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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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流珠站起了身子來,傅辛瞥她一眼,便擺了擺手,又命奴仆喚了眼巴巴望著姚銑的高儀來。流珠心中低嘆一聲,無可奈何,只得帶著高儀,往殿側(cè)一間僻靜房間走去。入了室中,掩上門扇,高儀期待不已,扯著流珠的袖子,嬌聲道:“二娘,二娘,他怎么答的?他可愿意娶兒?他可知道哪一位是高儀公主,那高儀公主又長何等模樣?” 流珠來了脾氣,一把將她的手兒甩開,面色肅然,坐到梨花木椅之上,冷聲道:“你瞧瞧你,成何體統(tǒng)!那姚將軍的妾室梅娘,并不是買賣來的,而是自小同姚銑定了親事。若非他那娘嫌人家家里敗落,這妾室本該是明媒正娶進(jìn)門兒來的。姚銑是打仗的好材料,他那妾室更是個(gè)命苦的賢惠人兒,你且再尋一門中意的罷,莫要來當(dāng)這拆人姻緣的壞人。” 高儀先是一驚,隨即沉下臉來,并不將她當(dāng)回事,只道:“你有何膽量,竟敢訓(xùn)斥兒?兒便是不成體統(tǒng),也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公主,你便是跳上枝頭,也不過是承著阿娘恩念的麻雀兒。兒若是當(dāng)了他的娘子,必會比那梅娘更賢惠能干。既然你都說了她是個(gè)苦命的,那這就是她的命,怨不得旁人。她若不甘愿,且燒香拜佛,祈求來世投入帝王家罷,與兒何干?” 高儀從小到大,誰也不曾說過她重話,此時(shí)流珠惹了她不高興,這小娘子便立時(shí)將一旁的茶壺掀開蓋兒來,把那滿滿一壺黃濁茶湯都潑到了流珠的衣裳上,驚得流珠立時(shí)起身,抖著衣裳。高儀撒完了氣,仿佛也有些害怕,狠狠跺了下腳,便道:“兒去尋爹爹做主,用不著你充好人!”言罷之后,紅著眼圈兒,跑了出去。 流珠懶得出去應(yīng)對那些人事,更懶得同這驕縱成性的半大孩子置氣。她躲在這小別間里面,正欲歇上一會兒,忽地聽得門口傳來一陣輕微動靜。她還以為是高儀折返,抑或是傅辛又來尋釁,便有些慵懶地抬起一雙媚眼兒來,誰知定睛一瞧,卻是徐子期長身玉立,眉眼清秀俊美,遠(yuǎn)遠(yuǎn)望著,竟好似謫仙一般。 流珠心上一震,啞然失聲。徐子期蹙了蹙眉,掩上門扇,又從里面上了鎖,隨即踩著黑靴,大步行來過來,望著流珠衣裳上的大片茶漬,沉聲道:“怎地這般狼狽?” 流珠一聽他說話,鼻間發(fā)酸,顧不得許多,傾身向前,兩臂環(huán)住他結(jié)實(shí)精壯的身軀,投入了他那算不得溫暖的懷中。徐子期稍稍一滯,也將她抱住,下巴抵在她肩上,薄唇湊近她耳畔,喃喃道:“我對二娘日思夜想,二娘可想我?” 流珠卻驟然回過神來,稍稍抬頭,凝聲道:“官家見兒不在,定會派人來尋。咱們且換間房,也好相會得久些?!?/br> 徐子期又緊了緊臂,輕吻了下她耳根細(xì)軟處,這才堪堪放開手來。二人避開宮人,另換了間房,一入房中,流珠還打算回頭左顧右盼一番,徐子期卻抬手將她打橫抱起,驚得流珠低呼一聲,隨即雙頰羞紅,只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 此時(shí)話語已實(shí)屬多余,紅衫兒紫褂兒一盡都褪了,麈柄塞入生門,抽聳許久,兩相xiele,方才算求得圓滿。