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周平安眉頭也不動一下,只道:“我爹說軍中不是好去處?!?/br> 裴越眉心一跳,他活了二十幾年,還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這種話,不過天地君親師,對一個人來說,天地君王之外,長輩最重要,他也不好說人家爹說的不對,只能搖搖頭。 “你既然沒那個志向,我也不逼你,不過今天我是非要見你們公子不可,他既然睡下了,我就只看看他就好?!?/br> 周平安的眉頭挑了起來,他打量著裴越,似乎想從他看不出原色的豬頭臉上看出他過來的意圖,裴越抽了抽嘴角。 “我要是真想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以為憑你一個人就能攔住我嗎?” 裴越說道。 周平安硬邦邦的說道:“公子已經睡下了,你只能遠遠的看看?!?/br> 這人不像禁衛(wèi)軍,倒像是一條除了主子,生人勿近的惡狗,裴越搖搖頭,進了門。 江衍正在熟睡,他蓋著金黃色的被褥,襯著蒼白的臉色好看了許多,睫毛垂落,在臉頰上形成一片誘人的陰影。 裴越這輩子見過美人無數,便是男子也有不少,秀美靈動的富家公子,姿容宛若好女的倌館頭牌,清雅無雙的名士詩人,但他從來沒見過像江衍這樣只憑著一張臉就能讓久經沙場的宿將落馬的,那幫軍中的大老粗,可不知道什么叫氣質。 江衍和太子殿下生得很像,眉眼間卻多了幾分溫和淡然,少了那種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上位者氣度,他更像是名貴的牡丹花,傾國之色,養(yǎng)在深閨。 裴越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說是要保護裴家,但他哪里是想保護那一個比一個更兇殘的裴家子弟呢,裴家的后人天生流著戰(zhàn)神的血,戰(zhàn)無不克,攻無不勝,只要還能帶兵,就有翻身的一天。唯有這朵名貴的牡丹花,才需要人的保護。想想也知道,新君繼位,前太子的兒子又是正統(tǒng)嫡子,無論怎么看都是rou里的一根刺,秦王和瑞王裝得比誰都厲害,但他可是真真切切見過當年太子是如何像對待牲畜一樣漫不經心的對待這幾個庶出弟弟的,太子去了,只留下這一個兒子,他們會安好心? “小不省心的,你當初生下來要是個女兒家多好?!迸嵩阶诖策?,替江衍把垂落臉頰邊的碎發(fā)拂開,正準備起身離開,不期然低眼一瞥,近距離的和那張蒼白卻又絕色的面龐對上。 眉如新月,月帶鉤,鉤進了心底,睫毛彎彎翹翹,好似藤蔓蔓延,空氣中仿佛有一雙看不見的手拉扯著裴越,讓他不由自主的低下頭,慢慢的湊近江衍沒什么血色的菱唇。 這唇,看上去好涼,身為一個合格的哥哥,他應該替他,暖一暖才是…… 裴越輕輕的碰了碰那張冰涼涼的嘴唇,眼神恍惚起來,一時間什么也忘了,只覺得自己成了仙人,抱住了天邊的明月,正肆意輕薄。 隨即他感到一股大力從身后襲來,將他整個人摔了出去,他倒在地上,仍然好似身在夢中。 周平安黑沉著一張比秦王還要黑的臉,把裴越丟了出去,要不是知道這是皇親國戚,他丟出去的就不是人而是尸體了!他居然,居然……對公子懷著那樣的心思! 怕吵醒江衍后不好解釋,周平安拖著裴越來到外間,沖著那張已經被打成豬頭的臉又狠狠的揍了一拳,不知道怎么的,也許是心虛,裴越一動也不動,就這么挨了幾拳,揍完,周平安把人趕了出去。 裴越直愣愣的站在東宮外,慢慢的抬起頭,有些不敢置信的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嘶,好疼。 