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jié)
安寧的視線卻落在了那蕭姨娘的發(fā)髻上,她今日帶著一個金釵……梳著一個十分復雜又精致的發(fā)型,金釵有一半是遮掩在隱隱約約的發(fā)髻之中。 她瞇了瞇眼,那遮掩住的,是不是鳳凰的圖形?倘若是鳳凰的話,那么這位蕭姨娘心很大啊。鳳凰,百鳥之王,在大家心中的地位十分高大。一直以為,鳳冠這東西只有皇后太后太皇太后才能夠戴,到了后來,面前民間娶妻的時候也可以戴著鳳冠霞帔,但也僅限于正室在成親時候使用。鳳凰的釵子手鐲這一類首飾,則不像鳳冠那樣要求嚴格。但是在大周里,普通的平民也是不能隨便戴著有鳳凰圖案的,至少是九品官宦女眷才可以。但這女眷可不包括姨娘。蕭家能夠有資格戴鳳凰圖案的除了周臺平的原配周蕭氏,還有周家那位庶女。即使是庶女,身份上也是主子。 一個妾室,卻暗暗帶著主子才能戴的首飾,還刻意梳這種發(fā)型來擋著。說她真的多么規(guī)矩,恐怕未必吧。 若不是安寧本身對著同周臺平有關的人都沒好感,一開始就抱著找茬的心態(tài),恐怕還真發(fā)現(xiàn)不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緣故,她自從那次醒來以后,視覺嗅覺都比以前更上一層樓。 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得確定一下。 她示意玉容過來,在她耳邊說上幾句。 大家只當她要同自己的丫鬟說笑話,也沒放在心上。 玉容微微頷首,什么都沒說。 過了一會兒后,玉容便尋上了郝家的丫鬟,臉紅地表示自己想要小解一把。 在她走過去的時候,特地走蕭姨娘附近,最近的時候距離蕭姨娘甚至只有十來公分。而且,蕭姨娘是坐下的,玉容則是站著的,這一下正好嚴嚴實實地把她整個頭頂都看得一清二楚的。 玉容做事向來滴水不漏,還真的同郝家丫鬟一起出去了一趟,之后還洗了下手,才回到安寧身邊,又對著安寧點點頭。 安寧便明白玉容這是看到了,心中也有了主意。不是有很多人夸周臺平情深意重,小妾也講規(guī)矩嗎?她就把他們這層皮想撕下來再說。 這時候,郝倩倩也來了,她攙扶著郝老太太,一身大紅衣裳,裙擺的紋飾皆是用金線繡的,華貴之氣迎面而來。走路的時候,頭上的孔雀金步搖也跟著一起搖動。那孔雀做得栩栩如生,尾巴上鑲嵌著藍色的寶石,眼睛則是紅寶石,巧奪天工。 郝家一共有五房,郝老太太一共生了三子,郝家大老爺、二老爺、四老爺皆是她嫡親兒子,三老爺和五老爺則是庶子,在郝家的存在感比較低。郝家現(xiàn)任的家主便是大老爺郝富貴,也是郝倩倩的父親。郝富貴有二子三女,其中二子二女皆是正室所出,郝倩倩嫡親的jiejie郝蓉蓉入了宮當娘娘,郝倩倩頭上還有一個比她大一歲的庶姐。 將郝老太太攙扶到座位上,又陪著說笑了幾句,把郝老太太逗得笑成了菊花,郝倩倩便來到了安寧她們這一桌。一個個打了招呼過去,態(tài)度親熱。就連面對安寧,也一副好姐妹的樣子。 伸手不打笑臉人,安寧沖著她微微笑了笑。 郝倩倩坐在于施璐旁邊的位置上,她同顧可人似乎很熟悉,在打了一圈招呼以后,便同顧可人說說笑笑的。 桌上所擺放的皆是一些水果涼菜和飲品。 安寧視線落在那冰鎮(zhèn)酸梅湯上,立即有丫鬟詢問她是否要喝,得到肯定回復后也給她倒了一杯。 這冰鎮(zhèn)酸梅湯裝在一個透明的杯子中,杯子直接放在了一個盤子上,周圍堆滿了碎冰塊。酸梅湯中也有幾個冰塊上下沉浮著。 每一桌的酸梅湯和各色果汁皆是如此,在炎炎夏日中直接帶來了一陣的涼意。不喜歡喝涼的也可以喝沒有冰鎮(zhèn)過的飲品。 