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中間會遇到的變數(shù)就太多太多了。

    這種敵暗我明的，阮白尤其不適應(yīng)。以前都是他暗搓搓地弄點事情搞點謀劃啥的。

    過樂陽鎮(zhèn)的時候，時間還早，幾乎沒有碰到什么障礙，直接就穿行了過去。再往前三十里，會路過一個驛站，隊伍會在那里停一下，吃點東西，再讓馬休息一下。

    這樣的驛站，他們沿途總共會經(jīng)過九十七個，代表了將近三千里路，折合一千五百公里。不過驛站的設(shè)立，并不會嚴格遵守三十里一驛這樣的標準。大周幅員遼闊，從順陽關(guān)到京城，中間不知道隔了多少山川河流。

    阮白是個驛丞，當(dāng)然清楚遞送消息中還有“急件”分類，一般是三百里加急，也就是一天要走三百里路；最快的有六百里加急，那就是一天跑六百里路。

    馬匹連續(xù)奔跑的速度是多少呢？像黑曜石這樣的，最快大概可以跑到六十公里每小時，差不多就是一輛中型摩托車的速度，還堅持不了多久。像現(xiàn)在隊伍里這種配置，還有馬車囚車啥的，能保持在一個小時二十里已經(jīng)謝天謝地了，簡直堪比淑女型的小電瓶。還得去掉休息時間……

    阮白想想就覺得無力，這得走多久?。?/br>
    隊伍重新出發(fā)的時候，溫度升了上來。馬車里漸漸悶熱，車廂里方羽和張大人坐在一邊，對面坐著唐巖三人。

    唐巖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沒話找話道：“天有點熱了?！?/br>
    張大人在順陽關(guān)遭了大罪了，整個人都有些精神恍惚。倒不是曹將軍短了他吃喝，雖然瘦了一點，但是絕對不到皮包骨的程度。而且大概是不見太陽，整個人還白了很多，和草原漢子方羽坐在一起跟黑白無常一樣。

    剛才吃飯的時候，他大概是終于發(fā)現(xiàn)馬車出了順陽關(guān)地界，立刻就抖了起來，沖著楚昊叫囂：“荒唐！竟敢如此對待本官，等到了京城，張某定然向陛下奏明，讓陛下將汝等降罪！”

    楚昊表情都沒動，直接一拳把張大人打暈，吩咐：“來人，張大人暈車了，趕緊把他扶到車上去?！闭f完，看也沒看昏迷在地上的張大人，就走開了。

    唐巖他們對張大人也沒什么同僚之情。再說他們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哪里能搬得動這么沉一個人呢？他們就假裝沒看見，徑自吃飯的吃飯，喝水的喝水。

    這人仗著裙帶關(guān)系，算是破格提拔到了工部，平時在衙門里人五人六的，除了尚書大人外，連幾個侍郎都不正眼瞧。這種奇葩也是世所罕見，全工部的人都當(dāng)笑話看，就看這位“國舅爺”什么時候把自己給作死了。

    偏偏張大人一點都不自知，還以為人人都給他面子，愈發(fā)猖狂起來?，F(xiàn)在直接猖狂到了楚昊面前，還要讓皇上給楚昊降罪，降個什么罪？別說楚昊沒罪，說白了就是楚昊把他給宰了，看看皇上會不會降罪？

    楚昊一表態(tài)，底下的士卒們自然也是跟著學(xué)的。一個個忙忙碌碌地打理著馬匹行囊，等到快出發(fā)了，才有人架著張大人扔到了馬車上，然后被方羽放在一個最不礙事／最憋悶的角落里。

    方羽長得像娘，剃掉一臉大胡子之后，五官看上去就是個周人，除了身量高一點，也沒什么出奇的地方。

    唐巖他們只知道方羽是跟著楚昊回來的，但是具體底細他們不知道，也不敢去打聽，“暈車”什么的，絕對不是一種正確的趕路方式。

    跟人說話，方羽的反應(yīng)總是要慢上兩三拍，大周話他還聽不太懂，反應(yīng)就更慢了。唐巖說完等了半天，方羽都一直木愣愣地盯著他看，唐巖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

