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夏苒說:“好?!?/br> 第二天下午,夏苒重回隋興。 習(xí)慣了溫?zé)釢駶櫟哪戏叫〕牵幌嘛w機,夏苒立刻就被北方粗獷的東風(fēng)刮得一身凌亂,一抬頭,蔚藍深遠的蒼穹上飛過一行麻雀。 接機的是杜希聲的那位老司機,見到她,很客氣地鞠躬說:“太太。” 夏苒把行李交到他手上,說:“喊我夏苒。” 一路上,伴隨著轟轟胎噪的還有司機絮絮的講述,從杜希聲如何回來,到車禍如何慘烈,再怎樣拖著病手殘軀回到家里…… 夏苒幾次打斷,都斷不了他的傾訴欲,她終于不耐煩,說:“你把車靠邊停吧。” 司機慌了神,說:“太……夏小姐,我閉嘴了行不行,你千萬別這時候走了,杜總現(xiàn)在狀況真的很差,你再不去,我們都擔(dān)心他會出事??!” 夏苒瞥了他一眼:“多事,我既然答應(yīng)了要去,就肯定不會反悔?!彼钢复巴獾某壥袌觯骸拔疫M去買點東西。” 可面對一排排超市貨架的時候,她是真的有點開始后悔了。多此一舉吧,人家又不是沒有正經(jīng)相處的女朋友;自不量力吧,以為你去了就能撫順他的逆鱗? 手機在包里靜靜擱著,照顧前夫不是一件小事,告訴林晗吧怕他暴跳如雷,不告訴林晗吧,那是不是真成了他話里說的“背著我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勾當(dāng)”? 夏苒想逃,只是司機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她嘆了一路的氣,心想算了,去幫忙看看他死沒死就回來。 一路的忐忑,當(dāng)果真見到熟悉的房子時,又變成一種煩躁,說好了一轉(zhuǎn)身就不回頭,現(xiàn)如今,又算什么? 鑰匙在鎖眼里轉(zhuǎn)了轉(zhuǎn),輕輕一擰,房門彈開。屋子里沒開燈,黑黢黢的一片,什么東西也看不清。 夏苒剛往里走了一步,一個酒瓶扔到腳下,“砰”的炸開,一個男人大罵:“出去,誰許你進來的?!?/br> 夏苒已經(jīng)摸到開關(guān),輕輕一欽,屋里燈火通明,面前的男人一怔,她亦是一怔,半晌訥訥笑出來,說:“杜希聲,你這樣子,身前擺個碗就能上天橋了?!?/br> ☆、chapter 54 杜希聲身上一件白色t恤不知道穿了幾天,領(lǐng)口胸前泛上淺淺的黃色,是汗?jié)n反復(fù)浸透留下的痕跡。一條灰色的家居褲,腰上松松地打了一個結(jié),膝蓋的地方磨得發(fā)黑。 此刻頂著一頭鳥窩似的頭發(fā),胡子拉碴,形容枯槁,臉上傷痕累累,結(jié)著暗紅色的疤。一只手上果然打了石膏,也不知道他怎么弄的,外面的紗布殘破不堪,臟得好像在泥里打過滾。 相處這么多年,哪怕是鬧得最兇的那一段,每天早上,他依舊會打扮整齊,將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再出門,夏苒看著面前這個狀似落魄的男人,心里不由喟嘆了一聲。 夏苒脫了鞋子,隨便趿上雙合適的拖鞋,拎著東西往廚房走。 杜希聲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走來攔著她,沉聲道:“你也給我出去?!?/br> 夏苒像是沒聽到,看見他沒斷的那只手里端著酒杯,橙黃色的液體只剩下淺淺的一層,冰塊橫七豎八地倒伏在杯底。 