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章化龍(9) 從前引商一直未曾打聽過自己在昆侖山時的經歷,不是因為不好奇,而是害怕與華鳶牽扯過多,最后恩恩怨怨剪不斷這孽緣。而眼下聽了這段過往,震驚之余也不得不感嘆了一聲,“還有這等幸事?” “幸事?”饒是華鳶也被她說得一愣,“倒不如說是做了什么孽被報還回來了?!?/br> 正值年少時只因另一人的任意妄為便喪了性命,這也叫幸事?該叫霉運當頭才是! 可是引商卻并未這樣認為,她搖了搖頭,認真的說道,“你曾說過,我是你同門的師姐。既然如此,我便也是玉虛宮的弟子。區(qū)區(qū)凡人,又不像你曾是一方霸主,何德何能拜入昆侖山?如果我未猜錯,定是因為那位大師兄的悔過之心,才讓我在死后有了那一番機緣。以一命換來修仙封神,不是幸事又是什么?” 這番話換來了華鳶久久的沉默,引商忍不住扭頭看他的時候,卻見他低垂著頭,臉上的神色雖未變,可那微斂的眼眸中定是暗潮涌動,也不知是不是由此想到了什么往事。 兩人說話時并未避著面前的女子,而那公主也是好一會兒才放下了手中的書,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們二人,“原來是昆侖山的金仙下界。既然如此,又何必貪圖我們龍宮的神珠?那神珠在我們這里算是件稀世寶物,在昆侖山卻還不如地上的草木值錢。不是嗎?” 這句話將引商問得啞口無言,因為心知對方所說句句屬實,反倒是自己這邊始終心虧。 而華鳶偏偏在這時候反問了一句,“敢問公主,這竹簡又是從何得來?據我所知,這東西本該藏在昆侖山書閣里才是,雖然幾百年前涂山管梨神君大鬧玉虛宮的時候書閣里的竹簡遺失了幾本,可也不該出現在這里?!?/br> 他說起話來雖然是帶著笑的,但也咄咄逼人,凌厲得如同刀子。難為那公主仍是鎮(zhèn)定如初,面不改色道,“許是被有心人拿走了,后來才因緣巧合的落到了這涇河二太子的手里,至于到底是哪里來的,我不過是這涇河的外人,又怎么知道其中的曲曲折折?” 她言語間流落出的盡是對涇河和現在這生活的不滿,想來是真的不喜歡此處,可又因為當年闖下的禍無法逃離。 華鳶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直看得公主都要誤以為他有別的心思了,這才拉著引商站起身,“叨擾了這么久,也該走了?!?/br> 公主也未攔著他們,等他們出了門都不曾抬眼看一看。 他們兩人說話時,引商識相的沒有插嘴,直到出了門只剩下自己與華鳶共處時才皺了皺眉問道,“打探到你想知道的事情了?” 以她對華鳶的了解,這人打從踏進這座宮殿開始便是帶著目的的,而剛剛與公主說得那一番話更是懷揣著別的心思,旨在弄清一樁連他都在困惑的事情。 現在看來,應該是一切了然,盡在掌握中了。 果然,華鳶笑得一派輕松,全然不復剛剛四處逃竄時的茫然,那滿腹心事也不介意對她解釋一二,“有件事我一直沒想通,剛剛才想明白,也多虧你去翻了那竹簡?!?/br> “與偷神珠這事有關?”引商雖然還未理清思緒,卻隱約能猜到此事定然是與枕臨有關,甚至還隱約想起了蘇世來長安尋華鳶那時,曾問起枕臨的名字到底是何人所取。 仔細想想,或許同名之事并不是一個巧合。 華鳶點點頭,拉著她便往龍宮監(jiān)牢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遇到的守衛(wèi)自然近不得他的身,暢行無阻直到牢房外,還未等破門而入,卻聽見身后傳來一個聲音。 “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會來。”檀清半倚在牢外的巨石上,手上長劍閃過的寒光映出了他唇邊那一抹笑,輕浮之色不改。 這個男人生了一副浪蕩模樣,叫人難以心生親近之意,若枕臨所講之事為真,引商到現在都想不通那位公主怎么就舍下了事事出眾的大太子,轉而投到了二太子的懷里,到最后還鬧到了那番境地。