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拂過……

    吹動寬松的紈娟曲裾，緊緊裹到小貴女身上；纖細(xì)的腰肢才脫去女童的圓潤，細(xì)楊弱柳，不堪一握。陽光穿過初夏清風(fēng)中搖曳生姿的綠枝與碧葉，欣欣然落在小貴女滿頭的烏絲上，是縷縷金色的流輝。

    ‘阿嬌尚未行笄禮，還算小孩子?！跆拥氖种?，在垂袖中蠢蠢欲動：‘小孩子嘛，沒多少忌諱！嗯，以前去祖母宮里請安，也常抱抱……’

    “細(xì)君嬌……誠多禮矣！”皇太子的手舉起，向嬌嬌翁主的小臉探去，像這世間無數(shù)關(guān)懷少小的兄長會對可愛小meimei做的那樣——理理額發(fā)，捏捏臉蛋。

    阿嬌驚愕！

    怔怔地僵在那里——躲閃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

    “呃？”

    手上，并沒感受到預(yù)料中的柔滑烏發(fā)；指端和掌心，滿是毛茸茸溫?zé)釤岬挠|感——皮軟、rou厚，還毛茸茸。

    劉榮俯視著臂彎中突然多出來的大胖兔，一臉的匪夷所思。

    不請自到的長耳朵客人，頂著雙迷茫疑惑的黑亮亮圓眼，同樣莫名其妙地仰望帝國儲君。

    “大兄，大兄，胡亥……誠‘肥’矣！”不曉得啥時候橫進來的，劉徹堆一臉誠摯快樂的笑容，邊揉手臂邊抱怨胡亥兔子的超重問題，嘮嘮叨叨，活像多討厭這只膘肥體壯的寵物兔似的。

    “弟君，如……是？”劉榮端詳端詳異母弟弟，頗感怪異：meimei的松獅狗，雙琳館劉嫏劉嬛的大白鵝……未央宮長樂宮的寵物們，從天上飛的、到地上跑的、再到水里游的，這些年被膠東王欺負(fù)禍害了多多少少？

    ‘兩座宮城中，到你手還能快快樂樂安然無恙出來的，就只有嬌嬌表妹的胖兔子了！這叫做討厭，嫌棄？’決定不搭理這茬，劉榮還想和陳家表妹繼續(xù)聊上幾句；

    只可惜大漢皇太子很快就赫然發(fā)現(xiàn)，他看不到人了——第十號皇弟站的位置，好巧不巧正插到自己和陳嬌之間，為他的皇太子長兄擋去嬌嬌表妹一大半的倩影。

    直接忽略掉皇儲兄長的疑慮的眼光，膠東王弟弟掛上滿臉不容置疑的兄弟愛，堂而皇之刺探太zigong內(nèi)情：“大兄，愚弟近聞……太zigong左良娣有妊，是否？”

    “然，然……”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劉榮一怔，緩緩神承認(rèn)了，同時暗道消息的傳播簡直和長了翅膀似的，他前天才招太醫(yī)確診栗表妹又有了身孕，今天就傳到劉徹這兒了？

    “小弟恭喜大兄，賀喜大兄！” 一得到確認(rèn)，皇漢膠東王左手覆上右手，雙袖合攏，高舉加額，向皇太子劉榮鞠了兩躬。

    館陶翁主和膠東王的隨從們也緊跟著行禮。

    一時間，“恭喜殿下”“恭喜殿下” 的道賀聲不絕于耳。

    栗太子抱了只胖胡亥，騰不出手回禮，應(yīng)對舉動見頗有些尷尬。

    直起腰，劉徹忽然輕輕嘆了一聲。

    接著，在眾人略帶驚異的目光中，大漢的膠東王悠悠說道：“寡人素聞左良娣秉性柔嘉，持躬淑慎，曾主事北宮，敬上而憫下，寬厚惠慈……生大兄之次男?！?/br>
    “奈何……先失子于襁褓，后懷妊而……逢災(zāi)？”劉徹惋惜地連連搖搖頭，神情間盡是遺憾，完美演繹了對太zigong栗嫂嫂兩次不幸的充分同情。

    ‘可憐的jiejie，可憐的侄兒……’栗延聽在耳中，眼圈都紅了，心中萬分糾結(jié)：‘多可愛多漂亮的孩子啊，好好長到半歲，竟然說沒就沒了！怎么會，怎么會……’