她看了看杜希聲那瘦得凹下去的臉,說:“看來他們的顧慮是多余的,你還知道制冰來享受酒精呢,怎么可能這么快就不行?!?/br> 杜希聲說:“出去?!?/br> 夏苒沖他笑了笑,說:“我去做晚飯?!?/br> 夏苒只是稍微一推,杜希聲被撥到一邊,她暢通無阻地走進來。 晚飯弄得簡單,他這不人不鬼的樣子恐怕吃不下什么干貨,熬一鍋爛爛的粥,再做一兩道爽口小菜,對付過去這頓就行了。 廚房落了一層灰,不知道他從什么時候起就辭了阿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夏苒找出手套來打掃。 夏苒剛剛擦過灶臺,腳步比烏龜還慢的男人終于走過來,倚著廚房的門,喘氣道:“這兒用不著你。” 她開了窗子透氣,又讓抽油煙機工作,明擺著是不想說話也不想聽人說話了,偏偏杜希聲還是一副要死不死的語氣:“你聽見我說話了,你現(xiàn)在就走?!?/br> 夏苒歪著頭一陣嘆氣,將兩個手套一把脫下來,摔到流理臺上,抱著兩手回身看向杜希聲:“一大男人,話怎么這么多啊,你要我走是吧?” 夏苒作勢從廚房里要出來,和人擦肩而過時,杜希聲卻伸手攔住她。她側(cè)頭去看他,那張滿是傷痕的臉又是糾結(jié),又是痛苦地擰起。 夏苒明知故問:“你這手攔著到底是讓我走,還是不讓我走?” 杜希聲卻死死咬著牙,既不肯說話也不肯放手。 兩人無言的對峙,夏苒最后退了一步,回到廚房戴上手套,重新忙碌開來。 做好晚飯已是一個小時后的事情,夏苒盛了一碗粥送到他面前,又陸陸續(xù)續(xù)上了幾碟菜,端出椅子坐下來,向他支了支下巴。 夏苒說:“好久不做菜生疏了,不知道咸淡符不符合你胃口,你也別挑三揀四,就湊合著隨便吃點吧?!?/br> 杜希聲踟躕中將筷子拿起來,聽到她說:“我看你吃完了我就走?!彼夹囊货?,又將筷子放下了。 杜希聲恨不得將桌角折得整整齊齊的桌旗看出個洞,方才慢幾拍地說:“你別走?!?/br> 三十歲的人了,平日里的沉穩(wěn)成熟,所有人面前都擺出的一副高冷疏離,卸下防備之后,還是帶著一點孩子氣的幼稚。 好像他以前無論是怎樣耀眼的追風(fēng)少年,私下里和她在一起時,也總有出人意料的順從和柔和。那時候覺得是情`趣,是兩個人在一起時心照不宣的默契,我向你撒嬌,你忍我蠻橫。 沒想到幾年之后再經(jīng)歷,他還在戲里,她卻像是坐在一邊圍觀的吃瓜群眾,不附和尷尬,附和也尷尬。夏苒此時點了點桌子,懶懶道:“你還是快吃吧?!?/br> 杜希聲臉一放:“要么你就現(xiàn)在走,要么你就別走,我吃不吃飯是我自己的事,我多大的人了,還要人在一邊看著?” 夏苒一笑,接過話茬:“你也知道你年紀不小,不用別人看著才能做事,那你一個人跑回來,非要把照顧的人都打出去,自己堵在家里做什么?退一萬步說,你現(xiàn)在是一個成年人,如果不能做到照顧好自己,起碼也該擺平外面的那群人。你想自暴自棄、自我放逐、自甘墮落,都沒關(guān)系,但你不能影響到別人?!?/br> 杜希聲慢慢把話過了一遍,問:“是我媽喊你來的?” 夏苒說:“你還不笨嘛。能讓她下定決心打電話給我,可見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著急成什么樣了。我起初是不想來的,咱們一早就離了,一是我對你沒義務(wù),二是你有女朋友,三還是我剛剛說的,你一個能獨立思考的成年人敢于放下親情和愛情去作死了,旁人干嘛非要吃力不討好的攔著?” 杜希聲臉色極其難看:“那你還來?” 