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jié)
沒有人知道,她在他心里意味著什么。小時候的阿凝總覺得,大jiejie榮宓是她的指明燈,而于趙琰來說,阿凝不止是他心頭的指明燈,更是心頭最嫩最脆弱的那塊rou。若是離開了,便沒辦法呼吸,沒辦法存活。她怎么能說走?怎么能?! 他迷亂了雙眼,不知何時已經(jīng)把她壓到榻上。她的力氣在他眼里簡直不值一提,他不顧她的呼喊和哭叫,只想得到某種可能緩解他痛苦的慰藉。 這無疑是作繭自縛,飲鴆止渴。 她的淚水落到他的指尖時,他終于醒了。停下所有的動作,他的目光落在她安靜而悲傷的小臉上,亦落在她痕跡猙獰的脖子上。 趙琰起身,幫她把衣裳重新整理好,動作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帶著小心翼翼。 他把她扶起來,坐在榻沿上。 “阿凝……阿凝……”男子低頭輕輕吻了她的額間,“對不起……對不起……” 她的淚水瘋狂的流著,沒個停歇,卻再說不出什么話來。 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趙琰蹲在她面前,屈膝跪在地上,半身立著,頭往下,棲在她的膝蓋上。 男子挺拔而筆直的脊背此刻微微彎著,臉龐深埋,聲音低啞,“阿凝,我愛你勝過一切,不要對我這么殘忍?!?/br> 蒼白的雪光透過窗子照進殿中,殿中靜謐起來。他們木雕一般,維持這樣的姿勢不動。只有女子的淚水,落到他的發(fā)間、脖子上,冰涼冰涼的。 “嗚嗚嗚嗚……忽然,一聲孩子清脆的哭聲響徹整個殿宇。 阿凝心頭一驚,看見簾子的縫隙處,有一雙虎頭小鞋子透出來。 趙琰也驚得轉起身,待二人沖出來時,只看見冰雕玉琢的小娃娃立在門口大哭著,鼻頭紅紅的,可憐極了。 “仹兒!”阿凝心疼地喚了一聲,立刻俯身去抱。 “母后!”他死死拽住阿凝的衣襟,“母后不哭!母后是不是哪里疼了?我給母后呼呼,母后不哭!嗚嗚嗚……” 他讓別人不哭,自己卻哭得歡。 剛趕過來的白姑姑見此,都不知說什么好。小孩子,看見父母的異常,都會害怕的。 這日的后來,阿凝就陪著趙仹玩耍了許久,小孩子又笑又鬧的,直到累了躺在她懷里歇息時,她才低聲道:“仹兒,母后要出趟遠門,你要乖乖的……聽你父皇的話?!?/br> 到底還沒到懂事的年紀。趙仹聽著,只是點點頭,繼續(xù)專注于阿凝喂給他的糖糕果子。 以至于,后來小小的趙仹一再后悔,是自己不夠懂事,沒能及時留下母后,才讓父皇難受了那么久。 ***** 正月初七這日,上京城又下了雪,皇宮里一派銀裝素裹。嘉正帝坐在懋勤殿中,眼睛看著一本奏折,卻遲遲沒有翻過去一頁。 陳勻急匆匆進殿,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奴才萬死!還是沒能……沒能守住娘娘……” 趙琰緩緩放下奏折,拿著朱筆的手竟似在微微顫抖,“她走了?” 陳勻低頭,“今日一早從東華門離開的。” 朱筆落到地上,劃過鮮紅的印記。男子低頭,猛的捂住心口處,喉間忽然涌出血腥。 痛心入骨,肝腸寸斷。 與此同時,有一輛馬車自京城走出。這馬車簡素清雅,正是集賢殿大學士歐陽陵致仕出京的馬車。守門的士兵自是不敢怠慢,立刻躬身行禮,給大學士送行。 趕車的人是個青衣小書童,嘴上哼著歌兒,速度不緊不慢。 