    手一松，胖兔子滑落……

    皇儲殿下沉默沉默，眉宇間是沉甸甸的哀傷——那年的太zigong連遭不幸，半年之內(nèi)，栗表妹所出的次子與酈氏所生的長子相繼夭亡。凄風(fēng)苦雨，經(jīng)久不散。

    看到劉榮雖竭力克制，卻依然難以全掩的哀戚神情，阿嬌大為不忍，伸手在劉徹后腰偷偷掐了一把。

    “……”劉徹表兄感覺到，當(dāng)沒感覺到；彎下腰，歡迎胖胖兔投懷送抱。

    馳馳然四十度轉(zhuǎn)向，膠東王面朝栗嫂嫂的親弟弟侃侃而談：“栗君，良娣承明命，虔恭中饋，肅雍有道。依寡人所見，數(shù)月后必大吉大順，一舉得子?！?/br>
    栗延感動到不行，對著劉徹誠心誠意一躬到地：“承大王吉言！延……感懷五內(nèi)?！?/br>
    含笑拱拱手算是回了禮，劉徹又轉(zhuǎn)回，再次面向長兄：“阿兄，昌平翁主亦重身耶？”

    阿嬌再驚，心思陡轉(zhuǎn)猜到劉徹想干什么，加力又掐了一把：‘別說了，太zigong的內(nèi)事，與你何干??？’

    皮糙rou厚的膠東王不在乎，該干什么干什么。

    聽弟弟提到周朵的再度有喜，栗太子劉榮雙眼就是一亮，咧嘴笑——由衷的暖暖的笑：“然也。然也。”

    ‘討厭的罪臣女，死一個生兩個，現(xiàn)在又懷上了！萬一她和jiejie都生了男孩……’栗良娣弟弟的面上，隱隱起了重陰霾：‘豈不是當(dāng)年酈孺人情況的再現(xiàn)？這女人背后的周家，并不比jian猾成性的曲周侯容易對付……’

    注意到兩人的變化，阿嬌皺皺眉，狠狠再扭兩把——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

    劉徹嘴角癟癟，意志堅定地我行我素：“大兄，右良娣貴為文皇帝孫，蕙心淑冶，世所罕求。凡生男，即成‘兒女雙全’之美。”

    ‘是啊，梅寶早就想有個兒子了。這回若能如愿，兩女一男，熱鬧完美！’想起愛侶動人的風(fēng)姿和女兒們歡暢的嬉鬧，漢朝皇太子面上心里盡是溫馨與甜蜜，蘊含其中的憧憬和情感——哪怕是個瞎子，也看得出來。

    察覺到姐夫的表情變化，栗延眸光一寒。

    空氣中，流動著若有似無的……詭異。

    在場眾人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觀景的觀景。只有竇亮若無其事地旁觀，興致勃勃地看戲。

    ☆、第15章 甲戌阿徹阿嬌

    詭異的氣氛在親戚與親戚，君王與臣子，主人與侍從間彌漫……

    膠東王委實是個討人喜歡的弟弟，在場中各色人等中最輕松自在不過。

    恭維過兩位重量級的良娣嫂嫂和她們的兒女——當(dāng)然，是指還健在的孩子們——后，劉徹也沒忘記對其她幾名小侄女表示表示他做叔叔的關(guān)心：

    夸夸蕭孺人的五侄女乖巧聽話；

    贊贊酈孺人生的六侄女活潑漂亮長得好；

    還有那個因生母地位低微經(jīng)常被忽略掉的二侄女，也得到了膠東王叔叔的一堆贊詞，膽??？女孩子膽小再正常不過，怎么能算缺點呢！不愛說話？沒關(guān)系，沉默是金嘛！

    ……

    收回手，阿嬌掃掃徹表兄，見他還在那里滔滔不絕，一點都不把自己前面的提醒放在心里，不禁有些著惱。

    “哦，大兄……六女之‘百日’乃何期？”活像是偶然間突發(fā)想起，膠東王咧開嘴，笑得歡實歡實，雙眼興奮得直發(fā)光：“是日，愚弟將攜重禮……登門……相賀。”

    “呃……弟君，弟……”劉榮目光飄忽，支支吾吾，仿佛在著力回避著什么。

    劉徹的嘴快咧到后腦勺了，誠心好意地追問小侄女的好日子：“何期？何日？呀，大兄，六女秀麗聰慧……何期？”