夏苒實話實說:“沒想來,但我告訴我自己欠你mama一個人情,我必要要給她做點什么才能徹底安下心。所以不管怎么反胃怎么排斥我都厚著臉皮過來了,還完這一次,以后我跟你們家橋歸橋路歸路?!?/br> 杜希聲說:“你要還什么人情,是當(dāng)年瞞著她和我結(jié)婚,還是現(xiàn)在瞞著她和我離婚?如果都有的話,你大可不必?zé)?,婚姻也是能獨立思考的成年人的自由,在這一點上,你對她沒有什么虧欠。” 夏苒說:“看來我今天確實是來錯了,其實我一腳踏上飛機的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后悔了。你大概從來都不知道,明明心里討厭一個人,還總要拿熱臉貼人冷屁股,真的糟糕透了?!?/br> 夏苒此時站起身,如釋重負般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看著對面一臉菜色的杜希聲說:“那我先走了,這晚飯你吃還是不吃我管不著,我本來也是受人之托來看一眼你死沒死的,既然你還活得好好的,我也能跟她交差了?!?/br> 只是剛剛跨出一步,桌子忽地被人一頂,緊接著手腕被人緊緊扼住。夏苒擰著眉心看他青筋暴起的一只手,問:“你還有事嗎?” 杜希聲說:“我有。” 夏苒說:“你有事就趕緊說事,別跟一精神分裂的病人一樣,一會兒讓走一會兒不讓走,也別總這么緊緊抓著我,你們有錢人,覺得這樣一來二去的才有意思是不是?” 杜希聲說:“我頭暈?!?/br> 夏苒說:“那你好好坐著,別摔著?!?/br> 杜希聲:“你扶著我?!?/br> 夏苒:“我是來探視的,沒想當(dāng)你保姆,走了?!?/br> 往前一帶,杜希聲整個人都是一沖,夏苒想說你倒是松手啊,他搖搖晃晃忽然折了兩腿跪下來,撲到夏苒身上。 夏苒大聲:“杜希聲,你別以為裝死我就能聽你的,我——” 她動了動膝蓋,男人爛泥似地往一邊倒,她連忙蹲下扶他,掰過他臉一看,雙眼緊閉,眉頭緊鎖——真暈了? *** 杜母隨著醫(yī)生同來。杜希聲身體虛弱,醫(yī)生給他掛了葡萄糖,經(jīng)驗老道的護工給他換衣服,擦身體。 夏苒在主臥外的樓道里等待,身后的墻上是一副色調(diào)單調(diào)的油畫,夏苒盯著看了半天,才想起這該是杜希聲在某次拍賣會后帶回來的珍藏。 他這個滿身銅臭的商人大概是愛慘了這幅畫,所以見到的頭一面就下定決心不管花多大的力氣也要將這幅畫收入囊中。 據(jù)他所說,拍賣會上他和另一個人爭相競價,最終還是他荷包更鼓方才拿了下來。剛剛買回來的高興得不知道怎么是好,是專門辟出個藏品室呢,還是重新裝裱掛在家里顯眼的位置? 后來隨著他收藏的東西越來越多,價位越來越高,這幅畫也就從頂峰慢慢慢慢下滑,直至一點點被騰出來掛在這無人問津的樓道里。只是偶爾重新注意到,他還是會指著這畫頓一頓,說我當(dāng)年眼光很好。 大抵這世上的所有人都善變,對所有東西都有這么一個由深轉(zhuǎn)淺的過程,她的新鞋子買回來了,最寶貴的也只有那前三天。不是不喜歡了,就是沒那么在意了,然后漸漸丟在一邊。 夏苒記不太清他們是什么時候搬進的這棟別墅,懷著怎樣的心情,又做過什么樣的掙扎。她就和忘記這副畫一樣,開始忘記自己曾經(jīng)被這個人怎樣的愛著,然后背叛,嘶吼著說我不甘心,再一點點的麻木,最終徹底搬離。 總有一天,她會不記得在這世界的這個角落,有這么一幅曾經(jīng)被他捧在手心后,又置之不理的畫……就和他曾經(jīng)對待她一樣。 