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正想著下步的對策,裕芙宮外又有通傳,是李姣云來求見,褚雪點頭,允人將她請進來。 李姣云也是因為昨夜的事過來的,待把閑人都清了出去,便面露焦急地看著她,“meimei,昨夜的事可是真的?” 褚雪嘆息一聲,跟她講了昨夜所見,道:“這件事事發(fā)突然,若非我與皇上昨夜親自過去,也絕想不到太子他居然在糾纏寧妃。” “那他們有沒有……” “沒有,剛才命人驗過了,還是清白的。”褚雪解釋道。 李姣云嘆了一聲,“寧妃也夠可憐的,小小年紀就進宮,到現(xiàn)在還沒……” 驚覺語失,她又趕忙岔開道:“說來若不是當(dāng)初那個女人硬挑起選妃之事,這兩個人或許能成一段姻緣?!?/br> 褚雪抬頭看她,有些不明所以,李姣云點破,“寧妃是太后娘家的侄孫女,論輩分也跟太子相當(dāng)……” 聞此言褚雪這才想起,寧妃身上還有這一層關(guān)系……不知宋琛能否看在太后娘家的面子上,留她一命…… 褚雪嘆道:“可是他娘種的苦果,卻要孩子來嘗,還要搭上個無辜的性命。” 李姣云大驚,“meimei的意思是?” “皇上恐怕不想留寧妃。”她凝眉答道。 李姣云白著一張臉,久久沒能說話,半晌,冷笑道:“是啊,一個是骨rou至親,一個是外人,是個人都會這么抉擇吧!只可惜了一個好女孩……早知道生在這些富貴人家身不由己,還不如投生到小門小戶爹疼娘愛,就算落個發(fā)去廟里當(dāng)姑子也好過這些水深火熱的日子……” 像是在替別人不公,也像是在感慨自己。 褚雪眉間微微一動,沒再說什么。相較于別人,她有這樣的父母親,能有宋琛真心相待,還是幸福的上天了吧。 “meimei,算是我替她求求你,如果有可能,留她一命吧。” 李姣云目光中露著期盼。 她垂眸嘆息,“不用jiejie說,我也一定會盡力,只是事關(guān)太子,那畢竟是皇上疼愛了多年的骨rou,真是難說啊?!?/br> 這邊兩人正都凝眉惆悵,外面又來了通傳,福寧宮派來人,說是太后請她過去問話。李姣云趕緊起身告辭,她也理了理妝容,去了婆母跟前。 福寧宮。 “臣妾拜見母后?!彼榷苏男辛舜蠖Y。 太后的臉色不太好,疲憊道了聲,“平身吧?!?/br> 宋熾是太后的長孫,出了這種事,做祖母的心情自然不會好到哪去,褚雪明白,心里也沒有計較,應(yīng)聲后起身,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立在一旁。 “哀家早起,就聽說太子被皇上罰了,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太后焦急開口。 她低頭將昨夜及今晨的情景都細述了一遍,最后,她道:“臣妾方才已命人為寧妃驗過身,還是完璧,說明事情并未無可挽回,皇上現(xiàn)在正在氣頭上,責(zé)罰了太子,想必等他消了氣后,父子倆就會緩和了,皇上與太子畢竟骨rou相連,太后可寬心。” 太后嘆了一聲氣,“原本以為寧妃是個乖巧的,如今竟然做出這種事,還真是哀家看走了眼?!?/br> 褚雪沒再說什么。太后也是宋熾的至親,大家都是凡夫俗子,出了這種事,誰會愿意把錯往自己孩子頭上攬呢? 她沒說話,太后道是想起了什么,看著她道:“聽聞今晨太子還說要他父皇廢了他?” 褚雪一頓,趕緊解釋道:“母后明鑒,太子畢竟年輕氣盛,那不過是一時的氣話,儲君之位關(guān)乎天下,皇上也不會意氣用事的?!?