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君昊才要出府去給江絮送吃的，忽然接到下人來信，外頭有人叫見他。

    他走出去一瞧，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曾經(jīng)在江府駐守的紅鷹旗侍衛(wèi)隊(duì)長?？匆娝绦l(wèi)隊(duì)長行了一禮：“我家王爺有請晉王殿下相見?！?/br>
    裴鳳隕約他見面的地方，并不是燕王府，甚至不是京城，而是在郊外，一片空曠的草地上。

    他看著這片草地，方圓數(shù)百米都沒有一棵樹，甚至沒有一塊稍大的石頭，平平坦坦，什么陰私都裝不下，便知道裴鳳隕有機(jī)密的話要同他講。

    “你要跟我說什么？”裴君昊問他。

    裴鳳隕負(fù)手站在他身前，神情一片沉穩(wěn)，但眸光中又帶著一分冷意：“你還不啟程去南疆？”

    聽罷，裴君昊立即皺起眉頭：“你怎么知道？”

    裴鳳隕勾了勾唇：“沒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哦？那你知道我何時(shí)啟程嗎？”裴君昊不懷好意地問他。

    裴鳳隕頓時(shí)一僵，才勾起的唇立刻抿得緊緊的，渾身散發(fā)著冷氣：“你現(xiàn)在就該啟程！”

    裴君昊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情緒中暗含焦躁。

    他焦躁什么？因?yàn)樗粏⒊虇幔?/br>
    “看來燕王殿下的消息并不靈通?！迸峋缓谜韵镜乇鹗?，“我并不打算去南疆。”

    只聽裴鳳隕冷笑一聲：“貪戀溫柔鄉(xiāng)的膽小鬼！”

    裴君昊不吃激將法，倒是反過來嘲笑他一句：“本王有溫柔鄉(xiāng)可貪戀，有什么丟人的？倒是燕王兄，何時(shí)才能貪戀溫柔鄉(xiāng)??？”

    “噌！”裴鳳隕將身側(cè)寶劍拔出兩寸，然后又插了回去，發(fā)出“鏘”的一聲。臉上一片冷然，不帶絲毫感情，“我知道你不肯去，是舍不得絮兒，但你忘了一些事?！?/br>
    “你身上的毒，是誰下的？”他挑眉問道。

    “你以為你的發(fā)狂癥狀，僅僅只是發(fā)狂？”

    “那些下毒的人，到底要你做什么？”

    “如果你不去做，他們會善罷甘休嗎？”

    “那些人是不是還藏在你府里？藏在你身邊？會不會因?yàn)槟悴话凑账麄兊挠?jì)劃，就傷害絮兒？”

    “如果絮兒也中了和你一樣的毒呢？”

    他一口氣拋出來許多問題，每個(gè)問題都十分尖銳。

    裴君昊的神情不由得也凝重起來，放下抱起的手，盯著他問道：“你都知道什么？”

    這下?lián)Q做裴鳳隕抱起手臂，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道：“你的父王母妃都?xì)屆谀辖悴粸樗麄儓?bào)仇，只知在溫柔鄉(xiāng)中安逸，便是屠狗之輩也勝過你萬分！”

    裴君昊捏起了拳頭。

    “絮兒最敬重有情有義的男子漢，如果她知道，你連殺父殺母之仇都不報(bào)，她還會不會看你一眼？”裴鳳隕譏諷地勾了勾唇。

    裴君昊抿了抿唇，道：“是絮兒不叫我去的?！?/br>
    裴鳳隕的眼中似乎閃過愕然，隨即被他飛快掩去了，面色沉了沉，極不情愿地說道：“退一萬步講，就算絮兒不會鄙夷你，就算皇上為你們賜了婚，但是以后呢？你想沒想過，如果你和絮兒有了孩子……孩子身上會不會也有毒？”

    裴君昊登時(shí)被重錘擊中，臉色變得煞白，蹬蹬后退幾步：“不，不會的……”