郝倩倩笑道:“安寧,這冰鎮(zhèn)酸梅湯還是你們家做得最好,我們家怎么都做不出那個味道?!北?zhèn)酸梅湯這項夏季飲料已經慢慢地在宣州流行開來,因為不知道具體配方的緣故,每一家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做的,做出的冰鎮(zhèn)酸梅湯也有微妙的不同。 不過舅媽那間錦上添花里的酸梅湯,最多就是用井水鎮(zhèn)過的,哪里像郝家如此奢侈,直接上冰了。 安寧笑了笑,抿了一口,說道:“味道很不錯?!?/br> 等人齊全了以后,桌上的小菜又一道道撤下,開始上主菜了。 每一樣都做得十分精致,擺在桌上就像是一道藝術品一般。 火腿燉肘子、曹鵝掌鴨信、豆腐羹、野雞片湯、八寶野鴨等……其中一道菇受到了大家的喜愛,雖然是菇,卻吃不出菇的滋味,反而有rou的清香。 郝倩倩見大家感興趣,語氣中是掩蓋不住的一點興奮和得意,“這道菜也是我jiejie進宮前最喜歡的,得把菇切成了碎丁,經過了十多道工序才做成?!?/br> 具體怎么做的,她倒是沒說,這可是她們郝家的食譜之一,哪里能夠隨便流傳出去呢。 大家都笑道:“這么復雜啊,難怪都吃不出菇的味道了?!?/br> 安寧想起了與這道菜有異曲同工之妙的紅樓夢的那道茄子,說道:“我也曾在古書上看過這么一道菜,同你這菜倒有點相識。把剛摘下來的茄子去皮,只要里面的rou,切成碎丁后炸了。之后再用雞脯子rou并香菌、新筍、蘑菇、五香豆干、各色干果子,都切成了丁子,用雞湯煨干以后,將香油手了,外加糟油拌一拌,才出爐的?!?/br> 大家忍不住說道:“那肯定吃不出茄子味了?!?/br> 還有將過程記在耳中,想著等回去后就去試看看。說不定做出來真的美味呢。 安寧注意到郝倩倩臉上的笑容卻僵了一瞬間,有些好奇:不會郝家這道菇也是相似做法吧。她只是隨口說說而已,要不要這樣啊。 她并不知道的是,她還真說中事實了。這道菜本身是當年昌義侯讓人做的,做這道菜的廚師離開侯府,將這道菜寫成食譜,這食譜經過了好幾代,不知怎么就落在了郝家手中。 郝家也就是將茄子改成了猴頭菇嘗試了一下,然后就充作是自己的傳家菜譜。 郝倩倩垂下眼簾,遮掩住心中的波濤洶涌,心道:這周安寧居然連蔚家食譜都知道,可見同蔚家關系匪淺。安家同蔚家關系那么好,都不知道這食譜呢。父親之前那樣得罪她真是不該,不過她今日既然來了,想必交情還是可以彌補起來的。 再抬起頭的時候,對安寧笑了笑,“安寧果然博學多才,連這樣的菜都知道?!?/br> 安寧淡淡道:“只是看過幾本閑書罷了。我向來喜歡看一些游記散文,分外有意思?!?/br> 于施璐說道:“正好上個月我小舅舅送了我一本前朝一位學者寫的桃花潭記,辭藻清麗,等我看完了借你?!?/br> 安寧笑道:“那就多謝了?!?/br> 說罷,又同于施璐定下了下次會面的時間。 就在這時,那位蕭夫人突然從自己的座位上起來,手里還拿著一副類似于字畫的東西。 因為眾人都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得好好的關系,所以她這突兀的舉動,頓時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沐浴在大家疑惑的眼神中,這位蕭姨娘也仍然不卑不亢的,嘴角噙著一抹的笑意。 她走到郝老夫人面前,笑道:“我家老爺聽聞貴府娘娘的喜事,一時詩興大發(fā),便寫了一首祝賀的詩詞,只是興之所至,還請老夫人別見怪?!?/br> 郝老夫人哪里會見怪呢,她頓時笑道:“哪里哪里,周主編的才氣,咱們宣州都是知道的。” 