攪攪原該是湯濃醇鮮的牛rou湯，劉姱一臉厭惡地將湯碗推到案邊沿，示意侍女嘗嘗：“阿芹，怎么回事？什么這味道啊……腥氣！”

    侍女先告?zhèn)€罪，從外間另取了個(gè)備用小碟，舀一勺試試——的確有股子血腥氣，葷菜除腥失敗的結(jié)果。

    “王主，別吃了……”

    叫站在外口的婢女們過來把不受歡迎的湯送走，首席侍女迅速親手備一杯溫鹽水，端進(jìn)來給女主人去味。

    漱完口，王主姱還是覺得有些惡心，捂胸惱火地下令：“阿芹，告訴庖廚執(zhí)事，打做湯廚子五十鞭撻！”

    ‘五、五十？不死……也去半條命啊！’

    大侍女心頭一突突，小心觀察觀察王主姱的神色，輕輕勸道：“請(qǐng)王主……三思。衛(wèi)媼平時(shí)干活最勤勉麻利，從無差錯(cuò)；今日之過，實(shí)乃因突遭失子之痛，一時(shí)錯(cuò)手?！?/br>
    梁王女兒想不起說的是哪個(gè)：“衛(wèi)媼？”

    “孔保氏干女兒呀！”阿芹一點(diǎn)不奇怪女主人的壞記性——梁王宮陪嫁過來的人太多，家屬也多；雖然經(jīng)過強(qiáng)力裁減，人數(shù)依然過了百，能全記得才怪。

    阿芹細(xì)心地陳述以往：“王主，還記得嗎？孔保氏回鄉(xiāng)后，多虧此義女照顧起居。后來您接孔保氏來京，保氏就帶了衛(wèi)媼一家上來……”

    “噢！原來說她呀……”劉姱點(diǎn)點(diǎn)頭。

    這樣一說，王主姱就想起來了：幼年時(shí)，無辜的乳娘孔氏被繼母李王后驅(qū)逐，不得不離開梁王宮。自己嫁入館陶姑姑家后，念及孔氏是伺候過母后和自己兩代的老人，情分非常，就派人將乳娘接入長(zhǎng)公主官邸養(yǎng)老。當(dāng)時(shí)隨乳母同來的，的確有些個(gè)干親。

    “那干女兒……姓‘衛(wèi)’？”王主姱問：“在庖廚干活？”

    “然！”阿芹忙著給說好話：“孔保氏辭世后，衛(wèi)媼她們本來也該離開。因看她伺候義母孝順，手腳利落，兼又調(diào)了手美味羹湯，才留下在庖廚幫幫忙?！?/br>
    “美~~味~~~？！”想起剛才那口‘美味’的牛rou湯，梁王嫡長(zhǎng)女嘲諷地嘲諷地笑。

    “王主，衛(wèi)媼平常不那樣；干活可盡心盡職呢！”阿芹干笑兩聲，補(bǔ)足解釋：“出差錯(cuò)乃因?yàn)樗倚鹤幼詺⒗玻　?/br>
    劉姱一愣，看向貼身侍女：“自殺？”

    “嗯！”侍女阿芹頷首，嘆口氣：“昨天得到，聽說乃橫梁上吊……”

    “為何？”劉王主疑惑地詢問詳情——很少有年輕男人自殺的；通常，只有大姑娘小媳婦之類的年輕女子才容易尋短見。

    大侍女很肯定地說：“贅婿！”

    王主劉姱：“贅婿？”

    “衛(wèi)媼家兒子多，一無田地二無恒產(chǎn)；沒法子，只得讓兒子去富裕人家當(dāng)上門女婿?！卑⑶劬従彽匮缘溃骸奥犝f，女家對(duì)他百般看不起，都不拿他當(dāng)人看！小伙子受不了，一時(shí)沒想開，就上吊了?？蓱z才十八歲啊，高高帥帥……好模好樣個(gè)人；親娘幾乎哭瞎了眼！”

    “贅婿嘛，自然難為！受歧視再平常不過。其實(shí)何止鄰里鄉(xiāng)親，朝廷上更看不起贅婿；收稅、征兵、徭役……處處等而下之？”思考片刻，劉姱王主揮揮手：“算了，算了！既然遭失子之痛，事出有因，‘五十鞭撻’就免了！”

