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的山民是指沒有戶籍躲在深山里的流民，如果被發(fā)現(xiàn)是會被抓起來貶為奴隸。平民不可與山民交易、來往，否則一同受罰?，F(xiàn)在雖說對山民沒有從前苛刻，只要這些山民愿意出來入籍，身上沒有背著案子的，就不會追究責(zé)任。

    但是依然有人不愿意下山，因為一旦入籍就意味著交稅、徭役等?？琳陀诨⒁?，本朝雖然還算開明，可依然有人不信任，更沒有在山林里自由自在。像獵戶一樣捕獵為生卻又不像獵戶那樣每年還得按照規(guī)定交獸皮當(dāng)做繳稅，雖然山中艱苦，可生活壓力相對會小很多。

    常喜樂覺得常喜盛的推斷比自己腦洞大開靠譜多了，眾人一聽也就覺得是這個理。雖說大夫剛才診斷這個小男孩的傷勢并不算十分嚴(yán)重，可對于缺醫(yī)少藥的山民來說卻是難以救治了。

    山民里不盡是躲避稅收徭役的貧苦百姓，畢竟山中生活艱苦，躲躲藏藏的普通人總是不喜。現(xiàn)在外頭情形還算不錯，喜歡過正常日子的山民都下山了。所以有不少是犯了事，怕被懲罰躲起來的。這種人最是冷血，見這孩子不好了，也就不管了。至于為何沒有帶走死老虎，怕是自己也受了傷，帶不走吧，結(jié)果就便宜了常家三兄弟。

    大家這么一推測，紛紛覺得就是這么一回事，自動的將小男孩當(dāng)做是山民拋棄的孩子。

    “哎，真是作孽啊，這么小的孩子還能救就扔在那了。要不是你們把他救了，血都要流光了。”大夫嘆道。

    常喜樂身上的衣服就是這么毀了的，撕了大半當(dāng)繃帶了。原本的長衫變成了短衫，只比打赤膊好些。雖然有些可惜，可人命關(guān)天也顧不上了。

    常喜樂道：“也是他命大?！?/br>
    那條道行人一向不多，正好今天被他們遇見了，只能說是命不該絕。

    “既然是山民的孩子，肯定沒有戶籍，最好馬上報給縣衙，省得惹麻煩。我在衙門里有認(rèn)識的人，若你們不嫌棄我讓人幫你們跑這個腿？”

    常喜盛和常喜樂一聽，頓時明白大夫打的什么主意。

    這小男孩不好再回山里去，肯定還是得到衙門那掛個名的。大夫雖說有私心，可要能辦成事倒也免了麻煩。大夫出不起價，大不了只賣一部分。

    申報之事不能馬虎，三兄弟便是委托大夫幫忙，只是到時候這老虎怎么賣，還是得小男孩決定。

    常喜樂由這件事更加肯定常喜盛和常喜旺的人品，常喜盛雖說是家里最精明的一個，可真遇到事的時候卻不會貪便宜。否則不會那么自然的認(rèn)為這老虎是屬于這個小男孩的，而不是他們見到就是他們的。

    雖然沒有得肯定答復(fù)，但是大夫依然十分高興，覺得大有希望。讓他們留在醫(yī)館后面的屋子里，老虎也被搬了進(jìn)來。

    常喜樂一直被小男孩抓這手，根本沒法離開，想要辦的事也沒法卻去辦了，只能囑咐兩個哥哥去茶館之類的地方打聽一下關(guān)于運(yùn)河的消息。

    兩個哥哥剛離開，后腳跟就有人登門。

    大夫一見來人，連忙迎了上去，態(tài)度恭敬，“這不是吳掌柜嗎，什么風(fēng)把你吹了過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吳掌柜挑高著下巴，一臉不耐，“瞎說什么呢，我好著呢！我聽說有人打了大蟲，過來看看貨。”

    大夫心底叫苦，這下怕是守不住那大蟲了，“吳掌柜，您來晚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歸我了?！?/br>
    吳掌柜直接呸了他一口，“少給我胡咧咧，我都沒來怎么可能賣了。”

    吳掌柜理沒理會大夫，徑直往里走。

    大夫在背后暗暗咬牙，卻又毫無辦法，只能跟上去。

    吳掌柜先去看那只老虎，因是夏天不宜存放，大夫已經(jīng)命人開始處理。

    吳掌柜這摸摸那碰碰，嘴里嘖嘖惋惜，“可惜了，可惜了，這虎皮破損得厲害，要不然能值點錢?！?/br>
    “小子，這是你撿來的？這么吧，我出一百貫錢，這只大蟲我收了?！眳钦乒駫吡顺Ｏ矘芬谎?，漫不經(jīng)心道。