聽說當年二太子帶人追捕匆匆逃離龍宮的公主時,還狠下心動手傷了自己的妻子。而明明人人都心知那寶物其實不一定是公主所打破,最后卻有公主一人攬下了自己與丈夫兩人的過錯。 真是遇人不淑。 引商身為一個與此事無關的外人,倒是能“體諒”二太子那時的無奈之舉,可若她是公主,她定然會從此心灰意冷,哪怕明知原委也難以再釋懷此事。 無論有什么苦衷,當二太子對著自己相許一生的女子動了殺招的時候,一切情分都就此了結了,而且絕無挽回的余地。 這事無論誰來做都成,但是唯獨自己的丈夫,絕對不行。無論如何,也不該以傷害自己心愛之人的方式去解決那所謂的難事。 有再多的苦衷又如何?千千萬條路,為何偏偏要選擇親手傷害對方?自以為是在為對方著想,口口聲聲說自己也有委屈,自己無辜,自己無可奈何,其實不過是給自己的無能尋來的慰藉。若真的心中只想著以自己的委屈來成全對方,保護對方,又為何從一開始便是自作主張。 雖然這只是別人的家事,輪不到他們這些旁人置喙,也或許其中有些內情是外人想象不到的??墒遣徽搫e的女子如何想,引商此生不求能與知心之人廝守,只愿自己永遠也不會碰到這樣自以為是的男人。 他們自以為的好,她當真承受不起。 她不想自己在與心愛之人濃情蜜意之時還要提防著他會不會傷害自己,而且要等到她受盡磨難之后,才帶著那副所謂深情的深情對她傾述衷腸,或是由旁人來為其解釋,說他明明是為了幫你渡過什么劫難才這樣做,他也滿腹委屈付出了許多。 這樣也許并不是錯的,可是她承受不起。她度量太小,性子又急,能容忍許多事,卻也容不下一丁點背叛之感。若是遇上相同的事情,她絕不會自以為是的做出決定,所以,相同的,她也決不允許自己親近之人這樣做。 這在外人眼里,或許是不知好歹不知輕重,可是旁人又如何去體會那心死時的悲戚? “引商……引商……”華鳶一連喚了她好幾聲,才總算將她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引商懵懵懂懂的站直了身子,待看到面前的檀清已拔了劍朝這邊走過來時,才恍然回過神來。她剛剛想得太過專注,自己身處何地都險些忘了。 真不知道該怪檀清那張臉還是怪自己只會胡思亂想,怎么想著想著便陷入那虛妄的悲傷之中,竟忘了這事本來與自己毫無干系! 在她出神的時候,華鳶顯然是與檀清說了一些話,不但激怒了這位二太子,還將自己也逼到了一個不利的境地。 前有追兵,后有守衛(wèi),兩人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去,引商始終被華鳶護在身側,到了退無可退的時候,也是她瞥見了另一條岔路,連忙扯著他向另一邊跑去。誰成想,正是這慌亂之中的選擇,竟將兩人引到了本該走的那條路上。 這條路的盡頭,正是關著枕臨的地方。 乍見兩人跑過來,正蹲在地上畫鯉魚的三太子又驚又喜的抬起頭,可是還未等他開口求救,便又見到了緊跟著走過來的二哥檀清。 與那兩個賊對峙了這么久,檀清早已不耐,若不是實在摸不透對方到底抱著怎樣的目的,他也不會放任對方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眼皮底下逃竄。而到了此刻,他也實在是不愿去弄懂對方的心思了,只想著報了神珠被偷之仇。 堂堂涇河龍宮,哪能被不知來歷的外人欺辱了去! “別逃了,你們到底還想在涇河尋到什么?竟然到現在也寧愿留在這里與我們龍宮的人周旋?!闭f到這兒,檀清其實也弄不清對方打得什么是心思,可是只要提起便覺得心中怒意難消,話音未落,身形已經一動,眨眼間,手中長劍便到了對面兩人面前。 引商堪堪閃過了這一擊,驚魂未定時,余光卻瞥見同樣避著對方攻勢的華鳶突然從懷中摸出一個閃著金光的珠子來,然后想也不想便將其按到了枕臨嘴邊。 “我想做什么?當然是想看看你們涇河的熱鬧。” 