    阿芹聽了，大松口氣，連連代為感謝：“王主……開恩。”

    “不過，她不能再在庖廚留用啦！看在孔保氏份上，另派差事吧！”言畢，姱王主抿抿嘴——衛(wèi)老媽子沒了兒子是可憐，但這關(guān)她什么事？憑什么讓她受罪兼擔(dān)損失？？

    不是完美，擔(dān)阿芹對(duì)如此結(jié)果已十足滿意了，忙不迭地應(yīng)承下來：“唯唯，唯唯，王主。”

    筷子頭，滑過大侍女的下巴……梁王女咪咪笑著挑起一道眉：“呵呵，阿芹，你倒熱心吖~~~”

    阿芹的臉，一下子變得好紅好紅。

    ‘嘖嘖，嘖嘖！看你能熬多久……才向我開口？！’

    不懷好意地放過害羞的侍女，梁王女兒用再純正不過的曲阜方言笑嘻嘻地說道：“其實(shí)，阿芹你完全不必?fù)?dān)心。放心，送去多少，大部分都會(huì)回來?！?/br>
    “呃？”阿芹腦筋打結(jié)，反應(yīng)不及。

    “我說‘人手’。你想啊，如此大事，南皮侯夫人難道能不幫襯女兒？或者，竇家會(huì)選擇旁觀不問？”梁國(guó)王主愉快地喝兩口羹：“要知道，此乃‘竇’太子妃頭一回獨(dú)立大cao大辦呢！”

    梁王女兒很歡樂地說道：“據(jù)我猜……現(xiàn)在站在城陽王官邸庭院中之南皮侯家執(zhí)事家老人數(shù)，恐怕不少于數(shù)十了吧！”

    大侍女阿芹這回是徹底放松了，大喘口氣，轉(zhuǎn)而嗔怪女主人：“王主呀，明知用不上，何必送過去如許多人？來來回回，折騰呀！”

    “一碼歸一碼，阿芹！”堂邑侯太子妃沖和自己一起長(zhǎng)大的貼身侍女調(diào)皮地眨眨眼：“送……即‘人情’。”

    “王……主！”阿芹偷著樂；

    見來了新菜，起身打送菜婢女手中接過新出爐的佳肴，添桌。

    隨手打開純銀高沿盤的銀蓋，瞅瞅其中拼裝成魚形的烤鵝塊，梁國(guó)王主忽然嘆了口氣：“其實(shí)，認(rèn)真想來……福音表姐委實(shí)可憐哪！瞧瞧，瞧瞧，婆家還沒提，娘家倒先忙著為太子延添置小妾啦！”

    “在宮里就聽皇太后和章武侯商量，”王主姱端坐不動(dòng)：“說要在竇氏‘南皮’‘章武’兩系所有旁支庶支之中廣選美貌族女！一次選三名，全送去城陽國(guó)。”

    “可不？王主，阿芹不懂……”阿芹卷高袖子，將若干幾乎沒怎么動(dòng)的盤碟撤下，布置新菜上餐案，口中則利利索索道：“福音太子妃才十二三，日子長(zhǎng)著呢，哪里就那么急？！”

    “哎！也不怪竇氏家族動(dòng)作快，”

    夾起塊烤鵝，淺嘗一口，姱王主贊許地點(diǎn)頭：“這些年，城陽國(guó)太zigong中庶長(zhǎng)子、庶次子、庶三子、庶四子相繼出世。算起來……陳王后沒順勢(shì)抬舉那幾名生男御婢做正式偏房，已給足皇太后還有南皮侯舅舅面子啦！”

    最后，王主姱總結(jié)一句：“情勢(shì)逼人呀！竇氏家族……能不急嗎？”

    正聊著……

    一名小丫鬟捧了只藤條編的描彩鴛鴦敞口籃進(jìn)來。

    敞口籃里鋪了層錦帕。光澤柔美的淺黃色錦緞上，躺著幾枚玉牌；每塊牌首都帶孔，系了不同顏色絲線編織成的穗子，染色鮮亮。

    琳瑯滿目，

    唯有放在最上面的，不是美玉。

    墨跡斑斑的普通竹簽啊，

    豈止是顯眼，簡(jiǎn)直——刺眼！

    ‘咦？這是……什么？’

    梁王主拿過竹簽，翻看上面陌生的家徽與人名，疑惑地凝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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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太子妃出門了？”