    常喜樂被氣笑了，大夫剛出三百貫?zāi)嵌妓闶堑蛢r，現(xiàn)在竟然有人出一百貫錢，還一副我恩賜給你的態(tài)度。

    “不賣?！?/br>
    吳掌柜不樂意了，瞇著眼威脅，“嘿，小子，你知道我是誰嗎！竟然這么不給我吳某面子，你信不信你帶出去這大蟲一百貫都賣不出去！”

    第12章 忽悠

    吳掌柜是錢家的二掌柜，平日里耀武揚(yáng)威，甚至比錢進(jìn)父子兩排場還要大。他是錢夫人的弟弟，總覺得自己是個人物，平日里最是囂張。

    大夫一聽就知道吳掌柜肯定沒認(rèn)出眼前這少年是誰，常喜樂將衣服撕了顯得十分狼狽，加上臉上的傷痕，根本看不出是當(dāng)初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神童。

    “吳掌柜，這位是常秀才?！?/br>
    吳掌柜一聽，目光毫不掩飾的打量著常喜樂，言語里帶著幸災(zāi)樂禍，“你就是常秀才？瞧我剛眼珠子沒來得及帶上，沒認(rèn)出你來。嘖嘖，怎么變成這副模樣了，怪不得我那姐夫要退婚?！?/br>
    常喜樂并未生氣，反而笑著問道：“聽吳掌柜這么說，莫非錢老板與我退親不是因為我與錢四姑娘八字不合？而是另有原因？”

    吳掌柜暗怪自己多嘴，他哪里敢直接應(yīng)這話。

    常喜樂雖說不能更進(jìn)一步，可身上也是有功名的，不是隨便就能欺辱的主。整個稻香縣里考上秀才的，也才那么幾十來號人。且常喜樂還是廩生，可以作廩保，應(yīng)考的童生都要找個廩生做保人才能科考。

    如果其他秀才知道他們錢家人是因為瞧不上秀才才退了這么親事，這些文人最是傲氣，本就瞧不起商賈之家，如此一來絕對不會有人愿意做保了。到時候不僅僅是錢家，還有他們吳家整個大族，都得干瞪眼。從商總是不入流，朝中無人也不過是給他人做嫁衣，錢吳兩家都在積極培養(yǎng)能夠走上科考之路的人。

    吳掌柜連忙擠出笑容，“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既然大家都是熟人，這價咱們好商量。”

    常喜樂挑眉，伸出一根手指，“一千貫，多一文我不要，少一文我不賣?！?/br>
    “一千貫！你怎么不去搶？！”吳掌柜直接跳了起來。

    “既然你們錢家拿不出，那就算了。反正這大蟲難得，我本就舍不得賣?！?/br>
    吳掌柜冷哼，“常秀才，你好歹是有功名的，別一副見錢眼開的模樣，空惹人笑話。要我說你見好就收，省得最后一文錢都拿不到?！?/br>
    常喜樂笑了笑，“吳掌柜，你可知道這世道什么最貴嗎？”

    “什么？”

    “是人命，不管黎民百姓還是達(dá)官貴族甚至當(dāng)今圣上，誰不想多活幾年？這大蟲可是大補(bǔ)之物，我吃了能延年益壽，這是千金都買不著的。要不是和你也算有些關(guān)系，別說一千貫，一萬貫我都不會賣。說起來這大蟲在稻香縣已經(jīng)很多年都沒有見到了吧？這么說我更不能賣了，這玩意是有錢都難買的啊。”

    吳掌柜這下急了，他可是跟姐夫打了保票一定會把這事辦妥當(dāng)，要是弄不成不就更加證實自個沒用了。他前一陣辦事不利，姐夫現(xiàn)在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的，jiejie都私底下尋他說了好幾次話了。

    錢家現(xiàn)在找了一條路子，可對方對錢財瞧不上，就喜歡稀罕東西，之前送了那么多東西都沒有用，直到前一陣送了一匹好馬這線才算搭上。要是現(xiàn)在再能送上虎鞭虎膽虎骨，那這條路就能更加穩(wěn)妥了。

