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遠遠地看見珞瑾正和謝家三位小姐坐在一起,慕從錦想悄悄地走開,被眼尖的謝夢瑤看見:“六皇子?” 錢珞瑾知道慕從錦一定是懶得跟一群小孩說話,想偷偷溜走偏被叫住,捂著嘴幸災樂禍地偷笑,被慕從錦瞪了一眼。 女孩子里明面上和慕從錦最有交集的是謝夢華,宮里賜宴,謝老太君和謝夫人都會帶著她去,雖然她和慕從錦也沒怎么說過話,但也聽聞些宮闈里的事情,聽聞這個六皇子生性清冷怪癖,謝夢華和慕從錦坐在一起壓力很大。 但謝夢華是嫡女,和有身份的孩子交際本應是她的職責,總不能讓慕從錦和她幾個庶妹坐著吧,那是一種侮辱。只得硬著頭皮坐著。 謝夢瑤手里攥著手絹,緊張地攥得手都在疼,身為庶女,她這輩子恐怕難得有機會見到皇子,想跟慕從錦套套近乎,又怕她先說話冒犯了慕從錦,心里擰得跟大麻花似的。 慕從錦不說話,誰都不敢先說話,氣氛有些尷尬,奇怪,慕從錦又不吃人,珞瑾輕咳一聲,把桌上的那盤炸果子推到慕從錦面前:“冬菓做的,特別好吃,六皇子嘗嘗?” “表姐!”謝夢曦小聲喊了一聲錢珞瑾,手在桌子下使勁扯珞瑾的衣服,六皇子要是不愛吃,豈不是算她冒犯了六皇子。 慕從錦真的嘗了一個,看著炸果子進了慕從錦的嘴巴,謝家三姐妹心都提到嗓子眼,只有錢珞瑾還笑吟吟的。 “好吃,和宮里的味道不一樣,你放了什么?” 被慕從錦問話,冬菓先福了一禮,誠惶誠恐地說:“奴、奴婢放了芝麻,黑芝麻?!?/br> “有機會六皇子一定要嘗嘗冬菓做的栗子糕,特別好吃!”提到冬菓的栗子糕,珞瑾就覺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滴下來。 謝夢華忙制止珞瑾:“宮里御廚什么不會做,你別總在六皇子面前提我們這些粗野點心了?!?/br> “御廚的點心吃多了也膩,你們府里的倒也新鮮。” 老鄉(xiāng)嘛,總要格外照顧照顧,錢珞瑾不知道慕從錦輕描淡寫的幾句話給了她多大的面子。 謝夢曦看錢珞瑾的眼中都充滿了敬佩,以前她只知道謝夢瑤擅長察言觀色,沒想到這位珞瑾表姐才是高手,初次見面就能摸清六皇子的喜好。 謝夢瑤馬上乖巧地推了一杯茶到慕從錦面前:“六皇子請喝茶,上等茉莉茶?!?/br> 六皇子好像挺好說話的?謝夢曦也壯著膽子跟慕從錦說話:“茉莉是女子茶,六皇子一看就是君子,下次六皇子什么時候來提前告訴我們,我去父親那里討云霧茶,那才是君子喝的茶呢?!?/br> “春燕,把三妹的話記下來告訴三姨娘,看她這個月能不能出得來門?!?/br> 三姨娘是謝夢曦的軟肋,也不管君子不君子了,軟下臉跟謝夢華賣乖,珞瑾也被謝夢曦著急的模樣逗樂了:“你沒聽過惟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么,還敢嫌棄我們女子喝的茶?” 慕從錦看謝家姐妹玩鬧,竟也露出一絲笑意。小孩子總是最好接觸,試探著跟慕從錦聊上幾句就漸漸卸下心房,好像和舅爺家的花逸文二表叔也沒什么區(qū)別。 謝家孩子雖然嘰嘰喳喳鬧了點,比起宮里那些滿腦子都是宮斗的,不知強了多少,在鎮(zhèn)國公府是他難得的放松時間。 花家和謝家的關(guān)系非比尋常,熟到連鎮(zhèn)國公府的廚娘都知道嘉裕長公主愛吃什么,可見嘉裕長公主沒少來蹭飯吃。 花家那幾口人的喜好,謝府的管家們都一清二楚,就是六皇子的喜好,免不了要去請教嘉裕長公主。 嘉裕長公主尋思了半天,竟也想不出什么。她這個侄子小小年紀,性子比大人還沉悶,從沒見他對什么欣喜,也沒見他對什么沮喪,按時完成課業(yè),閑了就自己呆著,離誰都是遠遠的,所以嘉裕長公主才時常想帶他出宮轉(zhuǎn)轉(zhuǎn)。 