    方羽：“嗯?！?/br>
    唐巖：你在嗯什么？老子已經(jīng)忘了剛才問你什么話了！

    方羽繼續(xù)木愣愣地盯著唐巖看，過了一會兒，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從一個暗格里拿出一個小本子，遞給唐巖：“教?！倍肥沁@么說噠～唐巖接過小本子，里面一頁上面一個大字，總共就十個字。雖然不太明白，他堂堂一個工部官員，為什么要變成教書匠，但是反正也是干坐著嘛，教十個字又不難。再說，當(dāng)教書匠總比被一直盯著要強。

    唐巖把冊子翻到第一頁：“這第一個字……”

    “篤篤”，車廂上被輕輕敲了兩下，方羽掀開簾子一看，笑著打招呼：“二狗……好！”

    阮白騎著黑曜石在邊上，無奈道：“毛毛好?！闭泻敉戤?，他伸手一勾就鉆進了車廂，動作輕盈地像只蝴蝶一樣。

    上了馬車，他也不坐著，而是貓著腰伸手托住車廂頂板，咔咔兩聲，頂板的中間被掀開了一個洞，再伸手一拉，一條淡藍色的薄紗把火辣辣的陽光遮住了，只留下微風(fēng)吹進來。

    弄好，阮白又翻了出去：“毛毛認真跟著唐大人認字啊?！?/br>
    方毛毛：“嗯?！?/br>
    阮白笑了笑，又騎著黑曜石回到了囚車邊上。囚車本來就“敞篷”，比天窗版要豪華多了。

    中午沒有休息，餓的在馬背上吃點干糧。

    楚昊知道阮白第一次離開順陽關(guān)那么遠，抽了個空過來解釋：“這一路還算不錯，爭取今天在日落前趕到永亭驛?！?/br>
    于是一路就沒再休息，好在這里地廣人稀，并沒有什么像樣的城池，偶爾路過兩三個小鎮(zhèn)，百姓們看著兩百多人的騎兵隊伍，就已經(jīng)嚇得腿軟了，根本不敢靠近。

    即便這樣，也是將近戌時才趕到的永亭驛。天已經(jīng)暗了一會兒了。

    不用多做解釋，阮白就知道楚昊為什么一定要趕到這里。大老遠的他就看到群山黑黢黢的影子，現(xiàn)在臨到山腳下，哪怕只能看到一點點，那種四處都是峭壁的感覺，也像是要壓下來一樣，讓人十分難受。

    永亭驛的驛丞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頭，另外只有兩個驛卒?？吹剿麄円恍心敲炊嗳?，老頭差點嚇了個仰倒，還是阮白眼明手快，一把將人拉住，等驗明了公文后，老驛丞才算是放下心來。

    老驛丞舉著燈臺走在前面帶路：“你們?nèi)歼M來，驛站里可住不下，吃的也不夠啊。”

    永亭驛就像這個老驛丞一樣，屋舍都老舊得不行，隨便往哪里踩一腳，都能發(fā)出讓人牙酸的吱呀聲。

    阮白跟著走：“沒關(guān)系，能準備多少就準備多少?？纯茨茏《嗌偃?？”晚上得安排人守夜，本來就不可能全都睡下。驛館雖然看著老舊，不過地方不小，再打個地鋪的話，估計七八十個人能塞得下。

    像這種公務(wù)，其實早就已經(jīng)和各地的驛站提前打好了招呼。驛站本來就像是個招待所，得提供往來的官員食宿，還有標準。只是招呼歸招呼，這么短的時間里，如果能籌集到兩百多人的吃喝，全大周的驛丞估計就阮白一個人能做到。要知道，一般像這種偏遠地區(qū)的驛站，日子都是很苦的。而且，就算驛丞拿著公文去當(dāng)?shù)氐目h衙要求提錢提糧……呵呵，驛丞算是哪根蔥？

    阮白哪怕再沒有常識，未雨綢繆總是會的。秋收之后，他們又不缺糧食，而且天氣轉(zhuǎn)涼了，東西也好保存，連夜準備了三天的干糧，另外還帶了足夠的米面，每個人都保管著屬于自己的一部分。至于調(diào)料，甚至是簡單的炊具，都被阮白打包在行李里面。

