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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寡人無疾在線閱讀 - 第101節(jié)

第101節(jié)

    “……其實(shí)我可以不洗?!?/br>
    惜字如金的魏坤終于吐出幾個字來。

    “什么?你不洗?那不行,我還想要和你秉燭夜談呢!你若不洗,我可不準(zhǔn)你進(jìn)我的寢殿!我這人好潔,所以身邊之人都是如此,你給我看看你的手……”

    魏坤莫名其妙地伸出手指。

    “還好,沒有指甲,手也算干凈?!?/br>
    劉恒執(zhí)著魏坤的手翻了幾遍,松了一口氣。

    “父皇果真懂我,若真送了個邋遢的來,我還不知道怎么辦?!?/br>
    魏坤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

    “對了,等會陪我去給母妃請安,父皇也許會在那里,若問起白天的事情,不要說得太多,三弟第一天就學(xué),若是第一天就出差錯,父皇也許會不悅而降罪他二人,知道嗎?”

    他好好的說這個干什么,又不是長舌婦。

    魏坤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不過這位殿下,倒沒有白天看起來那么刻薄了。

    嘴上雖然將戴良說的一無是處,其實(shí)還是因?yàn)殛P(guān)心弟弟的緣故吧?

    魏坤想起自家話癆的兄長,眉眼不由得柔和了一點(diǎn)。

    若是一樣的人,那大概不難相處。

    “走吧,父皇若要也在蓬萊殿,我們就不能耽擱太久。”

    “是?!?/br>
    走一步,看一步吧。

    ***

    光大殿,右殿。

    “你晚上就住我隔壁吧,父皇也是這么安排的。伺候我的內(nèi)侍是徐楓,我從小受他照顧,不能讓他伺候你,就把伺候我筆墨的青山分去伺候你?!?/br>
    劉祁點(diǎn)了一個小宦官出來。

    “我晚上一般是在看書,無事不要來打擾我?!?/br>
    “哦?!?/br>
    莊揚(yáng)波看了看四周。

    “這好大啊,比我爹我娘的主院,不,比我祖父的主院還大!”

    “京中寸土寸金,莊寺卿雖然是大理寺卿,但要想置辦個比宮中還大的宅子,卻是不容易的?!?/br>
    劉祁笑了笑,語氣中頗有自豪之意。

    臨仙是高祖時新筑之城,當(dāng)年最靠近皇宮地方的內(nèi)城宅院都賜給了開國功勛和宗室子弟,恵帝之后得勢的臣子大多住在東城。

    在京中,只要一看住在哪兒,就知道是出身勛貴宗親還是近臣,如果是外放了回京或后來調(diào)派入京的官兒,連東城都住不了,得住南城或城外的莊園。

    莊家是錦州大族,但依舊是前朝時的外放官員后來調(diào)任回京的,內(nèi)城的宅子是住不了了,就那處東城的宅院,還是大理寺卿莊駿動用了族中的資產(chǎn)在京中購置的。

    也因?yàn)槿绱?,一旦莊家的子弟上京讀書、趕考,甚至莊家出身的外放官員回京述職,都是借住在莊家在東城的宅子,畢竟這宅子族中也算是出了大力。

    所以,莊家的宅院其實(shí)還要分出一半做為客院以供老家來人使用,加上莊寺卿生了三子,三支同住一府,主子又多,莊揚(yáng)波已經(jīng)八歲了還住在父母住的院子里,如今見到劉祁住的宮室比自家的主院還大,自然是羨慕無比。

    只是沒有一會兒,劉祁就露出了有些傷感的表情。

    “其實(shí)我小時候住的地方更大的。我母妃是四妃之一,獨(dú)住一殿,我當(dāng)年起居玩耍的宮室,比我如今的寢殿還大。后來我去了觀中,觀主憐惜我年幼,將‘歸真’一殿安置我居住,也不比這光大殿小?!?/br>
    莊揚(yáng)波聽得似懂非懂,一雙杏眼睜的滾圓。

    劉祁接著嘆道:“如今我想想,人住在哪里實(shí)在是不值一提的,關(guān)鍵得看和誰住在一起,否則哪怕坐擁整座宮殿,又有何用?我母妃如今倒是住著整座含象殿了……”

    他語氣漸漸低沉,竟有些說不下去。

    莊揚(yáng)波父親外放,從小是跟著母親在家伺候祖父祖母的,原本還聽得似懂非懂,待聽到“母妃”云云時,立刻恍然大悟地叫了起來:

    “原來您是想娘了!”