只可惜相會苦短,流珠才喘過來氣,又不得不急急穿上衣裳,低低說道:“官家多疑,咱兩個(gè)再不能久待。子期你且先回宴上,兒便不回去了,到時(shí)候他問起,兒便說被高儀氣得不行,無心應(yīng)付,必能瞞得過去?!?/br> 徐子期卻一把將她又扯回懷里,默然抱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總有一日,救了二娘,離了這龍?zhí)痘ue。二娘必須等我,萬不得說些甚唯恐連累的混賬話兒,撇下了我?!?/br> 這等話,流珠還當(dāng)真猶豫過,可見徐子期對于她的性子,也是有幾分清楚。流珠苦笑,擰了擰他的鼻子,伺候著他穿戴整齊,待將徐家大哥兒送走之后,她想了一想,便去尋了令儀。令儀正由宮婢照看著,專心念書,見流珠前來,很是高興,頗為稚氣地道:“兒喜歡新娘親,比舊娘親喜歡多了。舊娘親總是自己玩,不帶著兒玩,新娘親好,總陪著兒玩?!?/br> 雖與如意、金玉緣同歲,可是眼前的這令儀,實(shí)實(shí)在在是個(gè)稚氣的孩子。流珠心上的慌亂稍減,面上笑意溫柔,帶著令儀開始識字。及至夜里,傅辛問起來時(shí),流珠便推說高儀讓自己怫然不悅,傅辛倒也未曾多說甚話,只揉了揉眉心,漫不經(jīng)心地道: “你莫要同她認(rèn)真。她這性子,以后自有她吃虧的時(shí)候。這一回便遂了她的愿,讓她嫁給那白面郎君。至于那個(gè)妾室,好生安置便是。姚銑是個(gè)沒自己主意的,他娘說甚便是甚,過了他這個(gè)村兒,便難找到這么個(gè)合適的店了?!?/br> 流珠懶得多管,只唔了一聲。傅辛以為她還在置氣,微微一笑,又對她道:“明年開春兒,便是采選之時(shí)。到時(shí)候不少新人入宮,指不定又會鬧成什么模樣。朕想了想,你身邊總該有個(gè)得力人兒才好,便打算將香蕊,再調(diào)回你的身邊?!?/br> 流珠挑眉道:“兒不喜歡她,不愿意用她。再說了,人家是嫁了人的娘子,若再入宮為婢,著實(shí)不合適?!?/br> 傅辛玩弄著她的發(fā)尾,帶著些許醉意,隨意道:“她與那……那個(gè)小廝,都是為朕做事的,本就是假夫妻,各不相與,和離了便是?!?/br> 他定了主意,便必不會再更改。流珠雖厭惡身邊有人監(jiān)視,但轉(zhuǎn)念一想:傅辛總歸要在她身邊安插人,若是香蕊,還算知根知底,且有舊日情分,比起其余人等,還是好上不少。 傅辛見她默不作聲,又溫聲道:“珠兒放心。新人的份位,必不會壓了你去。待這群小娘子入了宮,還是要以你為尊。你若想自己的日子過得舒坦,那便非得拿出你的手段,將她們治得服服帖帖不可。”頓了頓,他沉聲道:“此番采選,若是辦得如前朝一般盛大,又會耗掉不少銀子,故而明年只在京畿采選。你到時(shí)候挑人時(shí),朕會告訴你該選誰,也不必你琢磨?!?/br> 言及此處,他稍稍一頓,似笑非笑地道:“往日里二娘身上的味道,便是朕身上的味道。而今日,二娘身上的味道,有些不對勁……” 流珠心上一顫,口中則故作嫌惡道:“陛下真是長了個(gè)狗鼻子,你且說說,兒現(xiàn)下是哪一種味道?” 傅辛笑道:“你一身酒氣,難聞得緊,朕非要你身上染上朕的味道不可。” 流珠心上稍定,只道:“官家聞著的,分明是你自己身上的酒氣,莫要耍無賴?!?/br> 官家瞇起眼來,偏生要繼續(xù)耍起無賴來。流珠心中嫌惡,卻無可奈何,只得由著他無賴。 ☆、103|96.95.95.93.91.01 金輿玉座寒灰里(三) 幾個(gè)月后,便是正月。