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到駱寶櫻耳朵里，她原與駱寶珠在院子里喂小馬呢，當(dāng)下立時就回了閨房，把沾了草糧的裙衫換下來，又叫藍(lán)翎重新梳了一下頭發(fā)，藍(lán)翎見她莊重的樣子，小心翼翼道：“莫非姑娘要去見賀公子？”

    駱寶櫻瞧著鏡中自己的臉，回道：“是。”

    自從他來提親，她便知早有這一日她要與賀琛說清楚，雖然母親那里，知曉衛(wèi)家的意思，定會阻攔定親，然她還是覺得欠了賀琛一個說辭。因從沒有料到，他會對自己那么執(zhí)著，執(zhí)著到令人動容。

    紫芙要與她描眉上妝，她拒絕了，只插了支步搖，便起來去往上房。

    袁氏正不知怎么與賀琛說，與老太太一樣，少年單純至誠的樣子，她有些不忍心開口。

    假使沒有衛(wèi)瑯，恐怕她早就歡喜的答應(yīng)了罷？

    賀琛端正的坐著，臉上掛著禮貌的笑容：“其實我今日來，并不為別的，若是老夫人，夫人允許，可否讓我見一下三姑娘？”

    便是要答案，他也不想從別人口中得知。

    袁氏聽到這話，略微沉吟，老太太豪爽，笑道：“你們往日里也不是沒見過，見一見又有什么？”她使人去請駱寶櫻，結(jié)果還未開口，門外的丫環(huán)就稟告，說是駱寶櫻來了。

    繡著花鳥的薄紗簾被撩開，賀琛回頭，看見姑娘清水芙蓉一般的臉，他心弦一動，下意識站起來迎她。

    也不是許久不見，眼前的人已經(jīng)削瘦了一圈，并不是少年得志，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駱寶櫻心下難過，走過來朝他端莊行一禮：“見過賀公子?！?/br>
    “三姑娘?！彼谛睦镙p念寶櫻，然而日日夜夜念著的人，此番就在眼前，他卻一句多余的話都不能說。

    袁氏見二人兩兩相看，一時也不由得想起曾經(jīng)年少時，她暗暗喜歡上的少年，一見傾心，只現(xiàn)實殘酷，憑她庶女的身份難登他家大堂，到底還是掩藏了這份心思，安安心心聽從嫡母，而今嫁與駱昀也沒什么不好。

    只是心底憑留一些遺憾吧。

    但誰的人生又沒有遺憾呢？等經(jīng)歷些時日，就會過去了。

    她與駱寶櫻道：“寶櫻，賀公子專程過來，你不是不知怎么種那棵牡丹嗎，正好請教一下賀公子?！?/br>
    那是叫他們?nèi)フf話了。

    駱寶櫻答應(yīng)一聲，先行往外走去。

    賀琛見長輩們允許，朝兩人深深行了一禮，跟在后面。

    老太太看著二人背影，唏噓道：“瞧瞧，原本多配的，真是可惜了！”

    秋風(fēng)拂面，不比春風(fēng)宜人，夾帶著一些冷，有枯葉從枝頭離開，好像飛了許久要歇息的蝴蝶，慢慢飄落在地上。

    駱寶櫻緩步走著，輕聲道：“還沒恭喜你呢，不過我一早料到，你定會高中?！?/br>
    她頭上步搖微微晃動，閃爍著華光。

    他看著，輕笑道：“大約是因你那句話，我才會中舉罷?！?/br>
    她一時又不知說什么好。

    兩人走得一段路，她還真把賀琛帶到她院子里，那盆“云紫”就擺在窗臺上。此時不是花期，但葉子格外翠綠，沐浴在陽光下，一片片肥美，又干凈，像是翡翠雕刻而成。

    他低頭瞧得會兒：“你養(yǎng)得很好，比我們家花農(nóng)照料的還好呢。”心頭有些欣喜，畢竟她那么認(rèn)真對待他送的花兒，他笑著抬起頭，又四處一打量，只見這院落很是逼仄，比起他住得地方，恐是只得三分之一，但收拾的很整齊，一絲不茍，連墻角一把掃帚都筆直的立著，他像是自言自語，“原來你住在這樣的地方。”

    “有些小吧？但我爹爹的俸祿也只夠買這么大的?！彼χ敢恢父舯?，“我四妹就住在那里?！?/br>
    駱寶珠原是在窗口偷看，瞧見了，立時把頭縮了回去。

    賀琛仍看見了影子，他一笑：“住那么近，難怪你們感情很好。”

    “是啊，有時候她晚上還跑過來，與我一起睡呢?！彼|房走。

    賀琛有些猶豫。

    她站在門口：“事無不可對人言，其實只是處廂房，又有什么？我只想讓你知道，我其實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姑娘家。”她靜靜看著他，“我發(fā)脾氣，使性子的時候，你都沒有看見?！?/br>
    她沒有他想象的那么好，雖然她自傲，自信，可她不是十全十美。