    劉祁眼眶有些紅,卻嘴硬地反斥:“瞎說什么!”

    “我沒瞎說啊,想娘不是很正常嗎?我也想娘了?!鼻f揚(yáng)波突然覺得這位殿下不太可怕了。“陛下的圣旨送到我家的時候,祖父非常高興,我娘卻抱著我哭了一個晚上呢。我其實(shí)對住在哪里并不在意,當(dāng)知道不用每天被祖父盯著功課的時候還有些高興,可一見我娘那樣子,我就不太愿意來了……”

    “能進(jìn)宮侍讀是一步登天的好事,你為什么不高興?”

    劉祁又鬧起了別扭。

    莊揚(yáng)波站了許久,他年紀(jì)小,有些站不住了,劉祁看了出來,允他坐在自己外室的榻上,莊揚(yáng)波高興地坐了下來,嘟嘟囔囔地說著:

    “我娘其實(shí)是很辛苦的。我爹納了四位姨娘,最年輕漂亮的兩位跟著我爹去湖州伺候了,把我和我娘留在家里伺候祖父祖母,我祖母其實(shí)想讓我娘跟著去的,可我祖父不同意,說我離開了京城就更加荒廢學(xué)業(yè)了,我娘沒法子,只好留了下來……”

    莊揚(yáng)波說到這里時,頗有些覺得自己拖累親娘的語氣?!凹依锸O碌膬蓚€姨娘本來見我爹就少,我爹一走更是沒了指望,三天兩頭哭哭啼啼,還要弄出些事來。梅姨娘生了我的庶妹,祖父擔(dān)心她生母低賤日后不好結(jié)親,也是抱到我娘院子里養(yǎng)。我娘要主持家務(wù),還要照顧祖父祖母和我,我不爭氣老挨罵,我爹一年也回不了一次家,小時候我怕黑,經(jīng)常晚上偷偷溜到我娘屋里,有時候夜里能聽到她一個人躲在屋子里偷哭,后來我再怕黑,都不敢去了,怕我娘更難受……”

    莊揚(yáng)波說的難受,引得劉祁也想起自己的母妃。

    當(dāng)年袁貴妃沒入宮時,王皇后和他母妃關(guān)系不錯,父皇也經(jīng)常能來宮里坐坐,后來袁貴妃獨(dú)寵,父皇來的越來越少,母妃也像莊揚(yáng)波說的那樣經(jīng)常偷偷抹眼淚,可到了白天,還是要主持殿中事務(wù)、照顧他,還要每天去王皇后那里請安。

    為什么宮里宮外都是這樣呢?

    莊揚(yáng)波的母親已經(jīng)是嫡妻,還生了長子,尚且過的不痛快,他娘出身并不比皇后低,卻被一個低賤的女人爬到了頭上,占了“貴”的妃位,豈不是諷刺?

    “我有時候想,我娘是很好很好的,人人都夸她,可她過的并不快活,有時候反倒沒有我那兩位隨父親上任的姨娘快活。去年過年我爹回來過一回,我家那兩個姨娘穿金戴銀,看起來似乎比我娘還要光彩照人一些。我祖母也說,若不是我父親懂得分寸,兩個姨娘都沒有得孕,我娘恐怕過的會更加艱難。”

    劉祁一怔。

    “你家沒有庶子?”

    湖州刺史莊敬應(yīng)該年近三十了吧

    只有一子一女?還是庶女?