    但他比誰都清楚，到底會不會。

    會。

    答案清清楚楚地寫在他的腦中，因?yàn)樗砩系亩荆褪菑睦?/br>
    ，就是從老晉王妃的體內(nèi)帶出來的。

    冷子寒清清楚楚地說過，這是他一出生就有的，是從胎里帶出來的。

    “裴君昊，你真是個(gè)自私的人。”裴鳳隕逼近他，如鷹一般銳利的目光直直刺進(jìn)他的眼底，“你無視殺父殺母之仇，是為懦弱。你不顧絮兒安危，是為自私。只想眼前不想以后，是為愚蠢?！?/br>
    “我真不明白，你這樣懦弱、自私、愚蠢的人，絮兒為何選擇了你？”裴鳳隕緊緊抿著嘴唇，拇指用力地?fù)徇^劍柄，被上面的花紋硌得生疼，“你配不上絮兒！”

    你配不上絮兒！

    這幾個(gè)字，每次回想起來，都像一把巨錘，砸得裴君昊的心中鈍痛，怒氣平添三分。

    他配得上！他想說，他配得上絮兒！

    但裴鳳隕的話，卻直挺挺的，血淋淋的，擺在他的面前，讓他無法忽視。

    父王和母妃的仇，他不能不報(bào)。

    他也不能帶著這副有隱患的身軀，與絮兒成親。

    但如何才能去掉巫蠱呢？這是裴君昊想了一天的問題，他煩得透透的，氣得夠夠的，就是想不出來好法子。

    直到江絮來勸慰他。她大概從哪里聽說了他生氣的事，為了安撫他，她甚至親手喂他吃飯。他叫她戴蒲公英，她明明不想戴，卻也戴了。

    她是這么好的姑娘！

    “你知道嗎？我會射箭?！迸峋缓鋈蛔饋?，兩手比了個(gè)射箭的手勢，扭頭對江絮說道，“我爹教我的?！?/br>
    這是他關(guān)于小時(shí)候的記憶，為數(shù)不多的幾幕，清晰的場景。

    他記得老晉王和老晉王妃，時(shí)常叫下人頭上頂個(gè)蘋果，站著一動不動，他們比賽誰射得準(zhǔn)。老晉王妃的準(zhǔn)頭比較好，贏的時(shí)候較多。偶爾老晉王贏一把，便會高興得大叫半天，甚至抱起他騎在他的脖子上，手把手教他開弓。

    “把蘋果放在下人頭上？”江絮聽完，直是瞪大眼睛，“這，不怕準(zhǔn)頭不穩(wěn)，出人命嗎？”

    裴君昊撓了撓臉，說道：“我爹和我娘的箭法很準(zhǔn)，從沒出過人命?！?/br>
    江絮仍然張著嘴巴，驚得合不上。

    她想離他遠(yuǎn)點(diǎn)。

    結(jié)果，江絮陪他玩了一整天，也沒從他嘴里套出話來。才一開口，便被裴君昊帶偏話題，說到別的事情上。最終，江絮生氣了，擰住他的耳朵道：“你跟我說，為什么生氣？”

    其實(shí)她已經(jīng)不是很想知道了。但她是為這個(gè)來的，要是不知道，這一天不是白費(fèi)了？

    裴君昊被她擰得齜牙咧嘴，忽然在她麻xue上點(diǎn)了一下，趁她松手忙救回耳朵，然后不等她大叫，便一溜兒煙跑了：“我還有事，我先走啦。”

    這回是真的跑了，不論江絮如何叫，就是不回頭。

    他一路跑進(jìn)了宮中，求見了隆安帝。

    隆安帝這陣子才處理了有關(guān)江子興的一系列案件，剛剛消停兩天，今天睡了個(gè)午覺，精神正好。見他來了，倒是很高興，招手叫他上前來：“昊兒怎么來了？”

    裴君昊沒有過去，而是直挺挺往下一跪：“昊兒想求皇伯父一件事。”

    隆安帝見他撲通就跪，以為他還為之前的事跟他生分，心里就有些不高興，臉上也拉了下來。但見他口里仍稱皇伯父，面上緩了一緩，問道：“什么事？”

    裴君昊求他的事很多，但大多數(shù)是撒嬌耍賴，很少這樣正兒八經(jīng)跪下來的。隆安帝不禁心想，只要不是求他馬上把江小姐賜婚給他，不論什么，他都應(yīng)了。

