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脾氣火爆的婦人命令身邊年老的宦官關(guān)上門。 “誰讓你們給她開門的?下次她再來直接給我擋了!” 竟是半點(diǎn)面子都不給薛太妃。 “你……” 薛太妃深吸一口氣,拉住劉凌就走。 “我們換別處……” 哐! 大門使勁地被甩上,跟著就傳來上門閂的聲音,決絕的讓劉凌都有些無所適從。 劉凌原本以為只是這位太嬪和薛太妃的關(guān)系不好,卻沒想到,這才剛剛算噩夢的開始。 流光閣。 “這是方太嬪住的地方,她的父親是劍術(shù)大家……” “不好意思,我年紀(jì)大了,腿腳也不方便,這種事恕我有心無力,您請回吧。” 方太嬪倒沒有竇太嬪那么“火爆”,但他們還是吃了個軟釘子。 臨波閣。 “楊才人,從小習(xí)武……” “喲,哪陣風(fēng)把薛太妃您給吹來了?什么?教這娃娃習(xí)武?嘖嘖,他這是有五六歲了吧?不好意思,我楊家的武藝從三歲就要打熬筋骨,他可學(xué)不了。你說什么?學(xué)點(diǎn)自保的本事就行?那可不行,我楊家武藝不外傳,要傳就一定學(xué)精,可不能隨便教點(diǎn)三腳貓功夫。您啊,還是問問別人吧……” 嘴里雖然客氣,可眼神卻半點(diǎn)沒朝薛太妃的方向看,回絕的也敷衍。 采桑閣…… 梅軒…… 就這樣去了一處又一處,就連劉凌都已經(jīng)不敢再看薛太妃的表情了,可薛太妃依舊毫不氣餒的繼續(xù)帶著劉凌在靜安宮中奔波著。 也不知道她以前究竟在宮中有多少本事,還是時(shí)間長了自然就知道,薛太妃竟然熟悉靜安宮中每一條路徑、每一位舊日妃嬪的出身、姓名、本事,就像是對這些早已爛熟于胸一般。 這讓劉凌更加慶幸自己入了薛太妃的法眼,有這么一位了解冷宮的人成為教導(dǎo)他的“先生”,至少他不會真的廢在冷宮里。 也正因?yàn)楸谎μ鷰е吡瞬簧俚胤剑瑒⒘璨艔氐椎拿靼琢遂o安宮究竟有多么大。 這座曾經(jīng)是修建來容納高祖嬪妃的后宮,即使已經(jīng)破敗了,依舊有著不遜色于任何宮殿的格局,主殿副殿、配殿配閣、亭臺樓軒一應(yīng)俱全,幽深的甚至讓人害怕。 這也讓走到有些疲累的劉凌越來越是疑惑: ——這么大的一座宮殿,為什么會變成專門居住皇祖父妃嬪們的地方?既然他的父皇沒有將任何失寵的妃子“流放”到靜安宮里來,那為什么她的母親會在袁貴妃的迫害下被投入這里? 可惜劉凌年紀(jì)太小,有些事情根本想不明白,也不是他該想的,這些問題在他的腦子中不過是一瞬即逝,只壓在了心底,更沒有在這個時(shí)候向薛太妃發(fā)問。 他悄悄抬起頭看了看薛太妃。 她的頭依舊高昂,她的脊背依舊挺直。 可在他看來,這位太妃的頭太過高昂,脊背也太過挺直了。 ‘哎,原來薛太妃之前在明義殿說的‘我在后宮樹敵太多’不是謙虛,是真的如此……她這樣滴水不漏的一個人,怎么能得罪這么多人呢?而且看樣子,還都是武將家的……’ 劉凌心中正在好奇間,就見薛太妃又來到了一處破敗的竹舍之前,門前甚至?xí)裰鴰状脖”〉谋蛔樱€能聞到陣陣異味。 絲棉的被子和棉衣都不能經(jīng)常洗,洗幾次就不保暖了,也容易發(fā)霉?fàn)€掉,這種氣味劉凌很熟悉,正是被子長久不洗后發(fā)出的味道。 在冷宮中,如果份位太低又沒有人伺候,缺衣少食是正常的。一些老的宮人如果遇見伺候的太妃去世,下場也是凄慘的不忍目睹。 劉凌甚至聽劉賴子說過冷宮里有老宮人活活餓死,衣服還被別人扒走了,最后裹著破草席丟出去的。 看樣子薛太妃也是沒有法子,越找份位越低,這竹舍里住的人可能連嬪妃都不是,比以前的他過的還要窘迫。 果不其然,薛太妃在竹舍外“自報(bào)家門”之后,從竹舍中走出個病歪歪的婦人,比起之前雖然年紀(jì)大了卻依舊風(fēng)韻猶存的太嬪和太妃們,這一位不但衣衫灰敗褪色,整個人也像是枯萎了的花朵,散發(fā)著頹喪的氣息。 “薛太妃無事不登三寶殿,來找我這個將死之人有什么事?” “你……你病還沒好?我讓張茜給你治,你為何把她趕走?” “我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何必要治?”病弱的婦人掃了她身邊的劉凌一眼,“這是何人?” 總算找到一個能好好說話的,薛太妃言簡意賅的把劉凌的身份和她的請求說了一遍,最后微微施禮:“馬姑姑,我也是沒法子,希望您能幫這個孩子一把,我一定……” “薛太妃,您請回吧?!?/br> 被薛太妃稱作“馬姑姑”的婦人剛剛還在溫和地聽著,突然卻換了一副刻薄的表情。 “我不可能幫你的?!?/br> 也許是因?yàn)橹八膽B(tài)度太好,薛太妃抱著的希望很大,此時(shí)聽到“馬姑姑”一口回絕,她臉上的表情也一點(diǎn)點(diǎn)僵硬起來。 只見得那婦人嘴角的笑意越來越譏諷,表情越來越得意,最后甚至狷狂的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你怎么覺得你還能讓我們幫你?