蕭姨娘又當著大家的面展開這字畫,將上面的詩詞念了出來。詩詞中若無若無地稱贊著那位當了娘娘的郝蓉蓉,又夸郝老夫人教養(yǎng)本事。郝蓉蓉是郝老夫人第一個嫡孫女,出生沒多久就養(yǎng)在她身邊。自己精心教養(yǎng)的孫女有如此的出息,全家最高興的就是郝老太太了。 憑良心而言,周臺平才氣還是有一點的,只是詩詞中吹捧的意思太重,反而漏了痕跡。安寧注意到有幾個夫人已經皺起了眉頭,在他們看來,這周臺平的行為顯然有點失了文人的骨氣。她們今日過來,并不代表著就是同郝家交好,有的只是面子上工程罷了。 她們不開心,但郝家的人都可開心了,在他們眼中,這是對他們郝家的認可,一個個嘴角不住地上揚,顯然周臺平這詩是送到他們心底去了。 郝老太太對著蕭姨娘也越發(fā)和顏悅色了,在她看來,這位雖然是姨娘,但挺會來事的,又夸了幾句周臺平,無非就是懂規(guī)矩有才氣。 這懂規(guī)矩三個字,直接讓好幾個文官夫人臉黑了——更是打算回去給自己丈夫告狀去。周臺平可是大周月報宣州分部的主編,在宣州的文壇也有點地位,他這樣媚上的行徑,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文人都是這樣的呢。 想起了這段時間關于周臺平的一些流言,原本不相信的人,看到這一幕也跟著相信了。 他們不知道的是,周臺平想做的就是借著郝家的勢力,壓下那股對他不利的流言。 安寧放下筷子,開口道:“這位是周家的夫人嗎?” 蕭姨娘謙卑道:“不是的,妾室只是一位妾室罷了。”眼中卻閃過了一絲的得意,原來她氣度這么好,都能讓這位鄉(xiāng)君把她認成姨娘了。 周李氏更是焦急地看著女兒:女兒怎么會認錯呢?把正室當做姨娘,這傳出去可不太好聽啊。 于施璐更是驚訝,她明明向安寧介紹過的。 有些夫人看著安寧的眼神也有點不屑:這位周鄉(xiāng)君怎么也不打聽一下就貿然開口,結果出丑了吧? 一位心底不錯的夫人則是開口為安寧打圓場:“這位是周家的姨娘,鄉(xiāng)君您鮮少同她們家打交道,所以可能沒見過。” 安寧對于大家復雜的眼神仿佛沒有看見一樣,聲音清脆,“是嗎?我看她頭上戴著一個鳳凰的金釵,還以為是周家的夫人呢。要知道,鳳凰金釵只有周夫人可以戴。” 就連她娘都戴不了,因為她娘沒有品級。想到這里,安寧便想著,倘若到時候有了功勞,能不能給她娘申請一個誥命,這樣她娘外出走動的時候單憑身份就可以讓人不敢小瞧。 她話音剛落,原本還有不少輕聲議論的宴會頓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視線直直地落在蕭姨娘頭上被隱藏了一半的金釵上。 眾目睽睽之下,蕭姨娘甚至都不敢把金釵拿下來藏起來。她明明都已經隱藏起來了,怎么還被看到?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更是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 在場的都是正室居多,最恨的就是小妾這種身份,特別是那種心大的小妾。其中幾位想到自己之前還夸蕭姨娘溫順,只覺得臉被狠狠打了,看向蕭姨娘的眼神越發(fā)不友好。 蕭姨娘身體輕輕顫抖了一下,差點站不穩(wěn)身子。 安寧繼續(xù)道:“你戴著這金釵,難道是想將周夫人取而代之?我聽說你以前還是周夫人的心腹丫鬟呢……” 蕭姨娘腳一軟,直接跪了下來,“我,我只是不小心拿錯了。” 她的辯解顯得如此的蒼白。 安寧輕輕笑道:“不過看來這周編輯規(guī)矩也不怎么樣,居然讓一個小妾戴著正室才能戴的東西,這算不算是寵妾滅妻?” 