/br> 太后闔了下眼皮,不露喜怒道:“不管是不是氣話,那種話說出口,就是大逆不道,若叫用心不良的人聽見,完全有理由請求皇上廢儲。這個孩子命不好,生母不爭氣,近來愈發(fā)難管了!倒不如下面的幾個弟弟呢,興許將來瑄兒長大都能比他強得多!” 太后明顯話里有話,褚雪趕忙重新跪道:“母后息怒,不管太子生母如何,他都是皇上的長子,瑄兒還是個牙牙學(xué)語的幼子,如何能與他的大哥相比,此番出了這種事,的確也是臣妾失職,還請母后降罪!” 她急忙撇清奪嫡之心,言語間也處處維護太子,太后還是滿意的,語氣緩和下來,道:“罷了,給這么大的孩子當(dāng)后母,也是難為你了,快起來吧!眼下皇上最能聽進你的勸,就如你所說,畢竟是父子,你多幫著說說好話,儲君之位是天下大事,輕易動不得的。” “是。”她立起身,暗自松了口氣。 一下又想到寧妃,褚雪斟酌道:“母后,臣妾還有一事,想求您的懿旨,關(guān)于寧妃……畢竟是安國侯府出身,念其此次尚未鑄成大錯,從前又一直安分,就請留她一命吧?!?/br> 太后嘆息出了聲。褚雪說的何嘗不是她心里的顧慮?自己雖然向著長孫,但寧妃也是娘家人,是她娘家侄子的親骨rou,若真要她去死,安國侯府那一大家子又不好交代…… 太后思來想去,也翻檢不出個好主意,只好問她,“那依你的意思,該如何處置?” 褚雪來時路上有了一個想法,此時見太后也松了口,便說了出來,“臣妾覺得玄妙宮比冷宮要好,就暫且把她安置在那吧!” 太后揉了揉額角,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眼前最好的辦法了。玄妙宮位于京郊,也是一處皇家道觀,歷來有廢妃安置于此,比如昔日因她中了噬眠散一事自請出宮修行的舒太妃。雖然從此不問紅塵事,也總好過困于冷宮,太后道:“也就是你心善,哀家這里沒什么意見,皇上那邊,你去說吧。” “是。”褚雪心內(nèi)大定。只要太后也同意,宋琛那里多半也能成,他是孝子,畢竟也要顧念著外祖家里。 此番終于能保下寧妃一命,她心里總算好過了一些。 跟太后交代清楚,褚雪便回了裕芙宮,只是剛落座沒多久,就見從動工回來的周予過來回話,說是那邊的人手都置換好了,太子沒什么意見,只是請他傳話,說想見見她。 這個少年心里終于還是掛念著寧妃吧,大約能猜到宋熾要問什么,褚雪微微頜首,起身去了東宮。 回到東宮后的宋熾經(jīng)過梳洗更衣,已經(jīng)沒了今晨失魂落魄的樣子,只是如玉的面容仍存著憔悴,眼底也是一片死寂。 自從今晨父皇發(fā)下話,東宮的宮人們也被全部撤換了,目光掃過四周那些陌生的面孔,少年在心內(nèi)冷笑自嘲,跟著自己這樣的主子,做奴才的也算倒霉吧,連個安穩(wěn)的日子都沒有。 “皇后娘娘駕到!” 殿門外一聲高唱,將少年拉回現(xiàn)實,聽見褚雪到來,少年眼中重又涌上希望,忙快走幾步到門外恭候。 “兒臣拜見母后?!鄙倌暌?guī)矩的行了大禮。 “快起來吧?!瘪已┑???v然沒有宮里宮外那些明里暗里盯著自己的目光,她對于這位繼子也一向客氣,她是聰明人,不屑于在這等小事上為難他。 進到殿中,褚雪關(guān)懷道:“給你宮里換人是你父皇的意思,本宮跟周予囑咐過,叫給你挑些伶俐的,這些都是經(jīng)過調(diào).教的,左不過幾天也就習(xí)慣了。若有愚笨不合你心意的,就跟本宮說,本宮再給你換人?!?/br> “有勞母后費心,兒臣這里都好?!彼螣氲皖^道。 