流珠的肚子依舊是沒有動靜,這讓她暗暗松了可不止一口氣,慶幸上天終究沒把她逼到更加凄慘的境地里去,而官家卻是毫不掩飾地失望,直恨不得每日召一遍御醫(yī),瞧著御醫(yī)時(shí)的那眼神兒好似要將人家生剝活吞一般,嚇得那白胡子老頭每每診完脈,說話都哆里哆嗦。 過年期間,宮中宴席不絕,這也是流珠最期盼的時(shí)候。宮宴之上,人多眼雜,她與徐子期說話便也能方便不少。只是自打上次在徐子期凱旋歸來的那場宮宴之后,兩人雖時(shí)不時(shí)打過幾次照面兒,說過幾次話兒,可實(shí)打?qū)崱ou貼rou的親熱,卻是再也不曾有過,最多也不過拉拉手兒,親上一會兒。 這一回過年,官家宴請百官,二人又有了見面的契機(jī)。流珠暗暗企盼著,面上卻一派平靜,只持著列有坐席的長長單子,一一察看,并向改完了折子,暫且歇息的傅辛道:“座位及菜品、歌舞,皆已定下,官家且再看看有何遺漏罷?!?/br> 今年這座位順序,比起往年來,更是值得注意,全因著這小半年里,傅從嘉及傅從謙兩派的競爭,幾乎已是擺在明面兒上了,而傅辛,則是坐山觀虎斗。傅辛最信的就是成王敗寇這一套,但覺得哪一位能籠絡(luò)更多核心大臣,能獲得更多貴族的支持,那這一位皇子,便是做官家的材料。他但覺得,能令朝堂多方勢力互相牽制,將其玩弄于股掌之上,才是為君之道。 傅辛聞言,懶懶抬眸,拿了單子在手,瞇眼細(xì)看。流珠默然凝視著他,兀自思量起來:過了年后,傅辛已然虛歲四十,早些年還有些貪功冒進(jìn),只想著在青史之上留下一筆濃墨重彩,而在科舉改革、南夷北蠻兩場戰(zhàn)爭、逐漸擴(kuò)大的植棉令、名存實(shí)亡的專利法、薛微之失敗的土地改革方案之后,眼前的這個(gè)男人似是覺得——夠了。他身為君主,做到這個(gè)份上,已然能名垂青史了,自此以后,只守業(yè)便已足矣。 而在國公府?dāng)÷?,且得了阮流珠在?cè)侍奉后,這個(gè)男人于少年時(shí)的最后一個(gè)遺憾,仿佛也趨于圓滿。他夙愿已償,人在快活夠了之后,整個(gè)人都遽然xiele勁兒,轉(zhuǎn)而專注于培養(yǎng)繼承者來。便連流珠都覺得,他對自己的興趣,也不如早年濃烈了,床笫之間也再不會使些可怕的手段虐玩于她,亦不再用古怪的器具來助興,著實(shí)令流珠輕松許多。 只是……早年的傅辛,喜歡傅從嘉是多于傅從謙的,而如今的官家,態(tài)度已經(jīng)有了些許微妙的轉(zhuǎn)變。對于此,流珠并不樂見。 按通俗的說法,傅從謙是保守派,身后的支撐亦是傳承百年的世家大族,而傅從嘉卻是激進(jìn)派,思想開放,崇尚如今傳播得愈發(fā)廣泛的西學(xué),頗得朝中如金玉直等人的擁護(hù)。兩派政見不同,平日里上朝時(shí)便明里暗中,唇槍舌劍,爭個(gè)無休無止。若非要在這兩派中選出一個(gè)不可,流珠寧肯選那個(gè)看似爽朗,卻頗有些難以捉摸的傅從嘉。 流珠低頭想著,忽地回過神兒來,卻見眼前的男人仿佛凝視了她許久,見她抬眸,這才沉聲笑道:“二娘這是在想甚?朕喚了你兩三聲,都不見你應(yīng)答?!?/br> 流珠心上一凜,忙柔聲笑道:“不過是胡思亂想罷了。一會兒想高儀今年四月便要如愿嫁與姚銑,具體該如何cao辦,一會兒又想給令儀請師傅的事兒,一會兒這思緒又跳到了娘那里,卻也不知她和加菲爾德先生過得如何?!?/br> 傅辛挑起眉來,玩笑道:“就不曾想朕?” 流珠低眉道:“官家就在眼前,自是不用再想?!?