    姑娘的眼波像溫暖的水，流淌過來。

    那是她對他的些許溫柔。

    想讓他舒服些。

    可有時候，兩個人不需要說什么，只是一個單純的動作神情，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她今日鄭重過來，而不是滿是嬌羞，他就已經(jīng)猜到她的答案，她并不想嫁給他，他此刻胸腔里滿溢著悲傷，但奇怪的是，因為猜到了，好像也不是那么的需要一個發(fā)泄口。

    也許是因為已經(jīng)在面對她？

    他笑了笑：“就算你發(fā)脾氣，做什么壞事，你也是我喜歡的駱寶櫻?！?/br>
    臉頰忽地就熱了，駱寶櫻以為他已明白，誰想到他還會說這些。

    怔怔的，她不知該怎么辦。

    明知道要說得更堅決些，手里拿著刀，卻不忍捅出去。

    看她有些手足無措，看著她緋紅的臉頰，賀琛緩緩道：“其實那日我本來有許多話要對你說，但現(xiàn)在看來，說出來了，只會讓你難做，既然你已經(jīng)……”他到底沒能抑制住從心頭升上來的痛楚，略垂下眼眸道，“如果我早些認(rèn)識你，比衛(wèi)公子更早認(rèn)識你，你是不是就愿意嫁給我了？”

    她十歲時就住在衛(wèi)家，若是住在他賀家，定是不一樣的結(jié)局。

    畢竟她不討厭他，不是嗎，或者說，他看得出來，她對他是有些喜歡的。

    不然憑她直率的性子，她何須領(lǐng)他進(jìn)來。

    少年的話落入耳朵，叫她心口一滯，她抬起頭看著他，他笑容溫柔，好像并不在難過，她想說是，但這個字，難以輕易說出口。

    因為世上沒有如果。

    她沒有再給他希望，給他等下去的理由，賀琛笑得更溫柔：“謝謝你，寶櫻?！?/br>
    駱寶櫻難以接話。

    他又道：“這盆牡丹花，還請你繼續(xù)照料，你能一直照料它嗎？”

    那是他送給她唯一的禮物，私心里，希望它能一直留在她身邊，哪怕她嫁人了，哪怕是在很久，很久以后。

    她答應(yīng)了：“我很喜歡它?！?/br>
    脂粉未沾的臉龐像是被雨露洗凈的花瓣一樣動人，他最后看了一眼道：“我也很喜歡它，但這是我最后一次見它了，保重。”

    他轉(zhuǎn)身走了。

    她一時不知該做什么，緩步走到那盆牡丹花前，伸手輕撫了一下它的花瓣。

    眼睛竟?jié)駶竦?，興許她不該那么難過，然而她往前不明白，一心喜歡著衛(wèi)瑯，不曾睜眼看向別人，但此刻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人生里，是會錯過一些人的。

    可即便如此，人生也沒有如果。

    ☆、第 92 章

    到得十月中，嶺南終于傳來捷報，寧王伏法，正被押送京都，大梁軍隊借這勢頭，已從狄戎手中奪得一城。

    衛(wèi)老夫人松了口氣，老太太也松了口氣，畢竟衛(wèi)瑯暫時無事，不然有個什么，那頭賀家都回掉了，這孫女兒怎么辦？老太太有些心思重，正好衛(wèi)老夫人約他們?nèi)グ遵R寺，眾人便一起誠心上香，給寺廟添了不少香油錢。

    回來的路上，駱寶樟小聲與駱寶櫻道：“衛(wèi)家果然富貴，聽說咱們姨祖母一下捐了五百兩銀子。”

    那是不小一筆數(shù)目，在尋常人眼里，能吃上幾輩子了，可在衛(wèi)老夫人看來，能保得孫子平安，叫她再捐五百兩都肯。

    駱寶櫻沒說話，只期盼這銀子真能有用。

    見她沒個反應(yīng)，駱寶樟伸手推一推她：“你就不想三表哥呀？”

    這話真直，駱寶櫻臉都被她說紅了，不悅道：“珠珠都在這里，你說這些?！?/br>
    “四妹又不是不知道?！瘪槍氄拎业囊宦暎按蠹叶紩缘昧?，不然怎么會回了那賀公子呢？母親也已經(jīng)在給你置辦嫁妝，那些好的，漂亮的都是你的，我是什么都沒有！”

    她這個月也要出嫁，看出來袁氏這兩手，厚薄完全不同，不過也算了，便是嫁妝帶得再多，章家難道還會高看她一眼？往后的好日子，還得要靠她自己，她懶得與駱寶櫻爭這口閑氣，撇撇嘴道：“你可記得我這回的大度，別將來嫁去衛(wèi)家了，翻臉不認(rèn)我這庶姐。”