    聽清侍女說什么，王主靜抱著女兒，一臉詫異地從休息用的窄榻上半坐起身。

    姿勢(shì)改變，女娃娃不樂意了，

    摟緊母親的脖子，蹬著小腳丫“咿咿”“呀呀”抗議。

    “噢，噢！青鸞，青鸞乖哦……”劉靜趕緊拍拍抱抱親親，竭力安撫女兒。

    楚王主會(huì)感到吃驚，十分正常。當(dāng)下婆婆長(zhǎng)公主沒回來，太子陳須也不在官邸。如果劉姱再出門的話，館陶長(zhǎng)公主官邸就沒正式主人了。

    而劉姱依然出門了。這說明有極其特殊的情況出現(xiàn)。

    “確實(shí)出門了，我站在二門外親眼看見哦！”

    阿五以彭城方言快速說著：“婢女前去打聽了，好像先有客人拜訪，太子妃接見，沒談上兩句王主姱就隨客人出門啦！”

    劉靜：“客人？”

    “客人，一名……”大侍女兩眼放光：“……‘男’客?！?/br>
    “男客？”楚王主本能地皺皺眉。

    “然。王主姱與一男客，出……雙……”阿五簡(jiǎn)直興奮死了，蠢蠢欲動(dòng)：“王主，我們派人跟去吧！說不定能……”

    “阿五！”王主靜騰出只手，一指頭狠狠戳在乳母女兒的額上：“少……胡思亂想！”

    阿五抱著腦袋，委委屈屈哀大叫：“王主……”

    楮氏掀簾幕，從王主靜小兒子的搖籃旁拐出來，同樣向女兒不贊成地?fù)u頭：“什么腦子？！在你表兄那兒偷吃豬油了吧？”

    不管愿意不愿意，陪嫁侍女這回是消停了。

    跳過女兒阿五，楮氏直接問王主靜：“王……主？”

    劉靜沒回答，只低頭看女兒。

    此時(shí)的小貴女已破涕而笑，在母親懷里“咯咯”地撒嬌。

    楚王主也笑了，

    親親女兒額頭眉間，徐徐道：“當(dāng)做不知道。和平常一樣，該做什么做什么?！?/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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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癸卯不速之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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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筑‘東苑’,有落猿巖、棲龍岫、雁池、鶴洲、鳧島。諸宮觀相連，奇果佳樹，瑰禽異獸，靡不畢備?！?/br>
    『……得賜天子旌旗，出從千乘萬騎。東西馳獵，擬於天子。出言蹕,入言警?！?/br>
    “阿武，阿武……”

    當(dāng)朝皇帝看到這兒,惱怒地低語：“皇帝輦動(dòng),方稱‘警’；朕之出殿，則曰‘傳蹕’！”

    『……招延四方豪桀，自山以東游說之士。莫不畢至,齊人羊勝、公孫詭、鄒陽之屬?！?/br>
    『梁多作兵器弩弓矛……數(shù)十萬，而府庫(kù)金錢且……百巨萬！』

    『……臣盎頓首。』

    天子面無表情地合上奏帛，放到長(zhǎng)案盡頭一只收藏漆匣中，關(guān)上匣蓋鎖好。

    看奏疏是枯燥的。各種各樣的數(shù)據(jù)，平鋪直敘的論述，或夸張或遮掩地?cái)⑹龅蹏?guó)方方面面發(fā)生的情況，十分十分枯燥。

    而某些時(shí)候，‘閱奏疏’也是令人萬分窩火的——尤其是當(dāng)怒火中燒，大權(quán)在握，卻不得不忍耐的時(shí)候！

    “阿武！阿武?。　?/br>
    皇帝重重地按額頭，下大力的食指仿佛是想將眉心的疙瘩搓搓平。

    額上的疙瘩容易撫平，

    然而，但是，心頭上的呢？

    修宮苑、生活奢靡，好說；

    廣招謀臣、私蓄死士，又該怎么算？！

    ‘即使是劉濞老頭狂言要做……東帝之時(shí)，’

    天子冷笑：‘也沒如此囂張吧？吳楚叛亂之平，這才幾年?。]想到，沒想到！’

    “賜天子旌旗，東西馳獵，擬於天子。出言蹕，入言警。兵器弩弓矛？府庫(kù)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