/br> 這小半年來,她心緒幾經(jīng)起伏,每一日都想著該如何給傅辛下毒。只是給官家下毒,著實(shí)不是容易的事。官家對她甚是提防,一刻也不曾松懈,每頓飯前都有專人試食,她沏的茶亦是一口不喝,她如何能尋得到機(jī)會。 每每此時(shí),她便會想到傅辛曾親口說的,“忍人所不能忍,方能成人之所不能成”。只要她強(qiáng)忍著,假作順從,扮作逆來順受,嫁狗隨狗,那么時(shí)日久了,總有一天,他會對她心防稍減,到時(shí)候她便能趁虛而入。 傅辛此時(shí)聽得她的回答,深深望了她一眼,勾了勾唇,也未曾再就此多言,只持了那單子,指了幾個(gè)名姓,溫聲道:“這幾位均是世家里掌權(quán)的,開春后采選,選的也都是他們家的小娘子,攏共算來,不過四位,這四個(gè),必須讓她們進(jìn)宮,好全了這幫人的念想。屆時(shí)京畿還有送選的娘子,你便隨著你的心意,信手點(diǎn)幾個(gè)留下便可,不必過問于朕?!?/br> 流珠唔了一聲,卻又聽得傅辛望著她,似笑非笑地道:“珠兒可有醋意?她們進(jìn)了宮,朕可不能讓她們白白守活寡,非得雨露均沾不可?!?/br> 流珠聞言,先是一怔,隨即一笑,柔聲道:“兒有無吃醋,一點(diǎn)兒也不打緊。兒沒有阿姐的福分,得不著陛下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飲的盛寵。命里無時(shí),切莫強(qiáng)求。” 傅辛垂眸,半晌后勾唇道:“只要你生個(gè)兒子,待你百年之后,必會追封你個(gè)皇后之位?!?/br> 流珠瞥他一眼,道:“兒不爭氣,生不出來?!?/br> 傅辛瞇起眼來,遽然扯了她傾倒于軟榻間,聲音低啞道:“朕多多耕耘,你必能爭氣?!?/br> 卻道是夜深交頸效鴛鴦,錦被翻紅浪,雖是正月苦寒,亦屬春宵夜長。 數(shù)日過后,便是百官宴。宴上達(dá)官貴人杯觥交錯(cuò),言笑晏晏,流珠飲了幾盞酒后,便沒了興致,只喚來令儀近身,持著毛筆,蘸酒寫字,教她背詩。待到宴酣之時(shí),傅辛又被幾位世家大臣重重圍住,喝得酒意上頭,俊美面上已然現(xiàn)出酡紅之色來,流珠心上一蕩,眼神便緩緩瞟向了不遠(yuǎn)處的徐子期。 徐小將軍自是領(lǐng)會出了她眼神中的意思,搖了搖杯盞中的酒液,這就算作回復(fù)。流珠低眉抿唇,站起身來,可偏生身邊的婢子乃是被傅辛召入宮中的香蕊,著實(shí)令流珠有些為難。 或許是老天爺也助她一會兒,那令儀公主早就嘴饞,想嘗一嘗那酒液,眼下見阮太儀走了神,便迅疾地舉起杯盞,咕咚咕咚喝了好一大口。那酒的酒勁甚足,開始時(shí)令儀還無甚反應(yīng),沒過多久,哇地一聲,全都吐到了流珠的裙邊。流珠嚇了一跳,知她偷喝酒,斥了幾句后便命婢子去端醒酒湯,同時(shí)抱起發(fā)暈的令儀,往偏殿步去。 她心中暗道:上次是高儀潑了她一身,這一回是令儀吐了她一身,這兩個(gè)小娘子,倒也算得上是她的貴人了。 香蕊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隨她一同入了空廂房內(nèi)。婢子送了醒酒湯過來,香蕊服侍著令儀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下去,流珠見令儀除了瞌睡也不再似先前難受,暫且安下心來,柔聲謊道:“兒且去更衣,收拾妥當(dāng)后便去前殿。至于香蕊你,在此處看著公主便是?!?