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蕭御見是謝景修,不由得怔了一怔,繼而便有些生氣起來。 “你上來干什么?那邊不是有咱們的馬車么!你來這兒干什么?!”蕭御生氣地教訓道。 謝景修抬眸看了他一眼,蕭御的氣焰瞬間就被那么一股寒冰氣息澆熄了。 ……謝世子這段時間太好相處,讓人差點忘了他是虎不是貓。 “走吧?!敝x景修朝同樣愣住了的車夫下了命令,車夫忙不迭地拉起馬韁,吆喝著趕了起來。 謝世子那輛大馬車就默默地跟在后面,上面的百靈被蕭御嚴格禁止跟過來,急得坐在車轅上抓耳撓腮。 車里坐了這么一尊大佛,那三個小廝自然不敢擠上來,只好苦哈哈地留在原地,等著跟其他的車一起行動。 謝景修看著陷入沉默和不自在的蕭御,手指在膝蓋上叩了叩,道:“你定的‘防護守則’,我也記下了?!?/br> 蕭御聞言抬頭看他,謝景修的目光卻看向仍舊站在街頭上越來越遠的那三個小廝,道:“你對他們很好,很寬容?!?/br> 蕭御頓了頓,笑道:“他們愿意來幫忙已是極為難得,所有好意都應該善待?!?/br> “可是你昨晚對其他大夫卻十分嚴厲。”謝景修看向他,“他們有什么不同么?” “這……”蕭御皺眉猶疑起來。他們的不同很明顯,一些只是普通人,一些是大夫啊。 “大夫也是普通人?!敝x景修似乎能夠看透他的想法,“大夫就應該無所畏懼迎難而上么?大夫不可以害怕么?”就像她一樣?像她這樣的人太少太少了。 蕭御想了想,有些無奈地輕笑了兩聲。 “你說得對,我不該那樣對待那些大夫們?!笔捰鶉@道,“在疫情面前他們和普通民眾沒有什么兩樣,不比大家多懂得多少,一樣會恐慌害怕。我不該那樣斥責他們?!?/br> 謝景修看了他一眼。這位鳳大姑娘似乎總是將自己與其他大夫,與其他人割裂開來看待。 民眾可以恐慌,其他大夫可以害怕,惟獨她自己她沒有提,似乎她就該無所畏懼一往直前似的。 這個世道上,女子靠父兄,靠夫家,男子靠家族,她卻誰都不靠。是不想依靠,還是……無人可靠? 謝景修闔起雙目,微微閉目養(yǎng)神起來。 兩人到了隔離所,先凈手凈臉,換上干凈衣裳,套上長袍,裹了面巾,這才一起往莊子內(nèi)部走去。 一切都井井有條,有不少大夫昨晚聽了講解之后知道了如何治療和預防,也徹底打消了疑慮,都主動加入到隊伍中來。 正如蕭御之前所預想的,因為流民安置所的嚴密監(jiān)控,導致疫情發(fā)現(xiàn)十分及時,再加上處理得當?shù)姆乐未胧芸毂銓⑦@場疫病消彌于無形。 第49章 來找麻煩 隔離所投入使用的第一天只抬進了十幾個病人,還有一些人在莊子不遠處探頭探腦地查看。 蕭御一開始還怕他們會過來擾亂治療,叮囑巡視的捕快做好準備。沒想到那些人根本不敢靠近莊子,若是看到有馬車運送病人過來還要遠遠地躲開。 也許是看到這作為隔離所的莊子并不是他們所想象的那樣破敗可怕,除了病人被送進去之外,還有許多穿著長袍蒙著面的人在里面忙忙碌碌,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隔離所不是把人送進去等死,是真的在治病。 這樣的消息在淮遷城的內(nèi)外迅速傳播開來,第二天、第三天的時候便陸續(xù)有人家主動將得了急癥的人送到隔離所來。 其中不乏一些癥狀十分急重的患者,只靠著口服補液幾乎不夠維持。 