當下人來報六皇子正和謝家姐妹愉快聊天時,嘉裕長公主確信自己帶他來算是來對了,謝家的孩子模樣品性都好,給皇子做玩伴也夠資格,孩子本身當然一點問題都沒有,只要她們的娘別有歪心思。 謝夫人還真有歪心思,不過不是對六皇子,而是對花逸文。吃完飯謝夫人也沒讓謝夢華走,帶在身邊要跟嘉裕長公主好好展示下女兒優(yōu)秀。 慕從錦又被花逸文和謝謖元纏上,上午他倆被慕從錦打發(fā)去廚房抓菜青蟲,這是個偽命題,鎮(zhèn)國公府進的菜都是挑選過的,怎么可能有蟲子,兩人翻遍了菜籃子也沒抓到,央求慕從錦給他倆無聊的下午時光找點目標。 慕從錦想到了好主意:“你們不是說上回徒手打豬很英勇么,正好我沒看見,再打次給我看看。” 能在六皇子面前展現(xiàn)自己的英勇,多好的機會,謝謖元當然不錯過,還熱情地邀請自家姐妹都來看自己跟豬打架。 謝夢瑤是淑女,怎能去廚房那種油煙之地,謝夢曦是君子,也不去廚房,就只有錢珞瑾捧場,第一次見人跟豬打架,珞瑾還很興奮呢。 看熱鬧不嫌事大,珞瑾給出餿主意:“表哥,你上回已經(jīng)打贏那頭豬了,再打一次豈不無趣?不如把場地改了,把豬弄到池塘里去,你跟它在水里比比誰更熟識水性?!?/br> 鎮(zhèn)國公府的嫡長孫和一只豬比游泳,那畫面太美,把錢珞瑾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花逸文從廚房找了兩個冬瓜當戰(zhàn)鼓敲得梆梆響。 慕從錦也止不住笑意,小聲對錢珞瑾說:“你跟他什么仇什么怨?小孩子也不放過。” “我跟他仇可大了,你沒看他欺負我的時候呢,他就是我享清福路上的絆腳石,說了你也不懂,你是皇子肯定沒人敢捉弄你?!?/br> 慕從錦的笑容變得淡淡的,努了努嘴又說不出口,都消散在花逸文的敲瓜聲和錢珞瑾的笑聲中。 ☆、第14章 太醫(yī)孟二娘 嘉裕長公主是個智商情商雙高的女人,慕從錦堂堂皇子在這里,謝夢華不好好領(lǐng)著貴客玩,就在她一個老太婆面前轉(zhuǎn)悠轉(zhuǎn)悠,神女當然無心,但神女她媽肯定有意。 嘉裕長公主自己是個任性的女人,她自己可以因為顏控屬性悔婚宰相之子改嫁大她一輪的花老爺,對待自己孩子的婚事卻跟每一個食古不化的父母都一樣,包辦婚姻的黃金準則在嘉裕長公主這里同樣適用。 論門第,她倒也不至于嫌棄自己小姑子家,怎么說也是她保的媒,但正因為謝夢華的祖母是她小姑子,那謝夢華怎么能跟她兒子在一起呢,他倆是叔侄關(guān)系啊。 當然,嘉裕長公主對自己的婚事那么任性,光這個理由不夠說服力,那還有年紀呢,謝夢華比花逸文大了整整四歲,在古代大四歲可是不得了的事情了,雖然嘉裕長公主自己比花老爺小了十來歲。 總之嘉裕長公主絕對不接受這門親事,謝夢華本身是個不可多得的大家閨秀,只不過跟她兒子絕非良配。 嘉裕長公主也不能直接打謝夫人的臉,得委婉地表達她的意思。 “夢華雖然比逸文大了四歲,論輩分,逸文是夢華的叔叔,該多照顧她才是?!奔卧iL公主慈祥地說。 謝夫人耳朵根一片紅,面上什么話都說不出來,扔是攙扶著嘉裕長公主送她出門?;疫@條路算是被堵死了,為了親閨女,謝夫人倒不在乎自己的臉面,為了謝夢華的婚事,她愁得頭發(fā)都白了兩根。 謝夢華才九歲,連分席的年紀都沒到,按說謝夫人根本不用急,但謝夫人愁得不是謝夢華的年紀,而是謝老太爺?shù)哪昙o。 這幾年鎮(zhèn)國公府其實有點風雨飄搖的感覺,體壯如牛的謝大爺不成器,成器的謝二爺病若西子,謝大爺只是四品的都司,謝夫人妻憑夫貴也只能得封四品的誥命,哪里配得上鎮(zhèn)國公府夫人的身份,所幸還有官居太尉的謝老太爺和一品誥命謝老太君,整個鎮(zhèn)國公府就靠兩位老人家鎮(zhèn)風水,現(xiàn)在兩位老人還在,謝夢華提親能沾很大的光,若是兩位老人不在了,謝夢華的身價要大打折扣。 