周平安那幾拳重點照顧的就是他那張占了便宜的嘴唇。 裴老爺子知道,宸王陣亡的消息是藏不住的,趁著王都現在在他和裴越父子二人的控制下,他必須盡快的做出決定來,是在幾個王爺里找出一個效忠,還是真的像裴越說的那樣,控制住東南軍,直接在皇室中找一個幼主,輔佐繼位。 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幼主繼位當然更加符合裴家的利益,只是裴家數代忠君,深受皇恩,這種近似于謀逆的事情實在超出了老爺子的認知,但是就像裴越說的那樣,幾位王爺都有自己的母族,讓裴家的子弟去給那些王都紈绔牽馬墜蹬,前后奉承? 實際上,裴越和裴老爺子都心知肚明,如果登基的是另外一個人,那他們所有的顧慮都將不存在,只是他們默契的沒有提。 太子之子,先帝嫡孫,皇室五代嫡出,這個世上,沒有人比江衍更加名正言順。 雪原千里冰封,萬里無人煙,小小的坑洞內,沉默寡言的年輕人正在把剛剛獵到的一只狐貍開膛破肚。 “你是長天校尉手下的?”洞xue陰影處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只是有些沙啞,仿佛喉嚨受了傷。 年輕人沒有回答,極其熟練的把手里的狐貍皮剝下,塞進了身后背著的麻袋里。 “沒有經過硝制的狐皮是賣不出好價錢的,我看你袋子里的那些,已經有的腐爛了吧?” 年輕人這下才抬起了頭,出乎意料的是張俊朗的臉龐,他仿佛很久沒有說過話了,聲音比起受了傷的男人還要嘶啞一些。 “……賣不出,好價錢?” 見剛剛仿佛戰(zhàn)神臨世,大殺四方將自己救出重圍的年輕人頓時一臉的悲傷,江翎抽了抽嘴角,懷疑自己開戰(zhàn)之前穿錯了盔甲,三軍之中救下上將性命,還擔心一張狐皮的錢? 想起年輕人帶著他逃亡的一路上,不管情況多么危急,都要把那些追兵身上的東西扒光,塞進身后背著的大麻袋里,獵到獵物,不管是兔子還是狼,必要剝皮,江翎思考了一下,“我看你這一路……咳,是軍中的餉銀不夠用嗎?” 年輕人回答的干脆:“攢錢。” 軍中的漢子攢錢還能是為了什么?江翎笑了笑:“你救了本王,等回去,本王親自為你說一門好親事,我看平陽關太守的女兒正配你,美人配英雄,當如是?!?/br> 年輕人再度沉默了下來,沒有理會他,他握著手里的狐皮,仍然一臉的悲傷。 不是為了娶妻,只是單純的缺錢?江翎想了想:“你缺銀子嗎?我這幾年也攢了些俸祿,五千兩黃金夠不夠?” 年輕人悲傷的說道:“不夠,我弟弟說,要整整二十兩?!?/br> 江翎沉默了,他開始懷疑這年輕人在故意逗他玩,但是看著那張無比正經的臉,他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雖然好笑,但是江翎還是安慰了一下自己的救命恩人:“我身上有五十兩銀子,你拿去吧。” 年輕人在他身上摸了摸,摸到一只錢袋,他把身后的麻袋打開,從里面翻出一只頭盔大小的盒子,把錢袋裝進去。 江翎無意瞥了一眼,只見那麻袋里到處都是零碎,有的是純金的器皿,有的是不值錢的馬蹄鐵,還有一大團衣物盔甲,底下一堆大大小小的金塊銀錠。 他到底是怎么扛著這么多的東西,還背著他一個人大活人走到這里的?要知道他一直以為這跟他差不多高的大麻袋里裝的是一些衣物獸皮!等等,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就這,不夠二十兩?江翎懷疑的看了看這人,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 “這位英雄,你叫什么名字?” 年輕人抬起頭,茫然的眨了眨眼睛:“英雄,英雄叫孫悟空啊?!?/br> 江翎忽然覺得,受傷以來的這些日子,他這么信任的把性命交托給眼前這個人,真的太可怕了。 