待到半個多月過后,許多病人已經(jīng)痊愈走出隔離所,每天也幾乎不再有新增加的病人,蕭御才終于稍微空閑了一些,可以梳理思考一下這些時日當中所發(fā)現(xiàn)的問題。 “如果有輸液的條件就好了……”蕭御洗完澡換了衣裳,拿起一支毛筆來點著下巴。 輸液的工具容易制作,這個年代的能工巧匠一雙手眼堪比最精細的機器,光靠手工就可以造出十分精密的零件儀器來。能制作出那些巧奪天工精美首飾的手,也應當能制作出他所要的工具來。 關(guān)鍵的問題在于,要直接靜脈輸入的生理鹽水比口服補液要嚴格得多,絕對不是用鹽混著水做出來就可以的。 這個時代的鹽都是粗鹽,除了氯化鈉之外還含有許多雜質(zhì),吃到嘴里都能品出苦味,又如何敢隨便往人體內(nèi)輸? “唉,好麻煩啊……”蕭御干脆扔了筆,起身在屋里走來走去。頭發(fā)上的水還沒有干,發(fā)梢上積攢起的水珠一串串地往下滴,弄得衣裳濕噠噠的。 蕭御從柜子里取了一只毛巾,一邊轉(zhuǎn)著圈一邊擦頭發(fā),最后低下頭把一頭長發(fā)撥到臉前面,用毛巾裹起來繞了幾圈盤到頭頂。 好想念吹風機啊……蕭御扶著高高立起的發(fā)式在屋子里慢慢踱步。 在現(xiàn)代簡簡單單就可以做到的事,拿到古代來真是難于登天。也幸好他不是真的女孩子,不然光是生理期都夠他受的…… 屋子里亮得通明的火光將他的身影投映在窗子上,落在偶然路過的人的眼中。 謝景修頓住腳步,看著那散發(fā)著昏黃光亮的窗子上映出來的怪異身影。 一直跟在他身邊的二九也看到了,不由得嘖了一聲:“這位鳳大姑娘真是不注意體面?!?/br> 蕭御為了方便照應隔離所的事務,早就搬到所里辟出來的一個小院子里暫住。元老王爺?shù)纳眢w早就好轉(zhuǎn)了,卻非要遵循著蕭御制定的規(guī)矩,也主動搬到隔離所來。 李方明哪敢讓元老王爺跟那些平民百姓一起住病床,便是蕭御也得顧著他的身份,萬萬不敢委屈了他。因此又讓人收拾出一座小院來,讓元老王爺帶著幾個專門照顧他的下人住了進去。謝景修自然也跟來了,與元老王爺住在同一座院子里。 二九見謝景修望著鳳大姑娘的窗子沉吟不語,笑著道:“世子爺若是想見鳳大姑娘,我去敲個門就是。鳳大姑娘看樣子也沒歇下呢?!?/br> 謝景修眉頭微皺:“胡鬧?!闭f完便抬腳走了,二九慌忙跟上。 二九看出來他這主子是不高興了,卻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話?就因為要去敲鳳大姑娘的門? 第二天一早,蕭御起身到治療區(qū)查房。 治療區(qū)里已經(jīng)空了大半,原本人最多的時候所有的房間都住滿了,現(xiàn)在就只剩下寥寥數(shù)人。 蕭御的袍子是按著他的想法做的,樣式已經(jīng)極像現(xiàn)代的白大褂。這樣一身穿在身上,蕭御恍忽有種又回到了那座裝修豪華的醫(yī)院新樓里,正在每日例行查房的錯覺。 他走到離門最近的病床邊上,拿起床頭上掛著的冊子,上面按著他的要求記下了病人每日的脈相、排泄嘔吐的次數(shù)等等信息。 “鳳大夫,您來了,真是早啊?!碧稍诖采系睦先诵Τ鲆荒樀鸟拮樱笄械卮蛑泻?。 “早啊?!笔捰χ亓艘痪洌絻宰拥淖詈笠豁摽戳丝?,笑道:“您的恢復情況不錯,最遲明天就可以離開隔離所了。要不要通知您的兒子閨女來接您呀?” 