褚雪嘆了口氣,低聲下來,“熾兒,你跟你父皇做了這么多年的父子,該了解他的脾氣,有什么事情不能硬來,更不要頂撞,他都是為你們好,如今晨那般情景,你把氣話說出去了,可知你父皇心里有多難受嗎?” “惹父皇生氣是兒臣不對,可是母后……”語聲一停,少年竟又跪了下來,抬眼看著她,欲言又止。 褚雪抬了抬手,殿中閑雜人等退出,少年這才鄭重道:“求母后救救她!她是無辜的,一切錯全因兒臣起,只要母后您能救她,兒臣愿意放棄一切!”少年流下淚來,道:“早上兒臣跟父皇說的并不是氣話,如果能救她一命,兒臣愿意不做這個太子,若救不了她,兒臣寧愿陪她一起去死!” 沉默了一會兒,褚雪問道:“還不懂你父皇為何生氣嗎?他看重的是你??!他是想讓你靜心,才不想留著寧妃,你還這樣說,不怕又惹他動怒嗎?” “兒臣知道,兒臣不敢再讓父皇生氣,所以才來求您。母后,您說的話他一定會聽的,母后,我愿意把太子之位讓出來給四弟……” “住口!”一聲低斥阻斷少年的哀求,褚雪凝眉道:“你的位子是你父皇決定的,要給你著或是給別人,都輪不到本宮插手,你方才的話是大逆不道,你知道嗎?” 見她不為所動,少年忽然沒了辦法,癱軟下來,悲道:“我只是,想救她,我沒有別的辦法……” “熾兒,”褚雪嘆道:“她對你真的那么重要嗎?” 宋熾苦笑一聲,“遇見她之前,我從來不知快樂為何物,即使她躲我避著我,但就算只把她存在心里,這樣的日子,總能好過一些?!?/br> 褚雪眉間一蹙,“這樣的日子?你難道不喜歡這樣的日子嗎?你知不知道曾經(jīng)有多少人,為了你所在的位子付出過諸多努力,甚至丟了性命?就連你的生母……她所做的一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你的位子,你真的甘心為了一個女人,你們甚至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你就可以放棄這些東西嗎?而且就算她能活下去,憑你們現(xiàn)在的身份,以后根本不可能在一起?!?/br> 她確實不理解,她以為所有皇家的男兒,都會愛這種至高無上的權(quán)利,怎么這個看似一路順?biāo)斓纳倌?,竟然看上去承受得如此痛苦?/br> 只聽宋熾悲笑起來,“我從來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你們怎么知道我一定喜歡?倘若能重來一次,我不想再做現(xiàn)在的我……至于她,就算此生再不相見,只要她還活著,我就安心了。我只求,讓她能好好活著?!?/br> 心內(nèi)一震,褚雪忽然覺得可笑。 替那個死去的許錦荷可笑。她絞盡腦汁維護的權(quán)勢地位,在他兒子的眼中,竟然如同枷鎖一般沉重不堪,他甚至可以為了喜歡的人拱手相讓……許錦荷若還活著,看到這一幕,會是什么感受? 同時又有些悲哀,替這個如傀儡般的孩子,替他永遠都沒辦法圓滿的夢。 殿中沉默了一會兒,她道:“寧妃,本宮會盡力周全,至于你的位子,自有你父皇做主,總之,別再叫他傷心了?!?/br> 語罷便轉(zhuǎn)身邁出了東宮。 少年聽見她的話,卻又有了希望,只要那個少女能活著就好。就算此時再也沒辦法看見她,得到她。 ~~ 這晚躺在帷帳中,褚雪輕聲安慰依然沉悶的夫君,“臣妾今日去看過太子,他已經(jīng)知錯,正在潛心思過。太子畢竟是少年,一時為情沖動在所難免,但臣妾覺得他還是個聽話的好孩子,皇上就消消氣,好嗎?” “還有,臣妾今日去請示過太后,念在安國侯一家與太后的親情,畢竟寧妃與太子尚未鑄成大錯,如果皇上同意,就把她發(fā)配出宮吧,玄妙宮是個清靜的去處,料想今后在那里她可以靜心思過了?!?