作者有話要說: 《英雄你到底要什么》 江翎:這位英雄,我給你娶最美的女人! 江翎:英雄你不要女人嗎?我給你銀子! 江翎:銀子不要嗎?那我給你升官! 江翎:不要升官嗎?我給你買車!買房! 周至青:(*  ̄︿ ̄)為什么我的儲備糧一直在跟我說話? 第16章 江山社稷一人身 傻歸傻,這人還是有些能力的,宸王殿下心思一轉,從年輕人手里接過剛才被他拿走的那五十兩銀子,手中用了些力,沒捏動,若是他沒受傷,自然有力氣把銀錠捏開,變成成二十兩左右的小銀塊,但是現在這個樣子,他索性指揮著傻子自己來。 年輕人奇怪的看他一眼,不過還是把銀錠接了過去,只是隨手那么一捏……銀錠成了銀餅,上面的掌紋清晰可見。 江翎被嚇了一跳,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得出這傻子并沒有練過內家功夫,他原本是想著讓那傻子用他袋子里那匈奴大錘把銀錠砸開的,沒想到他居然用手就做到了,這得多大的力氣? 江翎雖然驚訝,面上卻沒露出太多,他讓年輕人把銀餅掰開,取了塊小點的,“這就是二十兩銀子了,拿去吧?!?/br> 年輕人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幾乎透出亮光來,江翎差點都要懷疑這傻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傻子了,不過下一刻,這人沖他笑了一下,把那個巨大的麻袋丟在一邊,珍而重之的接過他手里的二十兩銀子,揣進懷里,那嚴肅的表情幾乎讓江翎覺得他是久經沙場的將軍,正在領取無上的賞賜。 被這個想法逗樂了,不過該問的還是要問的,江翎可不允許自己的軍隊里出現那傻子充軍的蛀蟲。 “剛才聽你提到有兄弟,你家里可還有什么人嗎?你叫什么名字?”江翎問道。 也許是經常被人問到這個問題,年輕人的回答簡單明確,“只有弟弟,周至青?!?/br> 江翎還準備再問,周至青忽然豎起了耳朵,沒等他問,一把把那巨大的麻袋抗到肩膀上,抬手把他背到身后,沖出了坑洞,朝著西邊發(fā)足狂奔起來。 隔壁肩膀上背著的麻袋不時的拍擊著他的臉,迎面的干風像刀子一樣,割得臉頰生疼,其實江翎真的挺想說,不用這樣背著的,他不介意被人抱著跑路,好歹不用被麻袋砸也能擋臉,再這樣下去,等回到大營,只怕都沒人認識他了。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傻子平穩(wěn)的呼吸聲和越來越快的腳步聲。 江衍做了一個夢,他夢見了自家父親,他沒有穿著太子冕服,而是坐在承天殿的龍椅上,戴著帝冠,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目光是他從來沒見過的銳利。 “今日后,朕將天下蒼生交于你手,從此江山社稷擔你一人身,能擔否?”父親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江衍后退了一步,他,他…… “連江山社稷都擔不起,你還是朕的兒子嗎?”父親的聲音怒不可遏,帶著nongnong的失望。 江衍呆呆道:“我,父親,我從來沒……” 從來沒有被當做儲君教養(yǎng)過,為了省去麻煩,他從小到大學的都是那些琴棋書畫,就連朝堂上的那些大臣們的官職,他都分不清楚。 父親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他輕蔑的笑道:“皇帝,是教出來的嗎?朕再問你一次,這江山社稷,你到底擔不擔得起!” 江衍怔住了,他抬起頭,看著龍椅上那仿佛帶著光的身影,不自覺的伸出手。 