老人嘆息了一聲:“不用,不用,老頭子我病的時候都還能自己走,好了更不要他們來接了?!?/br> 老人是附近村子里的村民,得了急癥之后竟是自己抱著個壇子一步一步走到隔離所來的,連個護送的人都沒有。 “真該讓那群不肖子孫來看看鳳大夫?!崩先藝@道,“天天急赤白臉地想著賺大錢搬進城里去住,看不起地里刨食的泥腿子,想著要當大少爺大小姐,就該讓他們來看看真正的千金小姐是什么樣的,看看那一個兩個不肖子孫臊不臊?!?/br> 鳳大夫比他的女兒還要小上許多,卻比他那虛榮的閨女要和善得多。他閨女只是嫁了個開雜貨鋪子的男人就嬌氣得好像得了一品誥命,他那小子自詡讀書人搬到城里念書要考功名,每一次回村里不是嫌這兒臟就是嫌那兒腌臜,卻不見這真正的世家千金鼻孔朝天看不起人。 蕭御笑著聽那老人的抱怨,偶爾應和一兩聲。 如果不看那些古色古香的擺設和門窗,這里和現(xiàn)代何其相似。 那遙遠可愛的時代不知路在何方,但為這一點若有似無的牽系,他也要將行醫(yī)之路堅持到底,否則他也許會徹底迷失淹沒在這個時代,而那樣的恐怖處境是他連想都不敢想的。 不等他將治療區(qū)的幾個人查完,外面突然響起一陣刺耳的叫罵聲。蕭御眉頭微皺,合上手頭的病歷冊子,手插在兜里走向院外。 走得越聽,外面的喧鬧聲便聽得越發(fā)清楚。 “你們這些強盜!你們占了我鳳家的莊子,還想在這里打人不成?!有本事讓那個小賤人自己出來!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臉面跟我們當面對質(zhì)!” 這個尖利的叫聲很是熟悉,不是那鄭氏又是哪個? 蕭御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難道這鄭氏前些日子吃的虧還不夠,非得來找不自在? 出了院門卻發(fā)現(xiàn),莊子外面的空地上站著的那一群人,為首的并不只是鄭氏,還有三老太太。 三老太太面色陰沉地盯著蕭御,將他覆著面巾的臉龐、身上穿著的奇怪白袍一一看下來,越看臉色越是沉了幾分。 鄭氏見他出來,對上蕭御的視線便有些瑟縮,也不敢像剛才那樣叫囂了,只是退到三老太太的身后站定。 蕭御讓有些為難的捕快們退到的面,自己走上前去,先向三老太太行了一禮。 “見過三老太太。” 三老太太一雙銳利的眼睛緊緊盯著他,冷聲道:“鈺姐兒,我這把老骨頭還沒死了,你這是給誰披麻戴孝啊!” 這分明是故意找茬來了。蕭御心知肚明,自己強征了這個莊子當隔離所,三老太太必然是不高興的。他一直不想回鳳家便是不想應付這些女人的勾心斗角,只是沒想到疫情剛剛消退,三老太太便自己找過來了。 蕭御向她笑了笑,伸手向里一請:“三太夫人,這里風大,有事還是進屋說吧。” 三老太太和鄭氏看著那洞開的大門,如同看著什么洪水猛獸似的,面上盡是忌憚。她們來到這里已經(jīng)是極限了,還是知道疫病已經(jīng)沒了才敢出門來的,哪里敢往那扇門里踏進一步? 鄭氏冷哼一聲:“你這胳膊肘往外拐的把咱們?nèi)康那f子私自拿去給那些腌臜人用,誰知道里面臟成什么樣了,現(xiàn)在還敢讓老太太進去?你是惡心誰呢!” “里面至少比三太太的嘴巴干凈?!笔捰α诵Γ惶蜌獾鼗鼐戳艘痪?。 鄭氏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指著蕭御連連顫著嘴唇,似乎還想要叫罵些什么,卻又生生忍住了。 