蕭姨娘連忙抬起頭,那張臉顯出了幾分的楚楚可憐,她拼命搖頭,“不是的,大人并不知道我戴這個的,是我自己貪心才偷偷戴上的?!?/br> 她深知這件事不能夠牽扯到周臺平,不然他的名聲就要徹底壞掉了。 她搖頭的動作弧度很大,直接把頭頂的釵子給搖了下去,掉落在地上,發(fā)出了清脆的聲音,那鳳凰的圖案在地上一覽無遺。所有見到這的大婦看著她的眼神都不自覺帶上幾分的厭惡。 安寧點點頭,“嗯,你家大人只是不知道這東西你不能戴而已?!?/br> 于施璐聲音飽含不屑,“連我都知道,難不成周大人對律法一點都不了解嗎?” 蕭姨娘發(fā)現(xiàn)越說越錯,最后索性眼睛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郝老太太只覺得那份周臺平送來的字畫越發(fā)諷刺。 她深呼吸一口氣,再次睜眼時,眼中一片漠然,“告訴底下人,以后蕭姨娘還是別登我們郝家的門了?!?/br> 若不是周臺平是主編,這個位置雖然不算高,但是很是特殊,郝老太太都想連周臺平都不讓他登門。 兩個伶俐的丫鬟直接上前抬走了不知道是真暈還是假暈的蕭姨娘。 其他的婦人也紛紛表態(tài)說絕對不歡迎蕭姨娘上門。這就意味著除非周臺平換了另一個人來,不然別想再進行所謂的夫人外交了。與其同時,大家對于周臺平的印象更是壞了幾分。有幾個心機深沉的還在暗暗猜測:這周蕭氏十來年一直沒有痊愈,不會是因為周大人故意縱容的吧?還有些人則是想起,自從周蕭氏生病以后,就一直杜絕人去看她。想到這點的人,忍不住冒出了點冷汗。 場面因為蕭姨娘這一遭而徹底沉寂下來,顯出了幾分的尷尬。 郝老太太開口打破這片沉寂,“正好我們家這幾日排演了一部戲,今日給大家演一演,若博得大家一笑,也就是我們郝家的福氣了?!?/br> 她一臉慈愛地看著安寧,從表面上來看,似乎一點都不介意安寧剛剛差點攪和了他們的宴席,“這戲啊,還是根據安寧你的作品改編的?!?/br> 安寧抬眼看她,甜甜一笑,“難道是西游記?” 郝老太太點點頭。 大家都忍不住提起了精神,好奇的視線全部轉向了原本緊緊蓋著簾幕的戲臺。要知道西游記雖然目前只出了六回,卻已經紅遍了宣州。八月份的時候,宣州月報在宣州的銷售額更是一舉蓋過了壓倒他們一百多年的大周月報,好好揚眉吐氣了一把。聽說有不少的戲班子已經開始打算將西游記搬上了戲臺。 所有人不由都心生期待,也不知道這郝家排演的效果如何。 下一秒,戲臺上簾幕被拉開,鑼鼓聲陣陣。 開頭便是那孫悟空去東海龍宮尋找得心應手的兵器。 扮演孫悟空的演技十分了得,簡簡單單幾個動作就將孫悟空那天生傲骨桀驁不馴的性格也很好地演了出來。 等他頭頂鳳翅紫金冠,身著黃金甲,腳著藕絲步云鞋,手提如意金箍棒的時候,更是將孫悟空意氣風發(fā)的一面完美體現(xiàn)。 安寧有些明白,這出戲演的就是大鬧天宮啊。 大家盡管都在報紙上看過這部分的連載,但看到這令人激動的劇情時,仍然一個個都攥緊了手絹,聚精會神看著。安寧見過電視上多個版本的西游記,倒是沒有像其他人那么投入。 盡管如此,她也免不了在心中贊嘆了幾分,能夠在短短十來天就排演出這樣的效果,果真不錯,這水平,可比她那三打白骨精要專業(yè)多了。 一時之間,會場只余戲臺上的聲音,其余之處皆是一片的安靜。 等孫悟空被太上老君的金剛琢砸了因此被抓后,這大鬧天宮才正式結束。 戲一結束,大家紛紛交頭接耳,討論著這戲,不免贊了一番。 “老太太哪里找來的戲班子,演的真好,我都看入神了。”對于這個年紀的人來說,尤其喜歡這種熱鬧的戲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