/br> 香蕊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低聲道:“二娘如今是太儀了,可不能隨隨便便找身兒衣裳,不若便在此處等著,讓人去回咱宮閣里拿?!?/br> 流珠但道:“她睡得安生,在此處換衣,難免吵醒了她,兒且換一間房罷。衣裳的事,你便不必cao心了?!?/br> 香蕊再未出言,流珠揣著一顆跳上跳下的心,又去了她與徐子期趁著宮宴幾番相會過的那間廂房。她才候了沒多久,便聽得門扇吱呀一聲被人打開,流珠連忙回首去看,果是徐子期踩著黑靴大步跨來。 人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這話的意思,流珠竟也有幾分理解。或許恰是因?yàn)楹托熳悠趶念^到尾都藏著掖著,避人耳目之故,她和徐家大哥兒的這份感情,也總是新鮮而火熱的,每番相會都提心吊膽、爭分奪秒,老實(shí)說來,著實(shí)刺激。管它有無明天,且盡此時(shí)歡娛。 先將大卵兒含了一回,覆之以津唾,隨即急急推入,百般抽聳抵弄。流珠羞腮嬌紅,杏眼朦朧,頭暈身乏,只忍著不言不語,兩相一迎一送,便是四千多回,總算及至得意處。二人相會罷了,細(xì)語一番,流珠倚在他肩頭,復(fù)又蹙眉,溫聲叮囑道: “任它文臣怎樣站隊(duì),你是武將,便非得謹(jǐn)言慎行不可。無論子期你對哪位殿下更為推崇,切不可表現(xiàn)出來,否則必會觸怒官家,惹他忌憚。” 徐子期卻只淡淡然應(yīng)了一聲,也不知聽進(jìn)去了沒。 過些時(shí)候,男人整好衣冠,先行離去。流珠自以為此番相會不曾被人瞧去,誰知正在屏風(fēng)后系著裙帶時(shí),忽聽得門扇又被推了開來,她借著屏風(fēng)間隙皺眉一看,卻是香蕊低眉順眼,抱著新送來的華服,緩步行來。 作者有話要說: 6號去旅游,一玩就是一周,所以這幾天在攢稿,遂更的不多……老實(shí)說,我覺得2月完結(jié),可能真的是幻夢吧。 ☆、104|96.95.95.93.91.01 金輿玉座寒灰里(四) 流珠心上一滯,有些慌張起來,暗道:她直接抱了衣裳進(jìn)來,顯然是知道她在這屋子里,那么她也約莫瞧了那丑事去。思及此處,流珠心中咯噔一聲,臉色陰沉下去,面色不善地望向低眉順眼的香蕊。 香蕊卻是將新送的華服細(xì)細(xì)展開,隨即溫聲道:“二娘不必慌張,奴跟了你這么多年,受了你許多恩惠,必不會將這事兒捅了出去。先前在那徐道甫跟前罵他,又在二娘面前替官家說話,不過是覺得徐道甫配不上二娘,而官家與二娘尚算般配罷了。既然二娘的意中人并非官家,奴也只盼著二娘好?!?/br> 流珠卻是不信,只冷眼瞧著她,心中兀自思量。香蕊知她不信,只嘆了口氣,隨即低低說道:“二娘且將衣裳趕快換上罷,先前官家起了疑心,詢問于奴,還是奴幫著二娘搪塞過去的?!?/br> 稍稍一頓,為搏眼前之人的信任,香蕊又平聲說道:“先前阮家大哥兒奔赴前線之前,也曾送了信來,邀約二娘夜中一會,此外還提了許多往日舊事——二娘小時(shí)候,頭發(fā)可是偏黃褐色,如海外洋人一般,而阮大郎……也沒對二娘多有冒犯,奴說的可對?這些事兒,奴若非讀過這信,必不會知曉。而這封信,若是官家見了,必會生出許多心思來,奴自然曉得,便將這信直接燒了,倒也不曾想過日后還會提及它,好令二娘相信?!?/br> 流珠聞言,雙眸微張,默然不語,只由她侍候著穿好衣裳,緩緩步至前殿,坐于席間。