大雪初晴,京郊風景正是一派妖嬈。歐陽陵心情甚好,掀開車簾子,望見遠處一片晶瑩的西山,捋須笑道:“還是出了京,自由自在的好哇!” 小童也笑道:“先生說得是!在京里束手束腳,規(guī)矩忒多了?!?/br> 歐陽陵大笑幾聲,正欲放下簾子回去,忽然目光一閃,望見路邊沖過來一匹快馬。 女子下了馬,盈盈立在白雪鋪就的道路上,一身雪青色羅裙,笑靨淺淺,帶著天生的明麗無邊。 “先生,我跟你一起走。”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新年快樂^?_?^ ☆、第150章 山居客 嘉正四年夏。青陽縣溪水村。 正是綠意蔥蘢的時節(jié),這座山明水秀的小村披上了一層厚重的綠裝,層層疊疊望不到邊際,碧翠濃烈仿佛要流淌下來。 阿凝就坐在一棵枝葉遒勁濃翠欲滴的榕樹下,一筆一筆在紙上勾畫著。她的面前,是高低連綿的群山,山下有田地,三三兩兩的農民正在上面耕作。這幅忙碌而又安寧的生活圖景,正是她想記下來的。 這榕樹就長在鄉(xiāng)間小路邊上,偶有路過的村民看見阿凝,也不以為意,只是尊敬地喚一聲“先生好!” 村里的人都知道,這是致仕歸隱在此的歐陽先生的高徒,是六藝高手,畫出的畫能招引蝴蝶,價值千金。村里幾個農民家境貧寒,交不起地租,就是她賣了畫幫他們交上的。 淳樸的村民總是比深宅大院的公侯子弟更為心思簡單,只這樣,他們便認定阿凝是菩薩心腸,是他們的恩人,對她愈發(fā)尊敬。 阿凝一開始動手,往往要畫大半日。直到暮色四合、霞光漫天,阿凝才站起身,低頭細看自己的成果。 “主子,該回去了。”錦環(huán)同往常一般,到了這個時辰便來接她,身后跟著兩個小廝,幫著收拾桌案椅子,抬回屋去。 錦環(huán)是半年前才出宮來的,此后一直跟在她身邊伺候。她給阿凝的說辭,是自己偷偷跑出宮后,由著東臨侯給送到這里的。阿凝的行蹤從未瞞過東臨侯府,每隔一段時間,她總要寄信回去的。 到了這里,她一時都不曉得該怎么稱呼阿凝。阿凝當時笑道:“隨你怎么稱呼吧,便是一時改不過來也不打緊,也再沒哪個敢責怪于你?!?/br> 一時想起,當年剛嫁進祈王府時,趙琰曾因錦環(huán)總喚阿凝為姑娘而頗有微詞,差點發(fā)作了兩個丫頭。 錦環(huán)也想起這事,但見阿凝神色平靜,提起的心才放下來。 后來,她便機智地以主子稱之,總沒錯就是?;噬献屗鰧m來繼續(xù)伺候娘娘的時候,就說過,娘娘永遠是她唯一的主子。 這會兒阿凝剛畫完,腰背都有些酸了,站起身來自己揉了揉,看了眼山間,只見霞光彌漫,暮靄淡淡,一片靜謐無邊。 阿凝的住處就在山腰上一處臨水小院。當年的山居客之名,如今總算名副其實了。只不過,阿凝時常跟著歐陽陵外出,一去數(shù)月,所以真正在此居住的時間也并不長。 青陽縣雖是小地方,卻地處河東、河南、淮南、山南數(shù)路交界的要塞之地。從這里可以去到大齊的天南地北,再加上田地豐饒、民風淳樸、風景秀麗,難怪歐陽陵會選擇在此隱居。 一行人回到臨水小院,阿凝剛用過青菜素粥的晚飯,就有歐陽陵的書童來訪,說是后日先生又要出門,這回去的是劍南路,路途遙遠且山道崎嶇,讓阿凝有些準備。 書童走后,錦環(huán)猶豫片刻,低聲道:“主子,奴婢聽說劍南路境內到處都是懸崖峭壁,您……真的要去么?” 阿凝輕笑道:“我還就差這個地方?jīng)]去過了,我的圖紙還有最后一塊沒填,怎么可能不去?” 