    坐了一天馬車／騎了一天馬，所有人都下地走了兩圈。阮白注意到有大概二十騎，悄悄隱沒在夜色里，應(yīng)該是去探查周圍了。

    然后，他們順便撿了很多柴火回來，還帶了一串山雞一串兔子。

    阮白：真不愧是精銳啊。屋子里點了燈都不怎么亮，外面差不多就是伸手不見五指，也不知道他們怎么打獵的。

    沒帶什么專門的后勤人員，伙頭兵被他們毫不留情／默認留在了大后方。

    當(dāng)然，靠阮白一個人，要打理兩百多人的伙食，顯然是不現(xiàn)實的。這時候就顯出人多力量大的好處了。

    扒皮、清洗、切塊，大鍋架起，柴火點上。一鍋雞湯，一鍋炒兔rou。雞湯拿來泡伙頭兵特產(chǎn)的干餅，兔rou只能分到?jīng)]人非常小的一塊。

    很快，整個驛站里就剩下微弱的吃飯的聲音。

    所有人都知道，吃飯沒有聲音，是講究一點的人家的行為準繩之一。不過真正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很少，包括幾個京官在內(nèi)，在這里的只有楚昊一個。

    楚昊肯定沒那么無聊，將手下的兵當(dāng)成千金大小姐來訓(xùn)練。造成現(xiàn)在這種情況的原因，還是之前在草原上。草原大戰(zhàn)的時候，主力當(dāng)然是曹家軍，楚昊帶領(lǐng)的這些人都是斥候，偶爾碰到小股的匈人，就直接上去滅了。

    當(dāng)斥候的，第一要點就是隱蔽。別自己還沒發(fā)現(xiàn)敵人呢，先被敵人給發(fā)現(xiàn)了。是“豪爽”地吃飯，還是保重小命？二選一，當(dāng)然選后者。都不用楚昊強調(diào)，這是所有經(jīng)歷過那段時間的人養(yǎng)成的習(xí)慣。

    只是這種習(xí)慣在別人眼中，看起來有些恐怖。

    微弱的光線下，兩百個人蹲著，悄無聲息的在吃飯……

    最起碼唐巖他們有點食不下咽。老驛丞更是老臉刷白，帶著兩個驛卒吭都不敢吭一聲。

    一日之外的順陽驛內(nèi)，六個驛卒正夜不能寐，也沒有說話，就這么找了張桌子圍坐著。

    湯信厚打了個哈欠。

    張大虎像是驚醒了一樣：“都這么晚了，守夜的守夜，其他人都睡覺去吧。明天還是老樣子，早上起來跑步打拳?！?/br>
    “是?！笔Ｏ挛迦她R齊應(yīng)聲。

    阮白走前交代了，讓張大虎暫代驛丞，許六輔佐。而向來成績最好的湯信厚，卻還是老樣子，當(dāng)個弼馬溫。

    湯信厚自己不覺得被穿了小鞋，可是后來的兩個驛卒給他打抱不平，回到宿舍后，又繞去了馬廄。

    湯信厚有宿舍，可是卻更喜歡住在馬廄里。當(dāng)然，就算是馬廄，也是阮白精心搗鼓過的，獨立單間，應(yīng)有盡有。

    兩個驛卒進來，一人把門一關(guān)，一人就說道：“湯大哥，怎么大人讓大虎哥當(dāng)驛丞？”

    另一個人接口道：“就是，明明湯大哥你每次考評都是第一?！?/br>
    湯信厚似笑非笑地看著兩人，一張紋了面的臉上因為表情的微微變動，變得更加扭曲猙獰：“你們湯大哥一個人要伺候那么多祖宗，已經(jīng)夠累了。怎么你們還想給湯大哥添點活啊？”

    “湯大哥，咱們不是這意思！”

    “就是……”

    “行了行了?！睖藕駬]揮手，“大人就是去一趟京城，一兩個月的就回來了。”

    “可是我們看大人那樣子不像是走一兩個月，像搬家??！”

    湯信厚嘴巴咧得更開：“哦？你們還去看了大人搬家？”

    兩人連連叫屈：“我們哪敢吶？！”