杜母從房門里走出,徑直走到夏苒面前,說:“多虧有你了?!?/br> 夏苒說:“我什么都沒做,就連燒的晚飯他也沒顧上吃?!?/br> 杜母說:“還是要謝你,要是你今天不在,他再一個人暈家里,那真是不知道會發(fā)生點什么了?!?/br> 夏苒說:“那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沒事了吧,時間也不早了,我該走了。好多天沒回來,估計家里都臟死了,急著回去打掃衛(wèi)生?!?/br> 夏苒說著要往樓下去,杜母跟在后面,不疾不徐地說:“要不然……你這幾天就住這兒吧。” 夏苒一怔:“???” 杜母說:“你不是說了嗎,你那許久沒進人,肯定落了一層灰,時間確實不早了,你今天又是坐飛機又是過來照顧希聲,已經(jīng)很累了,晚上再回去收拾家里實在太辛苦。而且我也怕希聲醒過來見不到你人會發(fā)脾氣,他那倔脾氣一上來十頭牛都拉不住,再把醫(yī)生護工趕跑了,真不知道這病還要拖多久?!?/br> 可憐天下父母心,不管面對的是多咬牙切齒的人,為了孩子,總能豁出去把好話說盡。 一旦那個能感同身受,問一句“你忍了有多久”的女人最終歸位,還是可以放下那些她最深惡痛疾的糟心事,轉(zhuǎn)而去為了自己的骨rou打算。 夏苒想了想,說:“我還是回去吧?!?/br> 有人正推門進來,大聲喊著“杜希聲”,她一甩長發(fā)往二樓看來,夏苒和杜母也正往下看她。 嚴熙婷冷冷一哼:“真巧啊,夏小姐。” ☆、chapter 55 嚴熙婷一身的怒氣,推門進來那一下便是氣勢洶洶。 杜希聲出事這幾天,為了能夠順利見到他,她已經(jīng)不知道找了多少種方法。堵醫(yī)院,被告知他已執(zhí)意出院,堵家里,他大門緊閉閑人莫入。 若是這人打定主意不想看見你,你恐怕很難再出現(xiàn)他的面前——可她是誰???嚴熙婷,光是這三個字亮出來,她爸爸都要頭疼上幾晚。 于是她見天地過來繞著杜希聲的別墅轉(zhuǎn)三圈,已經(jīng)下定決心再不成就爬圍墻了,卻突然看到別墅里燈火通明,門也開著。 她急忙開進來,一心想揪著杜希聲領(lǐng)口問他是不是活膩味了,卻沒想到世界這樣小,首先看到的居然會是他前妻。 嚴熙婷換了鞋子往二樓上走,夏苒則從二樓下來。樓梯之上狹路相逢,各有各有心事,又各保持各風(fēng)度,都是修煉到家的皮笑rou不笑。 嚴熙婷一手扶著樓梯,姿態(tài)閑適地問道:“夏小姐是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今天這么有空?” 嚴熙婷和杜希聲的狀況,夏苒或多或少知道些,她無意拿此大做文章,為個無關(guān)緊要的男人爭風(fēng)吃醋,話便說得坦然:“來了不久,剛好有時間就來看了看?!?/br> 嚴熙婷仍舊微微笑:“我聽說你父親前些日子生病住院了,現(xiàn)在身體狀況好一點了嗎?” 夏苒點點頭:“多謝你關(guān)心了,嚴小姐,我爸爸他沒什么大的問題,剛剛辦過出院手續(xù),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家靜養(yǎng)?!?/br> 嚴熙婷笑著附和:“那挺好。”眼神卻是一斂,緊緊鎖定住她,陰陽怪氣地說:“怪不得現(xiàn)在有空來照顧前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