真的罵了出來,不是正應了她的譏諷了嗎?!鄭氏吃過鳳照鈺的大虧,自然知道她不是個寬厚性子,卻以為她在外面總要顧忌幾分的。 她這些天不是一直在沽名釣譽嗎?!治什么疫,搞什么隔離所,不就是想博個好名聲?這個莊子位置好,她早就眼紅了,晴兒好不容易哄好了三老太太,讓她答應將來把這個莊子送給晴兒當嫁妝的,沒想?yún)s被這小賤人搶了去收買人心,她算盤打得真精! 而且還真被她折騰了個活菩薩的名號,現(xiàn)如今就跟那元王府世子爺攪和在一塊兒去了。憑那鳳照鈺見不得人的身世,她本來給世子爺提鞋都不配!如今卻拿著晴兒的東西勾搭上了世子爺。 鄭氏只要一想到這些,就恨得眼都紅了。 第50章 離他遠點 蕭御與鳳家的長輩針鋒相對的場面,就這樣在隔離所的大門外大喇喇地展示在眾人面前。 大門里面有一些大夫和臨時充當醫(yī)護人員的婢女小廝們偷偷摸摸地朝著外面打量,大門外面的幾個捕快就十分尷尬了,恨不得馬上離開,卻又職責所在不得不杵在那里。 當朝以孝治天下,直把孝道抬舉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若是沒有什么根基的老百姓,不孝的名聲或許沒有那么嚴重。但凡真有志向考個功名出來的,一個孝子的名義幾乎抵得上數(shù)年寒窗。 對于世家子弟來說,一頂不孝的大帽子更是足以壓垮一個人的脊梁。 這位鳳大姑娘如此當眾頂撞長輩,那就是不孝了??墒撬@些日子為隔離所和患了急癥的人們所做的一切,眾人都明明白白地看在眼里。她會頂撞長輩也是為了這座救了眾人性命的隔離所。 然而這些在孝道面前,統(tǒng)統(tǒng)不值一提。 稍微有點見識的人都應該聽說過當朝天子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話。當年九五之尊要為他的愛妃李美人建一座可比仙宮的玲瓏閣,二皇子以救濟災民為由懇請他的父皇暫緩工程,天子卻道:“一個忤逆長輩目無尊長,不孝不悌之徒,必定人品敗壞,談何眾生大義?!眲倓偝赡瓿鰧m建府的二皇子便就此被打壓到底,至今未能翻身。 上行下效,在這個皇朝之下,一句不孝足以將一個人所有的功績統(tǒng)統(tǒng)抹殺。 鳳大姑娘明明是實心實意做事之人,一心為著病人著想,若是因此被人抹黑了名聲,才真是有苦說不出。 “有點意思。”坐在屋瓦頂上遠遠瞅著大門外情形的元老王爺笑呵呵地摸著一把白須,瞇著眼睛繼續(xù)看戲。 謝景修負手立在他的身旁。那抹穿著白大褂的修長背影在人群之間顯得尤其出眾,修長而且柔韌挺拔,沒有一絲女子的裊娜柔弱,卻總是讓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三老太太讓人把那不成器的孫媳婦拉到后面來。每次只會潑婦一樣大喊大叫,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 一個莊子委實算不得什么,何況這莊子本來就是方氏那個給他鳳家抹黑的上不了臺面的兒媳婦嫁過來時的嫁妝。方氏當年十里紅妝,這個莊子根本是九牛一毛,三老太太一點也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