/br> “皇上覺得如何?” 她考慮的周全安排得也好,宋琛還能說什么,只沉聲嘆道:“就依你說的辦吧,今晨沒有考慮到太后這層關(guān)系,是朕的疏忽……” 他停下來,閉上眼沉默一會,問她,“朕立熾兒為太子,是不是錯了?” 褚雪一頓,“熾兒是您的長子,從世子到太子,一切都遵照禮法,哪里會有錯呢?” “可先前的廢太子,也是先帝的嫡子,父皇培養(yǎng)了三十余年,最后還不是……” “皇上,熾兒是您的孩子,怎么能拿去跟廢太子比呢?”褚雪趕忙打斷他。 宋琛嘆息一聲,睜開眼看她,“朕不是拿他與廢太子相較,是在拿自己跟父皇比,父皇始終在意名分,才明知是錯還一拖再拖,最后險些鑄成禍?zhǔn)隆奁鋵嵰矒?dān)心自己會犯同樣的錯……” 褚雪一時沉默下來。 在她看來,非要擇嫡長為儲本就荒唐,作為一個承繼江山的人,首要條件應(yīng)是賢能而非出身,比如宋琛自己,倘若非要較出身,那現(xiàn)在坐在龍椅上的非那位廢太子無疑,但如果那樣,大齊江山會變成什么模樣? 宋琛作為父親與君王,能意識到這一點,其實已經(jīng)難得,但他雖這樣問,她作為后母,是斷不能開口的,于是她只用沉默陪著他。 只聽他又道:“謙兒才學(xué)雖好,性子太軟,祺兒尚武,恐有偏頗,至于瑄兒……” 他忽然看著她,問道:“我們的瑄兒如何?” 褚雪彎了彎唇角,似乎是在當(dāng)他玩笑,“瑄兒還這么小,話都說不全呢,誰知道他將來會長成什么樣子呢?況且……況且,臣妾對他沒那么多奢望,只希望他將來能做他想做的事,盡好自己的責(zé)任,不要辜負親人和自己就好?!?/br> 她一向這樣謙瑾,但他相信,有這樣的母親,他們的瑄兒,不會差的, 算了,前朝大事,自己都頭疼,就不為難她了,拍了拍她的手,他道:“睡吧?!?/br> 她溫順點頭。床帳放下,她依偎著他,進入了夢中。 ~~ 第二日一早,寧妃等來了自己的結(jié)果,裕芙宮的懿旨說,要她去宮外的玄妙宮帶發(fā)修行。 怕主子難過,憐秋一個勁的安慰她,“主子,不管去哪,奴婢都陪著您。其實,聽說玄妙宮也不差,也是皇家的,有人伺候……最起碼比冷宮要好得多?!?/br> 這個結(jié)果比自己預(yù)想的要好,其實總歸是要耗盡一生,在哪里不是耗呢?顧聘姌不擔(dān)心自己了,心里卻還有一處放不下,她猶豫許久,終于問了出來,“不知皇上會如何發(fā)落他?” 貼身服侍主子的人,憐秋能猜出這個“他”指的是誰,憐秋嘆息一聲道:“主子還掛念做什么?人家是親生骨rou,再差也壞不到哪里去的……不過聽說他為了替您求情,還求皇上廢了他的位子呢?” “廢了他?”顧聘姌大驚,抓住憐秋的手急問,“他真的這樣說?那皇上答應(yīng)了?” “還沒有聽到消息?!睉z秋搖頭,“主子,您命不好,侯爺夫人非要讓您進宮,要不然,要不然……”小丫鬟落下淚來。 不管命運怎樣,事已至此,顧聘姌知道了自己的去處,也不再尤怨,只是滿心里都在惦念那個少年,盡管也許,這輩子再不能相見了。 消息傳到東宮,正在案前看書的宋熾沉默許久,最后長舒了一口氣。 ~~ 在勤政殿批了一天的折子,傍晚時分,宋琛起身,直接去了母后的福寧宮。消息遞到裕芙宮,正等他用膳的褚雪一頓,心里隱隱猜到些什么,倒也沒多問,帶著孩子們先吃飯。 樂兒自己吃了一陣,歪頭問娘親,“母后,父皇今天怎么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