    莊揚(yáng)波點(diǎn)了點(diǎn)頭。

    “沒有的,我行三,上面還有兩個叔叔家的堂兄,但我爹這里我是唯一的孩子。我爹納的妾大多是別人送的,我爹也不喜歡我娘跟他去湖州,說是外地有些不著調(diào)的人還要應(yīng)酬,我娘做這個是辱沒了她??晌乙娢夷?,似乎是不介意為我爹應(yīng)酬什么官夫人的。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娘到底是過的好,還是過的不好?!?/br>
    “原來是這樣……”

    劉祁倒有些羨慕莊揚(yáng)波了。

    看的出莊揚(yáng)波的母親非常能干,家中處事也算公允,加上家中沒有庶子煩神,莊揚(yáng)波才能養(yǎng)的這么天真單純。

    雖說莊揚(yáng)波的祖父可能苛刻了一點(diǎn),但他作為大房唯一的嫡長孫,家中一定是細(xì)心教育的,哪怕天天罵也不可能真的放棄。

    唯一的孩子啊……

    劉祁想起自己,再想想如今天天能和父皇見面的大哥,心中突然冒起了陰暗的念頭。

    “若是只有我一個人……”

    劉祁暗想。

    “可我其實(shí)想要些弟弟meimei,哪怕是庶出也可以。我一人承擔(dān)著祖父所有的期待,實(shí)在是太累了。如果多些兄弟,也許我就不會養(yǎng)成這樣的性格吧,說不定就能穩(wěn)重一點(diǎn),不會動不動就想哭……您看,我眼淚又下來了。”

    莊揚(yáng)波揉了揉眼。

    劉祁搖搖腦袋,將自己腦子里的陰暗甩出腦外。

    有了就是有了,大丈夫立身于世,應(yīng)當(dāng)想的是做的比其他人都好,而不是希望所有人都不如自己,或是所有人都不存在就好了,那樣和懦夫有什么區(qū)別?

    大哥并不見得優(yōu)秀與自己,三弟又是個沒出息的,自己只要做到最好,總會有出頭的一天……

    切莫再想了。

    “殿下?”

    “嗯?”

    “其實(shí)我很想謝謝您。”

    莊揚(yáng)波忽閃著一雙大眼,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羞澀。

    “怎么,謝我沒有第一天就把你趕回去?”

    劉祁嗤笑。

    “不是,呃,其實(shí)也是。”

    莊揚(yáng)波認(rèn)真地點(diǎn)頭,仰起臉謝道:“我祖父說,因?yàn)槲医o您做了侍讀,所以我爹今年任滿回京述職,很有可能就留在京中了。嗯,因?yàn)榉嚼洗笕耸抢舨可袝?/br>
    莊揚(yáng)波很單純的就把自己的祖父給賣了。

    “呵呵?!眲⑵钍Γ扒f寺卿倒是個精明人。就是不知道曾外祖父會不會賣這個人情?!?/br>
    “我爹已經(jīng)在湖州任了兩任了,我三歲以后就幾乎沒怎么見過我爹。所以我很謝謝您,也謝謝陛下給我家這個機(jī)會,真的……”莊揚(yáng)波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榻上,對著劉祁俯下了身子。

    “雖然我很笨,但我會認(rèn)真跟上您的,請不要嫌棄我?!?/br>
    劉祁一下子怔住,心中油然升起了一陣暖流。

    不是故作高傲,也不是裝腔作勢,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需要的感覺。

    不是倚靠別人,也不是為了達(dá)到一致的目標(biāo)而凝聚在一起,僅僅是作為被需要的一方,立下希望追隨的誓言。

    哪怕其實(shí)也是為了晉身的目的……

    “說什么呢……”

    劉祁眉眼間的高傲漸漸消失,流露出一種類似于劉凌的溫和氣質(zhì)。

    “你能不能離開,連我說了都不算。你忘了嗎,你是父皇賜給我的侍讀,這可是圣旨?!?/br>
    “咦?”

    莊揚(yáng)波抬起頭,撞進(jìn)劉祁帶著笑意的眼神里,眼睛頓時閃閃發(fā)亮。

    “是!我不會讓陛下和殿下失望的!”

    “誰對你期待了,你別想太多!”

    “咦?”

    “喂,你別哭?。∧憬裉旌人藛??怎么那么多眼淚??!喂,喂!”

    ***

    沈國公府,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