    ‘一個三個月都不到的小嬰兒，成天不是吃就是睡，從哪里看得出秀麗和……聰慧？！’耳聞目睹之余，嬌嬌翁主的腦海中突然冒出儒生們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巧言令色……巧言令色……

    急切間嬌嬌翁主飛也似的抬手捂嘴，別過頭不讓別人發(fā)覺，竊竊地笑：‘巧言令色……鮮仁矣……嘻，嘻嘻！’

    弟弟在追問，兄長在推搪；后者看來，游移不定。

    栗延死盯姐夫，一副強忍著欲言又止的憋屈模樣；臉色之陰郁，幾乎可以擰一把擰出水。

    館陶翁主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微微蹙蹙眉，完全摸不著頭腦——這是怎么了？給小貴女辦個‘百日’而已，多簡單一件事，干嘛神神叨叨的？

    退到一旁再沒說話的竇亮此時沖嬌嬌翁主夾夾眼皮，用眼神問她：‘阿嬌，阿嬌，想不想知道原委？’

    阿嬌不搖頭也不點頭，鳳眼彎彎，

    竇表舅低頭輕笑，摸摸鼻子，認(rèn)為已經(jīng)獲得足夠的鼓勵了；于是悠哉游哉蹭過來，噼里啪啦往外倒內(nèi)部消息：話說這段日子以來，太zigong為了六姑娘的百日，都快‘內(nèi)亂’啦！

    阿嬌詫異地挑起眉，震驚不小——至于嗎？哪個孩子不過百日，為這還能惹出糾紛？

    ‘一般是不會，尤其宮里有錢有人手，沒什么辦不了的。只是……’章武侯門最年輕的少君很配合地點點頭，憋笑憋得幸苦，以至于講話都有些艱難了：‘酈孺人堅持為女兒大辦，可偏偏太zigong的兩位良娣這時候都有了身孕……’

    ‘周良娣栗良娣都沒兒子，如今懷了孕，一心只顧著養(yǎng)胎生皇孫，誰有那個閑功夫去主持宴會和祭祀??？你知道的，大辦的話，勢必要請宮廷巫師來舉行祭祀祝告鬼神，費神而耗力……’聊到一半，竇亮沖阿嬌別有深意地努努嘴，怪腔怪調(diào)地念：“因之，酈孺人請于殿下，求自理，無勞二良娣。然……”

    ‘然而……酈孺人只是皇太子孺人，名位上沒有向奉常申請巫師巫女的資格，也沒主持祭祀和宮宴的身份，這兩者都是正室的特權(quán)！’阿嬌眨眨眼，瞄瞄不遠(yuǎn)處正被劉徹糾纏著的太子表兄劉榮，自動腦補了亮表舅沒說出口的話。

    ‘酈孺人想親自cao辦，皇太子倒是無可無不可，但兩位良娣說什么也不同意……’扭頭同瞄了眼位居帝國繼承人的皇家侄兒一眼，回想起太zigong種種雞飛狗跳，竇亮悶笑兩聲，神色間頗帶些幸災(zāi)樂禍，積極爆料——說來好笑，周朵栗娥這對打一入宮就面和心不和的良娣，竟然破天荒頭一次聯(lián)合起來了！聯(lián)合反對??！而酈孺人借助母族曲周侯門的勢力，全力爭奪中……

    又瞅瞅栗太子，阿嬌抿緊嘴，大感別扭：‘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

    ‘周朵和栗娥如果同意了，才叫見鬼呢！’館陶翁主陳嬌對周朵栗娥二人的做法，倒是一點都不意外：‘一旦酈孺人如愿以償，兩個良娣從此再無權(quán)威可言，顏面掃地……’

    “酈孺人為女兒計，半步不退！”竇亮則相反，毫不掩飾口氣中對酈氏的欣賞，連發(fā)高論：‘酈孺人勇于進取，志堅不屈，打定了主意非大cao大辦不可……所以殿下這兩天，日子難過啊！’

    見竇表舅拿著兩個良娣侄媳的反應(yīng)當(dāng)笑話，評論什么‘既然殿下不反對，她們的身體又不堪勞累，何不由了酈孺人去？還順?biāo)浦鬯蛡€大人情呢。做什么堅決反對？惹丈夫夾在中間為難，搞得家中不寧，實在不智……不賢……’

    ……

    陳貴女溫順低垂的雙目中，眸光閃動——為什么指責(zé)兩個良娣不賢不智？難道不是太子主次不分……處事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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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徹弟弟終于把可憐的太子大兄逼到?jīng)]轍，甘拜下風(fēng)地表示愿意出人出錢讓這群如狼似虎的皇家兄弟們打打獵郊郊游，捎帶玩玩宿營野炊行樂啥的。