枕臨本就是半張著嘴,珠子滾下喉嚨時嗆得他連聲咳嗽著,最后甚至跪在了地上,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看到這一幕之后,檀清的臉色終于大變,他意欲去攔自己三弟,可又不知道該如何扭轉現在的局勢,只能眼睜睜看著枕臨在幾聲哀嚎之后突然弓起身子。 隨著布帛撕裂的聲音傳來,一條青色的蛟龍從衣衫的束縛中掙脫而出,正欲騰空而起時卻又因為身上的痛苦重重跌在地上,將這監(jiān)牢的地面砸出一道裂縫來還不罷休,顫抖著的身軀在地上掙扎扭動著,尾巴不時掃到四周,檀清閃避了幾次,也咬了咬牙甩下手中長劍,身子向前一探,轉眼間便化作一條巨大的青龍沖著面前的兄弟嘶吼著。 真龍與蛟龍的身形差距太大,有那么一瞬間,枕臨幾乎被兄長徹底壓制住了,可是很快形勢便逆轉了過來。 痛苦的掙扎時,他只覺得身軀燥熱無比,如同要被攔腰撕裂般,痛苦從尾尖一路攀到了腦際??墒菨u漸的,這燥熱與疼痛便盡數化為了拘束之感,就好似化作人形時想要伸一個懶腰卻硬生生被攔下了一般,渾身的筋骨都不得舒展,迫使他不得不與那股力量對抗著,拼了命咬著牙想要將自己的身體舒展開。 “??!”他撕心裂肺的喊著,脫口而出的時候則變成了氣息粗重的吼聲。 這聲響震得整座龍宮都隨之顫了一顫,而離這兩個龐然大物最近的引商努力躲避著不斷落下的碎石,好不容易站定喘了一口氣的時候,便看到枕臨這條蛟龍的身體上生出了許多鱗片來,身軀之長也遠非剛剛所能相比。 “這就是……化龍?”她難抑心中震驚之情,目光幾乎無法從眼前的場景挪開,可是兩人所處的這座監(jiān)牢卻幾乎要被這兩條龍震碎。只不過多看了一眼,她便不得不拉上華鳶一起朝外跑去。 “轟?。 北O(jiān)牢徹底倒塌之時,湍急的水流匯聚成了水柱從四面八方涌來,眨眼間便將她沖到了十幾丈外,直到撞上龍宮的墻柱慢慢倒了下去,留在眼中最后的光亮是枕臨終于騰空而起時閃過的道道金光。 雖明亮,卻并不晃眼,倒有些像燈中的火焰。 恍然間,懵懵懂懂的,也不知怎的,竟看到了一個隱約有些熟悉的場景。 隱于云端的高山,還有山崖邊兩個正在爭執(zhí)的男女,而在他們身邊正放著一盞閃著金光琉璃燈。一番爭吵后,那燈似乎兩人被打碎了。 雖是恍惚中的臆想之景,她卻能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對男女臉上的驚恐之色。 那燈如此貴重嗎?又到底是誰打破了那盞燈?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化龍(10) 再醒來時,眼中映出的是華鳶略顯焦急的神情。 想來剛剛撞在墻柱時將腦袋撞得太狠,引商勉強睜開眼睛之后,便不由將手伸向了后腦勺,想看一看自己的頭是不是已經被撞出一條裂縫來。 遠處的喧鬧聲似乎還未停,卻像隔著高山才傳到她的耳畔,帶著回聲又不甚清晰。她抓著華鳶的胳膊勉強站起身,身子搖搖晃晃的,險些把對方也拽了個趔趄。 “不舒服?”華鳶邊說著話,手已向著她的后腦探去,指尖帶著些溫熱,像是要幫她治一治。 “沒那么嚴重。”她站穩(wěn)后便自己拿手揉了揉,腦子里還想著暈厥前朦朦朧朧看到的那副場景 那對峙的男女到底長了一副什么模樣,她已經有些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座隱于云端的高山,飄飄渺渺的,不似在凡世。 昆侖山嗎? “走吧。”見她臉上的神情還懵懵懂懂的像是沒清醒過來,華鳶也不愿再為了心里那丁點好奇強拉著她留在水底。 在水下耽擱了這么久,也該走了。 “那枕臨呢?”她仍是有些擔心的四處張望著,可惜現在兩人已經遠離了水晶宮,幾乎望不到里面的場景。枕臨或許成功化龍了,也或許被二哥壓制住了,現在應是化作了人形,半空中早已看不到它們的身影。 “不必管他,若化了龍身還無法與兄弟們相抗,他也就不必在這涇河待下去了?!比A鳶說得容易,話音落下后便扯著身邊的少女離開,可是才走了幾步遠,卻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回過頭向龍宮望去。 “還有什么事?”引商也跟著他看了一眼,然后那手指頭輕輕推了他一下,“有事便去吧,也不多這一會兒的工夫?!?/br> 華鳶點了點頭,兩人又轉身朝著水晶宮的方向走了過去。可讓引商略感意外又覺得意料之中的是他的目的地——那座由貝殼堆砌成的宮殿。 這里一向是龍宮里最清凈的地方,平日里除了那位公主之外,就連二太子都很少回來坐一坐。而在短短一夜之間,他們兩人卻已經是第三次造訪此處。 “兩位怎么又回來了?”這一次就連公主都有些吃驚了,站在床邊好奇的打量著他們。 引商不知道華鳶想做什么,便稍稍往門邊退了一步,盡量縮小自己的身影不打擾他們。 見她退后,公主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華鳶身上,而后稍稍歪了下頭,漸漸露出個了然的神情來。 華鳶并未多言,只是站在那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緊接著便抬手在身前憑空寫下了一道符咒,那幾個字閃著金光,在半空中停留了一瞬便分別飛向了對面,然后紛紛貼附在公主的身上。 似是預料到了即將會發(fā)生的事情,公主并未閃避,就連那幾個字忽然化作火焰開始灼燒她的衣衫時,她也一動不動。只是很快,這火蔓延到她的全身,緊貼在她的肌膚上,她的身子終于一顫,雙手緊緊攥成拳,然后仰頸發(fā)出一聲慘叫。 華鳶及時的拽住了引商,拉著她向著門外跑去,而等到兩人跑到院外時,一條白龍已經沖破屋頂騰空飛起,這座由貝殼堆砌起的宮殿也在頃刻間毀于一旦。 約有百年過去了吧,本是被那意氣風發(fā)的二太子用來求得表姐歡心的華美屋宇,終被滿心歡喜住進去的美人親手毀掉了。百年前,這里是承載了女子美夢的家;百年后,這不過是束縛著那兩人的監(jiān)牢。 一場折磨,終于結束了。 看到此處,引商終于明白華鳶是想做什么了,他竟是要還公主一個自由,讓百年拘禁的日子徹底結束,離開這座龍宮,也離開涇河。 百年未能再化形的公主在上空盤旋了半刻才俯沖下來,然后在落地前又變回了人形,沖著華鳶盈盈一拜,“謝上仙之恩?!?/br> 任誰都看得出,留在此處與丈夫互相折磨著并非她所愿,只不過到了今日才有此機緣掙脫束縛,此刻自是要拜謝恩人的。 只是華鳶卻直直地盯著她,看了半晌才慢慢收回目光,忽然笑道,“凡世有位高僧所著經書上說,‘如飲水者,冷暖自知’。旁人渡得了的苦難,都算不得苦難。好自為之?!?/br> 想來這些話也只有與他有著同一個“秘密”的公主聽得懂了。引商還在想著這其中原委糾葛,卻在將要隨著華鳶離開時被身前的女子出聲喚住。 “小娘子且留步?!惫鞯哪抗庵芯箮Я诵┣螅坝幸痪湓?,我想問一問您?!?/br> 對方的姿態(tài)從未放得這樣低,引商不由點了點頭,示意華鳶先避一避,待到只剩下她們兩個女子在此的時候才開口問道,“您想說什么,直言無妨?!?/br> 公主沉了沉氣,很快直言道,“若你曾立下誓言與一人恩斷義絕,今生還可有挽回的余地?” 無論到了何時,這個女子說起話來都不會含含糊糊拖泥帶水,直截了當的問完之后便看著她等著她的回答。 引商先是怔了一怔,聽明白她想說的事情后才了然的斂起笑意,鄭重的答道,“公主,我不是您,永遠也不知道您與那人的情意有多深,也不知道您能否容忍對方背離你們的情意??扇羰俏遥^無半點挽回的余地。莫說今生,來世也不成?!?/br> “為什么?”公主明知這樣問有些傻了,可還是忍不住追問一句。 許是剛剛撞到墻時余痛還未消,眼下引商又隱隱約約覺得后腦有些疼,她齜牙咧嘴的伸出手去揉了揉,然后也不知是不是被這疼痛所遷怒的,很快便將今生說過的最決絕最尖酸的一句話脫口而出,“現在這個世道,竟連恩斷義絕這句話也能當做兒戲?既然已經說了恩斷義絕還與其藕斷絲連,豈不是自取其辱?” 在她的心里,自己扇自己的臉,還不如叫對方再傷害自己千百次,都是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