很少有謝夫人這樣發(fā)自內(nèi)心孝順的兒媳婦,對家里兩位老人的事兒不敢有一丁點疏忽,只盼著至少活到謝夢華出嫁吧,最好也等到謝謖元娶完老婆,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都是些沒人能說準的事兒,謝老太爺現(xiàn)在身體還是杠杠的,但以古代的醫(yī)療條件,上了歲數(shù)翹辮子也是分分鐘的事兒。 謝夫人就想先把謝夢華的親事定下來,可以晚點嫁,但一定要盡快定親,她家夫君是什么樣謝夫人能不清楚嘛,謝夢華指望不上她老子半點,只能抱住她爺爺這棵大樹。 兒媳婦和女兒的思維就是不一樣,錢夫人也擔心錢珞瑾的婚事,卻從沒擔心過自己父母的壽命問題,在她心里,謝老太爺肯定要親眼看著外甥女出嫁。 在鎮(zhèn)國公府陪著珞瑾住了一段時日,錢夫人親眼看著謝夫人對錢珞瑾的教養(yǎng)很算上心,安排也周到,決定陪父母過完中秋就回衛(wèi)陵,她還年輕,不能和夫君長期兩地分居。 走之前,錢夫人有個心愿得了。 出嫁之前,錢夫人曾在都中的三清觀許愿,之后一連數(shù)年沒機會踏上故土,如今回來了,必須還愿才行。 去道觀是積福積德的事情,錢夫人打算把珞瑾帶著,謝夢曦連夜讓冬菓做了一籠屜糕點給珞瑾送去,賄賂成功,珞瑾又央求錢夫人把謝夢曦也帶上。 錢夫人拿她倆沒轍:“只有一條,你倆不許淘氣?!?/br> 嘴上答應得肯定爽快。 妾室輕易不能外出,謝夢曦攢了一肚子愿望要跟神仙說,去之前還興奮地問兩個jiejie有沒有話讓她捎給神仙。 謝夢華對這個庶妹依然不屑多說一句話,謝夢瑤對meimei幼稚的行為也只是敷衍,這些都打擊不了謝夢曦的積極性,書上說君子要兄友弟恭,大姐二姐不是君子所以不友愛,她是君子,一定要對jiejie們恭敬。 老人家最迷信,錢珞瑾不會放過這個討好謝老太君的機會,她要親手寫一篇禱文帶去道觀替謝老太君祈福,等錢夫人走了,她在鎮(zhèn)國公府的地位還要仰仗外祖母呢。 身為八千萬黨員之一的錢珞瑾從沒寫過禱文,關(guān)鍵時刻還得去求謝二爺,珞瑾記得在他書架上看到好幾本道經(jīng)佛經(jīng)之類的。 珞瑾找對人了,謝二爺一直擔當謝老太君秘書長的身份,老太君往年的禱文也都是謝二爺執(zhí)筆,謝二爺是個侄女控,哪擋得住珞瑾撒嬌賣萌。 不過謝二爺這幾日正病得厲害,連孩子們讀書都顧不得,要不是除了他沒法找別人,珞瑾也不想打擾謝二爺養(yǎng)病。 謝二爺臥病在床,丫鬟服侍他吃過藥后,他便披了件外杉坐著,珞瑾命人把自己那套小桌椅搬到謝二爺床邊,就坐在謝二爺?shù)拇策厡懽帧?/br> “每年初一母親都會送三清元祖的禱文,這三家你就不必寫了,我們鎮(zhèn)國公府是武勛,還供奉武神,但你是小輩,也不好寫這個,不如就給藥王殿寫一封吧,禱你外祖母福壽安康……咳咳咳……”謝二爺忍不住猛烈咳嗽起來。 也許是平時寬大的罩衫遮掩了他羸弱的身體,今天的謝二爺看起來格外消瘦,明明是二十多歲的成年男人,在珞瑾眼里就像小小的一團,脆弱、危險,好像風一吹就會四散無蹤,對了,就像蒲公英一樣。 “二舅舅,你快喝茶潤一潤!”珞瑾機靈地給謝二爺?shù)沽艘槐瓱岵琛?/br> “乖?!敝x二爺伸手揉揉珞瑾的頭頂,寬大的袖口蹭得珞瑾的臉癢癢的,衣袖拂過鼻尖能聞到淡淡的中藥味。 錢珞瑾心里有點難受,在這個看臉的年代,心疼帥哥有錯么?況且,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這段時日相處下來,謝二爺又是個極疼子侄的人,怎能不掛心? “二舅舅,我也給你寫一封,禱你早日康復?!?/br> “我們珞瑾這么懂事,二舅舅的病肯定會好……咳咳咳。” 但愿真的能好,珞瑾由衷地想。 “二爺,孟太醫(yī)來了。”丫鬟進來稟報。 謝二爺點點頭:“請進來。” 