想到她的打算,錦珠也不再說什么。 “你過去就經(jīng)常說,要我?guī)愠鼍┯瓮妗H缃窨啥ㄒ心阌瓮鎮(zhèn)€徹底?!?/br> “主子竟還記得奴婢過去說的話,”錦珠笑道,“那奴婢就是舍命也要陪護著主子了?!彼龑Υ说故菦]意見,只是皇上那邊定會擔心。 “哪兒需要你舍命來陪了?放心,我自有分寸的。做事不能半途而廢,如今是勝利在望了?!卑⒛f著,又看了眼錦環(huán)正在收拾的青菜碟子,皺皺鼻子道:“下回還是做甜點吧。我還是更喜歡甜的。” 錦環(huán)有點無語:昨日是誰說要體驗一下村民的生活,非要撤了甜點,用上清粥小菜的? 盡管出門在外,榮家阿凝也并沒有要在生活上委屈自己的意思。東臨侯又怎么會少了她銀錢?吃穿住行,都是隨她心意。就說這間院子子,外面看起來不起眼,里面的擺設用具卻沒有一樣是廉價的。只不過,這里沒多少伺候的人,很多事情都需要自己動手了。 傍晚時,阿凝按例去院后的花園里查看自己辛苦栽種的幾樣花卉,夕霧、水仙、青木香等等。水仙花就長在一汪清透叮咚的活水邊上,如今開得正盛。另有數(shù)只白蝶兒,在嫩黃的蕊心處翩飛著,靈動而生機。 阿凝一時興起,讓錦環(huán)把她的七弦琴取來,就著夕照溪流、蝶飛花妍彈了會兒琴。天黑時,阿凝回到書房,開始多年不變的睡前讀書。 在這里,生活變得簡單素凈而又充滿情致,阿凝很喜歡。 這日夜里,外面忽然起了風。 鮫綃紗帳上的夜明珠散發(fā)著淡淡的光芒,阿凝夜半忽然醒了過來,愣了半晌后,披衣起身,自己點了燈,剛一點好,錦環(huán)就進屋來了。 “主子怎么醒了?是不是風聲太大了?今夜外頭起了風,明日說不定要下雨呢?!卞\環(huán)檢查了下關得嚴實的窗子,又給阿凝倒了杯茶,轉身把茶水送給阿凝時,才發(fā)現(xiàn)她目光清冷,視線有些茫然。 “怎么了?”錦環(huán)道。 阿凝一身清寡的水色睡裙,黑發(fā)如墨般的流淌在胸前后背,臉上露出幾分悵惘來,嗓音低而柔,“大jiejie剛才又托夢給我了?!?/br> 錦環(huán)心頭一驚,小心翼翼道:“世子妃說什么了?” “她勸我回宮?!彼f著,語氣平靜,竟似絲毫不為所動。 錦環(huán)一怔,看著她的纖弱的背影,猶豫良久,終于忍不住開口道:“主子……為何不愿意回宮呢?” 大約是大半年前,錦環(huán)來這里之前,寧知墨曾來找過阿凝一次,跟她解釋了一番當年的事情,特別是榮宓的死因。 寧知墨是在榮寰嘴里好不容易套出了阿凝的下落。得知阿凝離開了皇宮,離開了趙琰,曾經(jīng)有一度,他多想也辭了官離開京城,不求能和阿凝在一起,但只要每日能遠遠看上一眼也是好的。然而理智告訴他,連這也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奢望。 他能知道阿凝的去向,皇上就不可能不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瞞得了一時,也不可能瞞得了這么久。就說這山間小院周圍隱藏的層層守衛(wèi),有多少是阿凝自己的人,又有多少是皇上的人,恐怕連這傻姑娘自己都不清楚吧。 他知道的,自己沒辦法在她身邊久待。這一點,不管阿凝在宮里,還是在宮外,都沒有改變。 他來找阿凝一回,也只是想把這個誤會解釋清楚。他不想阿凝在外受苦。 