大殿之內(nèi),達(dá)官貴族飲酒高會,揮霍笑談,明里暗中逃不出名利二字;八百胭嬌珠歌翠舞,舞衫回袖,勝似春風(fēng),歌扇當(dāng)窗,堪比秋月。 流珠正心中悒悒之時(shí),便聽得魯元在旁溫聲關(guān)懷道:“二娘臉色不大好,可是酒喝醉了?若是撐不下去,我便代你和皇兄說一聲,你下去歇著便是?!?/br> 流珠抿唇一笑,眉間花鈿熠熠生華,輕聲道:“有段日子不曾見你,且陪兒去園子里尋個(gè)僻靜處走一走,說說話兒罷。至于官家那里,不必叨擾他的雅興了。” 魯元點(diǎn)了點(diǎn)頭,猶豫一下后伸手扶住她的胳膊,生怕她先前酣飲,以致走不穩(wěn)當(dāng)。二人出了喧嘩宮庭,及至花園之中,并肩徐徐走在石子鋪就的花道之上,后面只遙遙跟著一個(gè)香蕊,再無其他仆侍。 走得稍遠(yuǎn)了些后,魯元率先開口道:“年節(jié)前后,便是闔家團(tuán)圓之時(shí)。二娘若是想見阿娘,只管向官家提便是,四哥若是不同意,我再勸上一勸?!鄙陨砸活D,她又微微一笑,道:“你也莫要過于擔(dān)憂。你家阿娘,過得可謂是神仙日子?!?/br> 流珠一笑,柔聲道:“兒才不擔(dān)憂。兒只惦記著……加菲爾德先生曾允諾過,會給兒找來合身的洋裝,替兒畫上一幅油畫畫像。兒盼了許久,也跟官家說過,他也不過敷衍應(yīng)下,再未提起,恐怕是拋諸腦后了?!?/br> 魯元一聽,也來了興致,挑眉道:“卻是有趣。那洋人的衣裳,尤其是所謂西服西褲,確有幾分好看,我倒也想試一試身?!?/br> 流珠先前的抑郁之情消減了不少,口中亦笑道:“這般好。咱兩個(gè)身量都高,若是尋那合身的洋裝或許有些難,還要再改一改,但若是穿那西裝西褲,恐怕便好找許多了。這畫像……若是能傳下去,給后來人看,也算是一景兒了?!?/br> 兩人說笑許久后,流珠想了想,又道:“高儀公主四月便會嫁做人婦,卻不知jiejie泉下有知,對那新郎官兒會否中意。無論如何,兒已是盡力了,還為此落了高儀的怨恨,那小娘子幾個(gè)月來一個(gè)好臉兒也不曾給過兒,真是小孩心性?!?/br> 魯元蹙了蹙眉,溫聲言曰:“母女連心,她定會知曉,亦會滿意。至于成親之后,公主過得如何,我也不好妄加猜測,只盼著她莫要成繼我之后第二個(gè)同駙馬和離的公主。若果真如此,四哥必會賴我開了壞頭。” 這本是玩笑話,流珠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待到夜里時(shí)分,流珠正躺在榻上,模模糊糊地瞇眸睡著,忽地聽得身后一陣響動,驚得這阮太儀立時(shí)睜開眼來,回首看去,卻是傅辛才從宴上歸來,一身酒氣,只那一雙深不可測的眸子,如山中野狼一般異常清亮。 男人草草褪了衣裳,便往她床榻一側(cè)擠了上去,流珠迫不得已,蹙著眉給他讓出地兒來,隨即忍著郁氣,溫聲道:“官家可不能就這般躺上來,速速去洗漱寬衣罷。兒再命人端一碗醒酒湯來?!闭f著,她便要跨過他,下榻去喚仆侍。 傅辛低笑兩聲,遽然翻過身來,將才起了個(gè)身的流珠又俯身壓住。用下巴上的胡茬扎了流珠那嬌嫩的臉兒一會兒之后,傅辛沉聲笑道:“隔幾日便是正月十五,珠兒同朕一起,去宣德門上坐著,給百姓賜酒罷。也讓六街三市的勛衛(wèi)宰臣,黎民百姓,都瞧一瞧,朕新納的太儀,是何等一個(gè)勾人的小娘子。” 流珠蹙了蹙眉,只想著找個(gè)由頭,搪塞過去,傅辛卻甚是了然,又緩緩說道:“你若是好生在宣德門上坐幾個(gè)時(shí)辰,朕便允你在宮外頭放上幾日探親假。只不過探的這親,不是徐家人,而是連氏和那洋人。