    湯信厚三言兩語送走了兩個驛卒，咂了咂嘴吧：“嘖?！?/br>
    作者有話要說：　　人不如狗

    士卒甲（ノへ￣、）：打不過胖子。

    士卒乙（ノへ￣、）：吃的沒胖子好。

    士卒丙（ノへ￣、）：胖子還有背包，我沒有。

    士卒?。ē韦兀?、）：胖子還有千戶大人伺候吃飯洗澡睡覺，我更加沒有。

    第九十六章  人走茶涼

    湯信厚躺下沒一會兒，在床上翻了一個身，又翻了一個身，最后干脆坐起來，披了一件衣服，也不點燈，徑自往馬廄里去sao擾他家的“祖宗們”去了。

    阮白在驛丞這個位子上做不長。這一點就是個瞎子都看得出來。跟阮白相處越久，他反倒是越奇怪，當(dāng)初怎么會有人把阮白安排在驛丞這個位置上的。

    好吧，或許是當(dāng)初阮白還不識字，安排干別的，恐怕屁股還沒捂熱，就能被那些官場老油條們給連皮帶骨吃下肚。再說，阮白的年紀實在是太小了，偏偏干出來的事情，一點都不小。

    別的不說，就是他們這天天見的驛站和關(guān)城，如今比起他去過的任何一個城池都干凈漂亮。樹木成蔭，鮮花鋪地。不時有人灑水掃地，牲口的糞便也能被及時處理。這些糞肥還被集中后，派送到軍屯，交給輔軍給開墾的荒地堆肥。

    軍屯的事情展開的比較晚，來不及種糧，目前也只是收割了一批蔬菜。反正軍中吃的蔬菜是盡夠了。多出來的還能做成酸泡菜和菜干。不僅給軍中的開支省下了一筆，還“有償支援”了一部分給其他地方的駐軍。

    這些點子全都是阮白的手筆。他有時候會想，阮白這個驛丞都能做到這個份上，那些所謂的百姓父母官到底在干什么？

    現(xiàn)在，阮白去京城了，如果上面不是瞎子，怎么也能讓阮白當(dāng)個父母官了吧。

    兩個后來的驛卒倒不是心思真有多不正。人往高處走，這沒什么不對?？墒茄劢绾透窬侄继?，他們只能看到這么一個小小的驛站，甚至連這么個驛站都看不全。

    他們只知道現(xiàn)在是暫代驛丞，等阮白回來或者是不回來（？），之后暫代兩個字很可能會去掉。這一點，楚千戶那邊也是一樣的。不過那邊的人更多，還不知道會鬧成什么樣子呢？他只希望不要波及到他們這邊來，不過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唉……”

    果然，第二天就有人找上了周大虎。

    周大虎原本的一張屠夫臉，現(xiàn)在越來越?jīng)]殺氣了，反倒是有了三分楚昊那種憨厚的精髓。在普通人中，殺豬的當(dāng)然讓人犯怵。但是殺豬的怎么能和殺人的相比。

    面對那位楚昊手下的百戶，他一問三不知：“不知道啊。我家大人就交代小人打理驛站。”

    “生意？生意當(dāng)然是大人自己在管，跟小人有什么關(guān)系？”

    “那些地??？不是一直葉冬在打理嗎？”

    那百戶氣得夠嗆，轉(zhuǎn)身到對門找到葉冬。

    葉冬正在小心侍弄找來的紫花苜蓿，看到百戶走過來，趕緊叫住：“別動！住腳！別踩！”

    百戶莫名其妙，滿地都是草啊，難道連草都不能踩嗎？不過阮白干的讓人覺得莫名其妙的事情多了去了，都得等最后結(jié)果出來了之后，人們才會恍然大悟“嗷，原來醬紫”。這個葉冬是阮白的手下……

    “這位大人來這里干嘛？”葉冬認得出百戶的衣服，但是畢竟年紀還小，說話一點都不知道委婉。

    百戶噎了噎才道出來意：“不知道阮大人走后，這些地里的產(chǎn)出怎么安排？”

    西北這里天氣冷得快，別看現(xiàn)在中午還能把人熱出汗，最多不到兩個月，地里就能凍得比石頭還硬。所以收完莊稼之后，最多也就只能再種上一茬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