    駱寶櫻好氣又好笑，什么都被她說了。

    她道：“你好好的不生事兒，我自然會理會你，不然，你也別怪我?！?/br>
    駱寶樟就笑起來：“生事兒也是在章家，不過我瞧著衛(wèi)家那二房也不是安分的，還不定你生不生事兒呢?！?/br>
    駱寶櫻沒再理她。

    靠在車壁上，她側(cè)過頭，瞧著官道。

    外面空蕩蕩的。

    想起往前幾次去白馬寺，他總是騎馬伴隨身邊，她嘴角就微微翹了翹，那時候嫌棄他老是出現(xiàn)，而今不在人前，又不習(xí)慣，難怪說遠(yuǎn)香近臭。她把手放在窗欞上，順著那雕刻的花紋輕輕描著樣兒，暗道也不知他此刻如何了？雖然抓獲了寧王，狄戎仍在，他一介文官，在千軍萬馬間，真不會受傷嗎？

    可窗棱不會給她答案。

    過得幾日，駱寶樟出嫁，不似駱寶棠那時尚有些悲傷，這駱寶樟啊，真?zhèn)€兒是沒法叫人傷心，駱寶櫻三姐妹歡歡喜喜的送上添妝，目送她離開駱家，這一日，久違的金姨娘也露了個面兒，若不是這，駱寶櫻都差些忘了有這一號人了。

    駱寶珠聽著外面鞭炮聲漸漸停了，高興道：“大姐總算嫁出去了，娘為她多cao心啊，與我說白頭發(fā)都長了幾根，如今可是好了！”

    瞧瞧駱寶樟就是那么讓人傷腦筋。

    姐妹兩個說說笑笑，駱寶棠聽著，過得一會兒，丫環(huán)過來稟報說二姑爺來了。

    駱寶櫻探頭一看，只見唐慎中穿著一身半舊的醬色棉袍立在不遠(yuǎn)處，她笑道：“二姐，二姐夫來接你了！”

    駱寶棠就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道：“那我走了，下回請你們來家里玩?！?/br>
    唐家啊，很是清貧，此前她們也去過，小小一個獨院，兩夫妻與唐夫人一家三口都住在里頭，幸好唐老爺在京都轄下做知縣，唐夫人常過去照顧了，稍許顯得不是那么擁擠。不過那樣小的一個地方，收拾卻的井井有條，原是種花的花圃里種了些青蒜，菜苗，她們?nèi)サ臅r候，正長到兩指高，煞是可愛。

    那日駱寶棠燒了雞予她們吃，雞胗兒炒著，雞骨燉湯，腿兒翅膀做了黃燜雞，她原先是庶女，可也是小姐樣兒，誰想到卻還能下廚了，把三姐妹看得目瞪口呆。

    聽聞還要請她們?nèi)ィ槍殭研Φ溃骸暗鹊侥惴N的菜長大了請咱們吧，我就想吃那個新鮮?！?/br>
    駱寶棠抿嘴一笑，點點頭，轉(zhuǎn)身走了。

    風(fēng)中隱隱飄來只言片語。

    “怎么連轎子都不坐……也不至于……”

    “坐了，你就不來接我了?！?/br>
    “走著也好，暖腳，我給你暖暖手。”

    駱寶櫻聽到，笑容漸深，覺得駱寶棠嫁得真不錯，她也再不是那個老氣橫秋的小姑娘了，倒不知……她忽地想，往后她嫁給衛(wèi)瑯，他們互相說話，又是什么樣的？他可不像唐慎中那么老實。

    見jiejie神游天外，駱寶珠小小嘆了口氣，原先希望三姐不要嫁人一直陪著她，如今看，不嫁也不成了，幸好衛(wèi)家離得近！

    卻說駱寶樟一路做花轎到得章家，就被喜娘在她手里塞了紅綢，她耳邊聽著人聲鼎沸，頗是滿意，暗想這章無咎雖是庶子，到底也是伯府的孩子，客人來得多，還是給章老爺面子的，她喜滋滋跟著進(jìn)去，行大禮。

    章佩瞧見她就不順眼，見她進(jìn)了洞房，想要個下馬威，等到駱寶樟要吃得，使人端上來一盤子的殘羹冷飯。

    銀丹氣憤道：“竟有這樣苛待新娘的，姑娘，怎么辦是好？”

    駱寶樟當(dāng)然吃不下了，她也猜到定是章佩做得，畢竟這門婚事是章夫人首肯的，巴不得她嫁給章無咎，怎么也可不能在這時候下手對付她，她冷笑了下道：“哪個丫環(huán)端來的，你掌哪個的嘴巴，只莫說是我吩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