    卻聽裴君昊開口道：“不瞞皇伯父，昊兒已經(jīng)身中奇毒十七年?！?/br>
    “什么？！”隆安帝愕然瞪大眼睛，“昊兒，你說什么？！”

    裴君昊便把事情的經(jīng)過，一一敘述出來。末了，他抬頭看著隆安帝說道：“皇伯父，我想求您把絮兒賜婚給我，即日完婚。然后，我便去南疆，找解藥了?！?/br>
    “你，你……”隆安帝震驚不已，還沒從方才聽到的事情中回過神。

    又聽他提出這樣無理的要求，直是腦中混亂一片，勉強(qiáng)壓住思緒，說道：“你既知道南疆危險(xiǎn)，此去九死一生，為何還要親自去？你若有個(gè)萬一，回不來，叫人家江小姐守寡一生不成？”

    裴君昊抬著頭，認(rèn)真地說道：“皇伯父，我喜歡她，我就算不在了，我也想給她留個(gè)靠。裴鳳隕對她不好，她不能嫁給他。而如果我當(dāng)真回不來，她有晉王妃的名分在，也沒人能欺負(fù)她。”

    “如果三年后，我仍沒有回來，絮兒想改嫁的話，請皇伯父答允。如果絮兒不想改嫁，請皇伯父過繼一個(gè)宗族子弟到晉王府，繼承晉王府一脈?！迸峋徽f完，磕了個(gè)頭，“請皇伯父答允?！?/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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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9、怒寫圣旨

    看著跪在殿上的裴君昊，隆安帝面無表情，一言不發(fā)。

    心中早已翻了天！

    虧他還當(dāng)裴君昊是個(gè)老實(shí)孩子！因?yàn)榕狲P隕叫他一個(gè)月內(nèi)不給裴君昊和江絮賜婚的事，他還覺得心下愧疚！眼下卻覺得，真正的老實(shí)孩子，是他兒子啊！

    他兒子只不過叫他“一個(gè)月”內(nèi)不要給裴君昊和江絮賜婚，裴君昊倒好，人都要走了，還要占著江家小姐三年！三年后，江家小姐才能改嫁！

    裴君昊憑什么覺得他兒子不好?。壳魄扑谥械南訔?，好似江家小姐就是天上的云，他兒子就是那地上的泥！

    他憑什么覺得裴鳳隕不會對江家小姐好?。咳煜戮椭挥兴粋€(gè)人會對江家小姐好是吧？

    “請皇伯父答允。”見隆安帝久久不語，裴君昊抬起頭，認(rèn)認(rèn)真真地懇求道。

    隆安帝依然一言不發(fā)。

    真糟心。怎會這樣？為什么晉王府的后人，身上竟然中了這等奇毒？

    若非如此，他何必管裴君昊和裴鳳隕是不是打破頭呢？誰最后抱得美人歸，各憑本事，別三天兩頭來告長輩！

    “你一定要親自去南疆？”隆安帝沉聲問道。

    裴君昊微微垂眼，答道：“我父王和母妃都是在南疆身亡的，我身上的毒又是胎里帶出來的，我總要親自去看看，這究竟是為什么？”

    “你有何計(jì)劃？”隆安帝又問道。

    裴君昊抿了抿唇，說道：“我打算一個(gè)人前去。最多，帶一個(gè)神醫(yī)谷的后人?！?/br>
    此去路途遙遠(yuǎn)，帶得人多了，未必就合適。何況，他并非光明正大地去，而是隱姓埋名，暗暗潛入。帶得人多了，目標(biāo)未免太明顯，對他并不見得有利。

    “你打定主意了？”隆安帝沉聲說道。

    裴君昊點(diǎn)點(diǎn)頭：“是，皇伯父?！本o接著，他兩眼直勾勾地看著隆安帝，“請皇伯父給我和絮兒賜婚吧！”

    隆安帝的眉頭猛地抽了一下。

    “你去可以。”隆安帝抿了抿唇，說道：“賜婚不行?！?/br>
    他答應(yīng)過他兒子的，一個(gè)月內(nèi)不給裴君昊和江家小姐賜婚。這才過了……二十多天？

    隆安帝的心頭忽然跳了一下，一個(gè)月的期限，馬上就要到了！

    他腦中忽然迸出一個(gè)猜測，裴鳳隕該不會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