    “常秀才，你可莫要逞能，你現(xiàn)在啥狀況，不賣點錢怕是連飯都吃不上了?！?/br>
    常喜樂笑得意味深長，“廩生每個月可領(lǐng)朝廷發(fā)的六斗廩米，我一個讀書人能食幾多？吳掌柜這意思是嘲諷朝廷給我們這些生員的補(bǔ)貼太少，苛待了我們？若是如此，還真是多謝吳掌柜的關(guān)懷，我若有機(jī)會一定為你請功。”

    “我哪里說了這樣的話，你莫要亂攀扯！常秀才你只顧自個可不成，為人子女，總要顧著父母?！?/br>
    吳掌柜甚是無語，從前不是沒聽說過這個常喜樂，可評價都是天資聰穎卻不通庶務(wù)，只知道讀書?？刹辉?，真人竟是如此喜歡瞎扯淡，屁大點事都能扯到大不敬的話題里去。秀才可胡說八道，他們可不成，大庭廣眾胡言亂語會挨板子的。

    常喜樂深表同意的認(rèn)真點頭，“這么說這大蟲我更不能賣了，得給我爹娘補(bǔ)補(bǔ)。這么多rou，能吃很長時間呢。這東西雖然兇神惡煞，可渾身都是寶啊，多謝吳掌柜的提醒?！?/br>
    吳掌柜氣得仰倒，這哪里是個秀才分明就是個二賴子，偏又不能像對待其他人一樣硬搶，心底那叫個郁悶，狠了狠心道：“常秀才，咱們一口價，三百貫錢！這價錢可不低了！”

    常喜樂看都沒看他一眼，“大夫，這孩子還有多久才能醒？”

    大夫道：“我剛才給他扎了針，估摸還有小半個時辰吧。”

    常喜樂看著外頭的太陽，早上出來得早，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午時，他們必須在天黑之前趕回去，路過山林趕夜路太危險。這么一算，他都沒什么時間出去晃蕩了，這一趟怕是干不成什么事。

    吳掌柜見常喜樂這態(tài)度，也實在沒了辦法，要是常喜樂有一點心動他都好辦，就怕瞧不上錢的，偏又不能來硬的！之前好像就聽說他姐夫在常喜樂手里吃了虧，他還不信，他姐夫也閉口不提，如今看來還真有這可能。

    可這老虎他是勢在必得，錯過這機(jī)會以后可就難了，這玩意稀罕可不常見，多的是人要搶。

    “常秀才，方才是我失禮，可一千貫錢實在太離譜了，要是這虎皮沒傷著還成，這虎皮都被弄成這樣了，就不值啥錢了。我是誠心要的，你給個實價，我保證不還價。”吳掌柜態(tài)度軟和下來。

    常喜樂見吳掌柜不再囂張，這才抬眼與他正經(jīng)說話，“吳掌柜若是真誠心要買，我這人心軟，見你可憐興許就賣了?？赡阒昂翢o誠意，我覺得就沒有必要再談。既然你現(xiàn)在堅持，賣給你也不是不成，不過虎膽虎鞭虎骨，不能給你?！?/br>
    吳掌柜差點沒有跳起來，這些東西沒了，他還買個什么勁！

    “常秀才，你可別開玩笑，沒有這些我買它做啥？”

    “吳掌柜晚來一步，我已經(jīng)將那些玩意賣給其他人了。我是有功名的人，說話得算數(shù)?！?/br>
    常喜樂說這話的時候是強(qiáng)忍著笑意，現(xiàn)在‘我是有功名的人’已經(jīng)成了他的口頭禪了，雖說說多了自己都尷尬，可效果還是挺不錯的。

    吳掌柜眉頭緊皺，“賣給誰了？”

    常喜樂不留痕跡將眼神投到一旁大夫身上，大夫立馬心領(lǐng)神會，他知道若他怕了吳掌柜不敢認(rèn)，以后得了也不敢拿出來。想了想利弊，咬了咬牙走向前拱手道：“在下不才，比吳掌柜快了一步。”

    吳掌柜瞇了瞇眼，“大夫這是想要和我搶？”

    大夫道：“不敢，只是先到者先得，是我運(yùn)氣比較好。說來也湊巧，縣太爺腿腳不好，我的藥方就差虎骨，如今倒是湊齊了?！?/br>
    大夫也是個人精，故意將縣太爺扯出來。

    吳掌柜這下不樂意了，“你們剛才是在耍我？！早賣了怎么不說！”