    送別幾乎是逃也似離開的皇太子劉榮，志得意滿的劉徹回來找他的陳表妹：“阿嬌，阿嬌，大兄允諾，于暑月之中擇日……”

    “咦？”說到半截，膠東王突然吃驚地發(fā)現(xiàn)，嬌嬌表妹非但不認(rèn)真聽他講話，還一個抽身自顧自登上肩輦，拍拍欄桿令宦官——升輦——啟程。

    ‘哎呀……阿嬌生氣了，生氣了！’

    劉徹到到此時才大覺不妙，趕緊追過去：“阿嬌，阿……嬌……”

    負(fù)責(zé)抬鳳輦的六個宦官超水平發(fā)揮，簡直是豁出命地跑，活像——背后有n匹餓狼。

    沒提防鳳輦動得如此之快，膠東王趕幾步?jīng)]追上，急得直跺腳。

    “大王，大王……”韓嫣過來，適度擋住君王的去路，語氣生硬地阻止：“大王，此未央宮也，禁中之重地……”

    蕭琰想想，也過來善加勸阻，說道這兒畢竟是未央宮，貴族高官人來人往，一個親王追著翁主大呼小叫既不合適也太難看。有什么誤會，表兄妹間以后有的是機會解釋，不用急在一時嘛！

    情知兩個伴讀所言不虛，劉徹咬咬牙，打定主意下午就去長信宮找人——阿嬌再生氣，也不能閉門不見不是？再說了，胡亥還在他這兒呢！

    ‘女孩子都是小心眼……小心眼！而，阿嬌最甚！’撫撫胖胖兔的頭背，膠東王氣哼哼，好一陣咬牙切齒。胡亥伸兩只胖乎乎的前爪擼擼臉，一派閑適地打理儀容。

    抱怨一通，轉(zhuǎn)瞬，劉徹又一臉悵然地瞪著漸行遠(yuǎn)去的鳳輦，惱火又委屈地喃喃：“胡亥……胡亥呀！阿嬌棄……我等不顧矣！”

    蕭琰捂了嘴，竊笑不止。

    韓嫣則向天翻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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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輦，顫巍巍的……

    ‘那是……公然挑戰(zhàn)正室的權(quán)威?。　诩巛偵?，館陶翁主陳嬌還在想剛才聽到的太zigong紛亂：‘雖然良娣也不是正室，但良娣之位例從古媵制，多少帶點副妃的味道。當(dāng)下，皇太子無妃，良娣主事勉強說得過去。而一個孺人算什么？妾而已……’

    ‘太子表兄就該當(dāng)機立斷，直接打消酈孺人的妄想才是！竟模棱兩可？！’ 對比對比長兄與表兄各自的內(nèi)治，嬌嬌翁主忍不住輕輕“哼”了一聲：‘如果是大兄，根本不會將這事推到姱從姊面前，早在孟姜提出的當(dāng)時就否決了！’

    陳嬌很清楚母親館陶長公主經(jīng)常告誡兩位兄長一定要注意維護正室的威權(quán)和榮譽，否則早晚必出家亂。陳須尊奉母命，所以這些年來雖然美妾有寵、庶子又一個接一個出生，長公主官邸的內(nèi)宅卻紋絲不亂，秩序井然。

    ‘二母自然不方便與庶子深談內(nèi)闈之事，可栗夫人怎么也不提點提點太子表兄？’嬌嬌翁主想來想去，倏爾發(fā)出冷笑：‘想迷了！栗夫人那架勢，是恨不得明天薄皇后就歸天，好讓她母憑子貴取而代之！指望她？？’

    ‘可……奇怪呀！太子殿下不是寵愛昌平翁主嗎？不是重視栗家表妹嗎？’館陶長公主的女兒慢慢地皺起眉頭：‘他怎么不想想，酈孺人這回若是越權(quán)成了，以后蕭孺人提要求怎么辦？周孺人提要求又怎么說？還有將來會出現(xiàn)的其她寵妾……永無寧日啊！’

    回憶剛才表舅舅竇亮表現(xiàn)出的態(tài)度，阿嬌越想越不是味道，漸漸地陷入沉思：‘難道說……男子……從不介懷妻子的感受和……尊嚴(yán)？’

    習(xí)慣性地摸向膝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