你上次叫我們幫你,結(jié)果害了薛家滿門,害的我們?nèi)慷际芰诉B累,變成無家可歸之人,喊你一聲‘薛太妃’是在笑話你呢!劉甘都不在了,你還以為自己是那個舌燦蓮花的‘賢妃’?怎么可能有人幫你……怎么可能有人幫你……” “怎么可能有人幫你!” 她的臉突然變得像是惡鬼一般凄厲,兩只干枯的手掌突然成了爪狀! “我們恨不得生吞你的rou、喝了你的血、吃了你的骨頭啊啊??!” !??! 薛太妃被她這樣的狠戾和詛咒驚得倒吸一口涼氣,握著劉凌的手連退了幾步,根本說不出話來。 “我們走吧!” 見那婦人還要繼續(xù)口出惡言,劉凌反拽著薛太妃的手,當(dāng)機(jī)立斷的拖著她往外跑去。 “薛太妃,她已經(jīng)瘋了!” 這樣的人,劉凌從小在冷宮里也不知道見了多少。 很多人一開始都是還好生生的在說話,甚至?xí)χo你吃的喝的,下一刻就撲過來恨不得掐斷你的喉嚨、悶住你的口鼻。 小時(shí)候有好幾次他都差點(diǎn)這樣死了,全靠宋娘子和其他宮人發(fā)現(xiàn)制止,而他也漸漸學(xué)會了該如何應(yīng)對。 逃! 逃的越遠(yuǎn)越好! “我總還要再試一試……” 薛太妃回過頭,看向竹舍邊的“馬姑姑”,依舊是滿臉錯愕。 “她瘋了!而且你帶我來找的都是會武的!是您教我的,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劉凌冷靜地扯著薛太妃往外跑,連頭都不回。 “我不想您和我莫名其妙死在這里!” 也許是她的心神還在巨震中,也許是劉凌的語氣太過冷靜和理所當(dāng)然,薛太妃任由她這么一路拉著,一直跑離了竹舍,跑到了冷宮的小徑之上。 到了小徑上,劉凌實(shí)在是跑不動了,撐住自己的膝蓋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開口慶幸道:“薛太妃,還好她沒追上來……” 說罷他扭頭看向身邊的薛太妃,想要重新牽起她的手掌回綠卿閣去,卻一下子愣住。 薛太妃不走了。 就像是終于泄盡了渾身的力氣一般,薛太妃面無表情地立在小徑之上,像是一尊泥塑,或是一座石人,連空氣似乎都像是凝固住了。 劉凌看著突然失去了“斗志”的薛太妃,心中不知為何涌起一陣難過。 他不傻,從趙太妃明里暗里給他說的那些故事、那些不算暗示的暗示里,他大概能明白薛太妃如此為他籌劃是為了什么。 在這個冷宮里的所有人,無時(shí)不刻都在想著該如何出去,上至薛太妃這樣厲害的太妃,下到門口灑掃的宮人,沒有人認(rèn)為這個地方是好地方。 他們不是不想出去,而是沒辦法出去。 只要他能活下來,只要他得了勢,薛太妃和其他太妃也許能靠著他的力量,光明正大的離開這座牢籠。 在此之前,她們所有人要付出多少心血,劉凌是很清楚的,也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激。 但他實(shí)在是太弱小了,弱小到甚至承諾什么都是那么可笑。 他只能在心里發(fā)誓一定會讓她們離開,發(fā)誓要讓靜安宮不再成為“冷宮”的代名詞。 而如今,真正的困難甚至還沒有出現(xiàn),只不過才踏出一小步,就已經(jīng)遇到了這般多的挫折和冷遇。 仙人的“預(yù)言”是真的嗎? 命運(yùn)這東西真的存在嗎? 如果堅(jiān)強(qiáng)如薛太妃這樣的人都會如此迷茫,那他在這條道路上究竟會迷茫多少次呢? 秋風(fēng)依舊在蕭瑟地刮著,漸漸暗下來的冷宮像是怪獸張開來的恐怖大口,想要將所有的一切一點(diǎn)點(diǎn)地吞噬進(jìn)去。這里地勢比較高,劉凌定睛往遠(yuǎn)處望去,甚至能看到隱隱約約的華光。 已經(jīng)到了掌燈時(shí)分,那是冷宮外的燈光。 枯立在那里的薛太妃也看見了那些隱約的華光,似乎是從這些光芒中重新汲取了勇氣。 她已經(jīng)有些塌下來的腰背重新挺直了起來,她的頭顱又一次高高揚(yáng)起。 讓劉凌熟悉的薛太妃回來了。 這讓劉凌驚喜地露出了笑臉,整個人似乎都散發(fā)著快活的光彩。哪怕下一刻薛太妃說再跑個七/八/九/十家偏殿,他也能生出力氣…… 薛太妃低頭重新握住了劉凌冰涼的小手,堅(jiān)定地邁出了新的步子。 “走,還有一個人,能教你真正需要的東西?!?/br> ‘咦?不是吧?’ 劉凌笑容一僵。 嗚嗚嗚嗚,真的還要再跑? 能先吃飯嗎? ☆、第14章 男人?女人? 廣闊的冷宮中,薛太妃帶著劉凌向著更加內(nèi)部的區(qū)域深入著。 這座冷宮依舊是那樣的凋零和破敗,遠(yuǎn)處一排排一棟棟的雕梁畫棟與面前泥濘不平的路面顯露出巨大的反差,像是嘲笑一般提醒著薛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