太醫(yī)院有兩個孟太醫(yī),父女關(guān)系,來得這位正是孟二娘,太醫(yī)院唯一的女太醫(yī),也就是謝家姐妹的手帕交孟三娘的jiejie。 孟二娘是鎮(zhèn)國公府的???,府中女眷的健康都是她來關(guān)照,更是謝二爺?shù)闹髦吾t(yī)生。 “孟太醫(yī)好?!辩箬郧傻馗A烁I碜?。 孟二娘回了禮,道:“二爺常和我炫耀他又多了個可愛的外甥女,今日一見,果然乖巧伶俐。” 孟二娘說話知禮,表情卻冷冷淡淡,給人不好親近的感覺,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年紀,五官清秀,只是臉上若隱若現(xiàn)有些淡淡疤痕。 關(guān)于孟二娘的傳奇故事,隨便問都中哪個官宦人家都答得上來,當年像一道驚雷炸響了整個都中。 孟氏父女原本都是隨軍的軍醫(yī),幾年前四皇子感染天花,太醫(yī)院的配藥全都無效,正好回來述職的孟軍醫(yī)進貢了一張方子。 鄉(xiāng)野大夫的偏方誰敢用?況且四皇子還是小孩,這時,孟二娘站出來,愿同染天花,她和六皇子年紀差不多,愿以身替四皇子試藥,最后果然痊愈,只是臉上留下了疤痕。 小姑娘臉上有了疤還怎么嫁人?皇上所幸破例把孟二娘賜給四皇子做側(cè)妃,以孟家當時的身份,孟二娘就算長得跟朵花兒似的也攀不上四皇子這個高枝,何況還是皇帝賜婚,榮耀非常,孟太醫(yī)當場就跪下謝恩,孟二娘卻說:“民女不求嫁皇子,如果皇上真的想賞民女,就賜民女和父親同進太醫(yī)院吧?!?/br> 就這樣,太醫(yī)院迎來有史以來第一個女太醫(yī),有個女太醫(yī)倒是便宜了那些貴族女眷們,女太醫(yī)總比男太醫(yī)方便些。 “昨天我在醫(yī)術(shù)上又看一個新偏方,許能對上你的病癥,這是我改的新藥方,以后讓丫鬟照這個新方子抓藥?!泵隙镎f著將一張紙放在桌上。 “勞你費心,還親自過來。” “我不過來怎么知道你又不好好休息?!?/br> “只是教珞瑾寫禱文,不累,你也來看看珞瑾的字,虧得我教的好,已經(jīng)寫得挺娟秀了。”謝二爺炫耀似的說。 孟二娘也不掃他興,認真看珞瑾的禱文,素淡的臉上難得有柔和的神情。 “那么喜歡孩子,何不自己娶妻生一個……” 孟二娘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到只有珞瑾勉強聽到,珞瑾裝作沒聽見繼續(xù)寫字,心里卻是揮之不去的酸楚,如果自己裝傻賣萌能換得謝二爺些許寬慰,也算是她替這具錦衣玉食的身體還了福報吧。 ☆、第15章 供福月餅 謝老太君對珞瑾替她寫的禱文非常滿意,直呼珞瑾是乖孩子,知道孝順,謝夫人也陪著說好話,只有謝謖元從鼻子里哼了一團氣,在討好謝老太君方面,他和珞瑾是競爭對手。 以謝謖元的立場來看,他現(xiàn)在有危機感,謝夢華高傲不屑撒嬌,謝夢瑤和謝夢曦是庶出跟他沒法比,以前他是祖母心里最寶貝的小疙瘩,現(xiàn)在躥出個姑媽家的表妹,比他會撒嬌比他會拍馬屁,幼小的謝謖元感到了職場競爭的激烈。 錢夫人只一人去道觀便一切從簡,盡量低調(diào),她心里其實有點自卑,當年的手帕交們不是嫁高門就是嫁貴胄,只她一個嫁給了商人,她這次回來,以前的小伙伴一個都沒找,就跟現(xiàn)在參加同學會一個心理,混得好恨不得全班同學都叫來,混的不好去都不想去。 兩個孩子倒是沒有心理負擔,一路上都跟打了雞血似的。 錢夫人輕裝簡行,跟兩個孩子共乘一輛馬車,余下的只帶了幾個隨身伺候的下人,只和一般富裕家庭差不多排場,但用的馬車是鎮(zhèn)國公府的馬車,所以一到三清觀就被恭迎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