    常喜樂道：“你也沒有問啊，況且我并不是全賣，吳掌柜還可以把剩下的包圓了?！?/br>
    “當(dāng)我傻??！”

    “吳掌柜此言差矣，虎骨大夫也無法全拿走，總是還要剩一些的。再說了，既然大蟲內(nèi)臟如此有用，想來rou也不差，你們要是弄個全虎宴，說出去也榮耀得很?！?/br>
    常喜樂雖是不忿吳掌柜以及他背后的錢家，就不想讓他們逞心如意?？梢膊幌氚崖范滤溃嬉米锖萘?，對目前的他和桃源村來說并非好事。

    吳掌柜聽到這話有些心動，先不說虎rou味道如何，可聽這名頭就很吸引人。

    “沒有虎鞭虎膽，叫什么全虎宴？”

    常喜樂沉吟許久，露出一副忍痛割愛的模樣，“若吳掌柜執(zhí)意要，我可以忍痛割舍，不過價錢可不能像吳掌柜方才那樣沒有誠意。”

    吳掌柜這下也沒法了，對方明顯愛賣不賣的態(tài)度，只能狠心道：“五百貫！不能再多了?！?/br>
    常喜樂這下應(yīng)得干脆，“成交，不過銅錢太重得慌，你給我五百紋銀吧。”

    吳掌柜本想要舒一口氣，聽到后面那句差點又給噎住了。

    銀價是起伏不定的，一般來說一兩銀子能換一貫上下的銅錢，時多時少，而現(xiàn)在一兩紋銀能換一千二百文錢，這么一算五百紋銀他就得多出一百貫錢，實際也就是六百貫錢。

    “常秀才，你也忒會做生意了！一下子就提了一百貫錢！”

    常喜樂擺了擺手指，“此言差矣，現(xiàn)在銀子是比之前能換更多銅錢，可你要這么想，你這些錢放著也是不動的，過一陣跌價了不又比五百貫錢少了嗎？你就當(dāng)那時候給我的紋銀，如此不僅沒有提高還少于五百貫！你這是賺了?。　?/br>
    吳掌柜聽不明白了，“怎么就變成我賺了？”

    “五百兩紋銀價值幾何不取決于你的意志，你當(dāng)這一兩能換一千二百文時便是多，你當(dāng)著一兩能換八百文時便是少，你只當(dāng)這五百兩是一兩只能換八百文錢，給了我不就是賺了？”

    “等等……我怎么越聽越糊涂了?！眳钦乒衲X子有點轉(zhuǎn)不過來。

    常喜樂一副高人模樣，嘆道：“所以圣人言讀書開智，否則混沌度日，枉費入世一場。這般淺顯的道理都不懂，真是可悲可嘆。哎，天下皆愚民，大不幸也?！?/br>
    說完還背了一堆又拗口又難懂的玩意，對于大字都不識幾個的吳掌柜來說仿若天書。

    吳掌柜腦仁有點疼，他打小就討厭這些東西，為了表明自己不是愚民，連忙阻止：“行了行了，五百兩紋銀就五百兩紋銀，說好了，可不能再變了！”

    常喜樂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那我們就來簽訂合約吧?！?/br>
    吳掌柜十分不耐煩道：“你怎么這么啰嗦啊！一手交貨一手交錢，多容易的事，干嘛還費那勁?！?/br>
    “此言差矣，律法上有書，交易就當(dāng)簽訂合約，咱們要照章辦事?！?/br>
    吳掌柜自然不懂律法，但有大宗生意的時候，確實也是要簽訂合約的，雖覺得麻煩得很，也和常喜樂簽了。不過這時候沒有犯糊涂，讓下人看過之后沒有問題，才簽訂的。

    吳掌柜以防夜長夢多，辦事效率很高，沒一會就讓常喜樂拿到了五百兩銀子。而大夫也用五十貫錢以及免費治療昏迷的小男孩得了一堆虎骨，雖說少了虎膽虎鞭難免失望，可能得虎骨已是不易，且價格還公道得很，他很滿足了。

    “哎，還是紙錢方便啊?！?/br>
    常喜樂看著那一堆重量不輕的銀子和銅錢，又看著一直抓著他的手不放的小男孩的小身板，不由擔(dān)憂他這么小個孩子怎么護(hù)這些錢？老虎一事早就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此物價值擺在那，既然賣出眾人皆知他得了一筆錢，到時候就是懷璧其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