當年目睹榮宓出意外的貼身丫鬟紅蘿,早在榮宓死后不久就殉了主,倒是個忠誠的丫頭。當年在青玉殿救火的侍衛(wèi),也在偽造那要人命的紙條時被嚴渭除盡了。倒最后,卻是趙琰自己挖根刨底好不容易尋到了一個幸存的,證明了自己的清白。 出乎意料的是,即便寧知墨跟阿凝解釋清楚了,她也并沒有回宮的打算。 面對錦環(huán)的不解,阿凝嘆口氣,放下手里的杯盞,“你不懂?!?/br> 錦環(huán)一急,道:“奴婢雖然不懂,但能看的到皇上對主子滿滿的情意。去年有人讓皇上納妃,皇上直接給打了一百板子轟出宮去了,從此再沒人敢提這事兒。這一年多來,皇上每日入夜時都要去熹寧宮待了一個時辰,看著主子的舊物發(fā)呆。主子既然知道大姑娘的死和皇上無關,為何還不肯回宮呢?” 阿凝的視線落在安靜燃燒的蠟燭上,沉默良久,忽然出聲問道:“錦環(huán),你還記得大jiejie的模樣嗎?” 錦環(huán)點點頭,“當然。大姑娘容色無雙,被譽為上京明珠。” “大jiejie已經(jīng)去了好些年了,但她一直活在我的心里。新鮮、嬌艷、幸??鞓贰_@也是她本應該有的人生?!鳖D了頓,她低聲續(xù)道,“當初我離宮,并沒有去查清事情真相。因為不管jiejie的死是何種原因促使的,在我心里都不能改變什么?!?/br> 她說得隱晦,錦環(huán)似懂非懂。 “當我看到jiejie的日志,我和他之間就已經(jīng)阻隔起了一座無法逾越的山峰。錦環(huán),你知道嗎?如果我一早知道他是jiejie喜歡的人,我絕對不會對他生出一絲感情。絕對不會?!彼龔娬{了一遍,仿佛怕別人不相信她似的。 或許沒有誰能理解她發(fā)現(xiàn)這個事實時的痛苦。日志中滿滿當當?shù)那橐猓屗坏貌怀姓J,自己對趙琰的感情,并沒有榮宓來得這樣刻骨銘心??伤罱K卻奪走了他的全部,他的愛情、他的寵溺、他的身和心,都屬于她榮宸。那一刻,她驀然發(fā)現(xiàn),自己仿佛一個無恥之極的掠奪者,這一切原該屬于榮宓的,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是個虛偽卑劣的小丑,一邊對榮宓姐妹情深,一邊卻拿著最厲害的兵刃,從她背后捅了一刀。她用此來回報榮宓對她的百般寵護,她還一向自詡清高,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愧疚、悔恨,由此而生。盡管趙琰并非榮宓之死的直接助力,也無法挽回他們之間驟然豎起的高墻。 窗外風聲蕭蕭,沒有月亮,黑得徹底。阿凝心頭浸過一層層寒涼的冷霜。原以為可以在一起相伴一輩子的人,忽然與自己隔了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還是她自己親手推過去的。時間久了,這份痛苦也漸漸平靜,如今只剩下冷了——沒有他的世界,冷得讓人心顫。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很重要的親人慘死,結果自己還占了她最愛的男人= =阿凝這種心情是糾結的= = 我想說,在現(xiàn)實中很多時候愛情并不如親情來得重要。 ☆、第151章 暮云淡 半月后,劍南路瀘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