zhì)量很不滿意。他嘴里說的卻是:“你還記得我的另一副眼鏡嗎?”

    這個杜明強倒是記得。杭文治入獄的當天就打碎了自己的眼鏡,后來他托朋友從監(jiān)獄外捎眼鏡進來,那朋友一下子帶來了兩副。杭文治平時戴一副,另一副好像一直就在床頭邊放著。

    不過他們此刻討論的事情和眼鏡會有什么關系?

    杭文治不待杜明強追問,又繼續(xù)說道:“那是一副老花眼鏡?!?/br>
    杜明強心中頓時明了。他把筷子從脖領里抻出來,說道:“你自制了一個望遠鏡?!?/br>
    杭文治用筷子輕輕敲了下飯盆的邊緣,以此代替點頭的動作。

    杜明強的猜測完全正確,那天杭文治登上煙囪之前已經(jīng)把眼鏡做了調(diào)整。他當時戴的眼鏡由兩個不同的鏡片組成:一個鏡片是他一直佩戴的正常近視眼鏡所用的凹透鏡片,另一個則是從老花眼鏡上摘下來的凸透鏡片。登上煙囪之后,杭文治用這兩個鏡片以及從車間里帶出來的紙殼膠水做了一個望遠鏡。

    杜明強既然懂得望遠鏡的制作原理,對其中詳細的制作步驟就無需多問。他深知只要有了那兩種鏡片,其他的制作環(huán)節(jié)對杭文治這個高材生來說根本不在話下。而杭文治既登上了煙囪,手中又有望遠鏡這樣的利器,整個監(jiān)區(qū)的地容地貌還不是盡在掌握?

    這一番的籌劃運作實在精彩。杜明強嘆服之余,微笑道:“原來你讓你朋友捎來眼鏡的時候,心中就已經(jīng)有了越獄的計劃了。”

    杭文治吃著飯道:“當時確實有想法,不過還沒這么詳細。那會我只想偷偷做個望遠鏡,看看遠處的辦公樓那邊的情形。后來辦公樓那邊去的次數(shù)多了,越來越熟悉,已經(jīng)不需要用望遠鏡偷窺了。我們定了從地下通道出去的策略之后,我才想到要去煙囪頂上看看。”

    杜明強沉默了一會,又說:“那么高的煙囪,能看到不少東西吧?”

    杭文治說:“不光是監(jiān)獄里面,監(jiān)獄外面也能看見?,F(xiàn)在我已經(jīng)想出了一整套的計劃,包括怎么從辦公樓逃到監(jiān)區(qū)外面。我想和你討論討論?!?/br>
    杜明強能感受到對方那種躍躍欲試的心態(tài)。不過他此刻卻放下筷子,用衣袖擦了擦嘴說:“吃完啦,我們該走了?!?/br>
    杭文治抬頭看看四周,發(fā)現(xiàn)大部分犯人都已經(jīng)用餐完畢,正在門口排隊交還餐具。這會如果他們兩人還坐著喋喋不休,難免會讓敏感的人有所猜忌。所以他雖然憋了一肚子的話也只能先活著剩飯咽回去。

    杜明強等杭文治把飯吃完,兩人各自端盆加入了食堂門口的大部隊。途中閑聊幾句,與越獄相關的話題自然只字不提。

    晚飯過后是一段自由活動時間。不過這個“自由”是有限度的,范圍僅限于那幢監(jiān)室小樓之內(nèi)。有興趣的囚犯可以去一樓活動室看看電視,那電視只能收到中央一臺,每天七點準時打開,播放的節(jié)目則是幾十年來雷打不動的新聞聯(lián)播。

    這些犯人以前在外面的時候有幾個會對新聞聯(lián)播感興趣?但進了監(jiān)區(qū)之后娛樂生活實在貧乏,看電視便成了他們勞累一天之后的難得調(diào)劑,對播放什么節(jié)目也沒得可挑。所以每天晚飯后活動室里里外外都能擠滿了觀眾。

    杜明強和杭文治卻和普通的犯人不一樣。他們在入監(jiān)之前就關心各種時政新聞,現(xiàn)在失去自由,更不會放棄這唯一能獲得外界信息的機會。兩人每次都是早早來到活動室,占個好座位從開始一直看到結束。

    今天也不例外,雖然心中藏著心思,但看新聞的當兒兩人還是全神貫注的。到了八點鐘,新聞聯(lián)播和隨后的焦點訪談都播完了,便有值班管教進來大喊一聲:“行了,晚活動時間結束,都回監(jiān)舍里呆著去吧?!?/br>
    雖不情愿,犯人們也只能各自散去。值班管教拿著一大串的鑰匙,從一樓開始,一個監(jiān)舍一個監(jiān)舍地查過去,先是晚點名,沒什么異常就關門落鎖。監(jiān)舍內(nèi)的犯人們便只能在封閉的環(huán)境中等待新一天的到來。

    杜明強和杭文治上到四樓,遠遠就看見四二四監(jiān)舍亮著燈光。他們知道平哥和阿山都是不喜歡看電視的人:平哥愛玩紙牌,有的閑暇時間就在監(jiān)舍內(nèi)擺弄;阿山則是藏著案子,沒事很少往人多的地方扎。杜杭二人也沒在意,等走進監(jiān)舍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屋內(nèi)的氣氛有些不對。

    平哥今天沒在玩牌,他手里拿著張紙,正聚精會神地看著。他的姿態(tài)非常怪異,脖子僵硬地豎著,好像視線很不舒服似的。阿山則坐在平哥對面,一見杜杭二人進屋,他的視線立刻直直地射過來,臉上的神色陰郁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