朕知你困久了,心里膩煩,便是籠里的鳥兒,時(shí)不時(shí)還要提溜出去放放風(fēng)不是?” 流珠美眸微亮,稍一思忖,自然應(yīng)了下來。傅辛瞇眼又道:“有道是春風(fēng)風(fēng)人,夏雨雨人。朕難得做回好事,珠兒也回報(bào)朕一次,服侍朕寬衣洗漱罷。” 流珠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卻只得翻身下榻,先掌起燈,后命香蕊端來水盆荑皂。香蕊手腳端是利索,不一會兒便俱都備齊,流珠將巾子沾了水,復(fù)又?jǐn)Q了擰,這便開始給傅辛凈臉。 官家笑看著她,又輕聲道:“二十多歲盼著的事兒,活到年近四十,總算是了了一樁心事?!?/br> 流珠啐了一口,故意笑道:“官家若是不說,光看這臉,兒還以為官家將要過六十大壽了呢?!?/br> 從前她也開過這般玩笑,傅辛要么但笑不語,要么便胡攪蠻纏,可此時(shí)的官家卻眼神明顯一黯,隨即瞇眼說道:“自是比不過二娘,好似狐仙轉(zhuǎn)生,多少歲都年輕貌美。前些日子那洋人的琉璃鏡才送了過來,朕一照,竟嚇了一跳,卻原來眼角眉梢,早都生出了細(xì)紋來。從前朕也算得上是個(gè)俊俏郎君,可再看鏡子里映出的那人兒,已是初露老相,疲憊不堪。朕才知道,朕已算不得年輕人了?!?/br> 古代醫(yī)療水平低下,古人壽命自然不長,平均也就三十多歲,似那蘇東坡,才三十八歲就自稱“老夫聊發(fā)少年狂”了,也難怪傅辛?xí)鲞@般感慨。 流珠見他這般感慨,只覺得心中快意,差點(diǎn)兒哼出了小曲兒,面上卻一派平靜,有理有條地替他洗漱寬衣,心中暗暗企盼起了元宵節(jié)來。 卻道元宵燈火出游敖,斗巧爭妍照彩鰲。及至正月十五這日,天降大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如撕棉扯絮,再映著盞盞燈火,遙遙望去,雪片兒隱隱發(fā)亮,竟好似萬斛明珠,傾空而下。 宋人喜歡元宵節(jié),更勝過過年。這一日才上了宣德門城樓,流珠緩緩向下望去,便見人頭躦動,摩肩擦踵,萬盞花燈映著人影憧憧,一輪明月照盡凡俗悲喜,前幾年走在人海中但覺得人多,此刻站在高處向下探看,竟生出幾分壯絕之意。 傅從嘉、傅從謙等皇子各攜了家眷來,對著傅辛及流珠一一磕頭,傅辛分別行賞,言語勉勵(lì)。不一會兒城門樓子下便有各等藝人,輪番獻(xiàn)藝,比起宮宴上那令流珠全無興致的歌舞來說,這些民間藝人的節(jié)目,雖然有趣許多,但是阮二娘畢竟和宋朝人有著不可逾越的代溝,即便被同化多年,有些東西也是積習(xí)難改,因而此時(shí)聽了一會兒,便又困倦起來。 好不容易等到節(jié)目收場,金甌御酒也已派完,流珠便有些期待地看向傅辛,官家瞇了瞇眼,專吊著她胃口,顧左右而言他了好一會兒后,才揉了揉眉心,道:“朕這就命人備好車馬,帶著你去探親?!?/br> 流珠眼角眉梢都帶著雀躍,傅辛這一看,竟怔愣住了,癡癡地望著,只覺得仿佛又回到了兩人于博戲攤子上初見時(shí)一般。那時(shí)候的阮流珠,哪里有甚隱忍的風(fēng)情,眉眼都活潑潑、水靈靈的,全然是個(gè)少女,他只望了一眼,便心間一蕩。 思及此處,官家心上一軟,也不顧另有皇子公主在側(cè),一時(shí)情動,持起流珠的手兒捏了一捏,半晌才放開,聲音難得放得輕柔,道:“去罷。莫要玩野了,你總歸是要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