仿佛天地倒轉了一瞬,下一刻,就換成了他坐在了龍椅上,頭上戴著厚重的帝冠,身上穿著繁復的冕服,他低頭往下看,目光越過御階,越過龍紋璧,底下站著滿朝文武,齊齊下跪,連呼三聲。 “陛下千秋!” 江衍再次怔住了,這就是,原本該屬于他的東西嗎?他的目光微微下移,看到了左手邊的玉璽,他伸出手,打開了盒子,沒等看清里面的玉璽,他就睜開了眼睛。 仍然是華麗到清冷的東宮,窗外一輪明月掛在枝頭。 果然,是夢啊。 江衍覺得頭有些疼,多少年沒夢見父親了,這一夢居然就夢見他做了皇帝,還要傳位給他,或許他是被這幾天的事情給弄得心思浮動了,這樣實在不好。 “公子?你醒啦,想吃點東西嗎?您都一整天沒吃了?!?/br> 周寧覺淺,一直睡在外間守夜,基本上只要江衍這邊一有動靜他就能知道,迅速的給自己穿好了衣服,周寧在隔著一道門問。 江衍摸摸肚子,他確實餓了,這些天一直跟著江嬰他們吃果子,吃得他頭暈眼花,他覺得他現在能吃掉整整一盤大肥rou。 小廚房平時是用來做糕點的,周寧無奈,又不能真把給宮人們吃的大肥rou端給自家主子,只好披衣服出了內殿,吩咐人去御膳房值班師傅那里,讓他做一碗熱湯面,里頭多放幾塊rou。 大寧寺的貴人們吃了這么些天的素食,基本上也不挑嘴了,為了盡快吃到嘴里,大部分要的都是這些,熱湯面很快就做好了,江衍這邊剛剛穿好衣服點上燈,那邊也端來了。 濃油赤醬,蔥花點點,十來塊不肥不瘦的rou片搭在碗邊,賣相實在有點丑,但是江衍也顧不得了,抄起筷子就塞了一塊rou進嘴,吃得兩頰鼓鼓。 周寧張大了嘴,伺候江衍這么多年,他見過自家主子憂郁的能讓圣人心疼的模樣,也見過他笑容明媚的好似仙子下凡,臨風彈琴,對月念詩,每一個場景都能入畫,就是沒見過他像餓死鬼投胎一樣往嘴里塞rou!吃得嘴角流油! 吃到一半,rou全都吃完了,江衍這才發(fā)現自己有點失態(tài)了,他輕輕咳了一聲,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油,抿了一口湯,用完美的禮儀細嚼慢咽起來。 秦王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本來他只是想來看看,確認他真的被救回來了就好,沒想到這么晚了他還沒睡,在吃東西。 “王爺安好?!?nbsp;周寧張大的嘴巴閉上了,趕緊行禮。 “出去,本王和承遠說說話?!鼻赝醪辉谝獾膿]手,周寧看了江衍一眼,連忙退下了。 江衍其實還餓,他看了一眼沒吃完的面,漂亮的眼睛里劃過一絲可惜,起身給秦王行了一個禮。 “二叔,這么晚了,你還沒睡嗎?” 江衍給秦王倒了一杯茶。 秦王擺擺手:“你吃你的,我就是不大放心,過來看看。” 江衍內心喜悅,也不推辭,坐下就吃。在秦王面前吃東西比在周寧面前不自在多了,不過他實在是餓了,即使不自在,也吃得津津有味。 【吃東西的樣子,跟她一點都不像,是隨了大哥?】秦王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不過江衍也沒驚訝,也許是因為秦王的情緒很分明,容易感知,他經常能聽到秦王的心聲,有的時候壓根聽不懂,時間長了,他也就不在意了。 一碗面吃完,江衍忽然感覺不好,他剛要去拿帕子,一股濁氣從胃里上升,然后……他打了個嗝。 江衍內心痛苦捶地,他就知道!剛才吃得那么快怎么可能不打嗝,他的臉都丟干凈了!還是在一點都不熟的秦王面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王爽朗的笑聲傳來,江衍的臉已經木了,他面無表情的說道:“二叔,深夜到此,不知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