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57.

    將軍府門前,馬車安靜地停在那里,車蓋是大紅的厚綢緞,車身圍縵亦是同色的江南錦緞,玄鐵營的將士侯在車轅兩側(cè)，威風(fēng)凜凜。

    “祖母，外頭風(fēng)大您進(jìn)去罷?！彼魏氕Z一身藍(lán)邊紫底精繡束腰長袍，整裝待發(fā)。

    宋老夫人瞧著他，仍是碎碎交代，“去了自個注意身子，緇城那邊冷，衣服帶夠了么？”

    “弘璟又不是去行軍打仗，待事情調(diào)查清楚了就回來，用不了多久，您且放寬了心罷。”宋氏噙著笑寬慰，也是拗不過每次都要出來送別的老夫人，心里則是清楚早些時候宋弘璟那不要命的拼法，老夫人嘴上雖說支持，可總怕有一日白發(fā)人送了黑發(fā)人，一直提著心的。

    又是好一番囑咐，宋老夫人才被宋氏勸著回了府內(nèi)。馬車旁余下項(xiàng)瑤和趙玉珠還站著，項(xiàng)瑤瞧著他，想說的好像老夫人方才也都說完了，就這么直勾勾地用目光勾勒人，附了脈脈深情在里頭。

    宋弘璟如點(diǎn)墨般的眸子暈開細(xì)碎的笑意，極是自然地牽起她的手，“府里的事兒不在一時半會，別累壞身子，看不見會更心疼。”

    趙玉珠睜圓眸子，瞧著像被附身了的宋弘璟，默默抖了一地雞皮疙瘩。

    項(xiàng)瑤白玉般臉上浮起一抹紅暈，“嗯，你也是?！苯柚嫠硪骂I(lǐng)的動作掩了眸底的不舍。

    宋弘璟似是察覺，輕輕擁了下她，溫?zé)釟庀⒋孤涠?，亦是夾雜綿綿情意，“我盡快回來。”

    “嘖，我說干脆把嫂子一塊裝行囊里帶上算了?！壁w玉珠忍不住吐槽。

    項(xiàng)瑤羞澀地從宋弘璟懷里退了出來，聞言俏皮眨了下眼，揚(yáng)首瞧向宋弘璟，“可以嗎？”略有些低迷的氣氛一瞬被打破。

    宋弘璟故作沉吟，“行囊是裝不下了，不過心里可以?！?/br>
    “……”你們這兩個秀恩愛的真是夠了，趙玉珠捂著小心肝覺得受到了傷害。

    然再多不舍，宋弘璟還是要走，項(xiàng)瑤與趙玉珠一道送別，遙遙目送馬車漸行漸遠(yuǎn)，正要回府之際，忽然瞧見街角一輛華麗馬車疾馳而來，在門前急停。

    和安郡主攜著繡水紋八幅青羅裙一角匆匆下了馬車，見項(xiàng)瑤二人站著，忙是問道，“弘璟哥哥呢？”

    “走了啊?！壁w玉珠答道，瞧著打扮地花枝招展的和安，心底暗暗生了一股幸災(zāi)樂禍，幸好走了。

    和安郡主聞言朝城門方向眺去，只余下一小黑點(diǎn)，再追已是來不及，當(dāng)下叉著腰沖車夫大發(fā)脾氣，“趕個馬車你都趕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那車夫被責(zé)，垂著頭連連認(rèn)錯。心下埋怨嘀咕，要不是她出門耽擱，何至于晚了。

    項(xiàng)瑤掠過一眼，見她視自己為空氣，便也當(dāng)了空氣轉(zhuǎn)身就走。和安郡主恰好回頭瞧見，登時指了她背影，沖著還留著的趙玉珠氣急道，“她這是什么態(tài)度？！”

    “……”還能什么意思，你都不給人好臉還指著人上趕著讓你羞辱么。趙玉珠心底吐槽完，面上掛了客氣笑意，“咱甭理她了，外祖母可一直念叨你，快跟我進(jìn)去罷?！?/br>
    和安郡主暗撇了嘴，著丫鬟浣碧從馬車?yán)锪嗔舜蟀“聛?，趙玉珠瞥見，心里一個咯噔。

    “正好，我也想外祖母了，特意來小住幾日?！焙桶惨娝⒅奖淌掷锏模锨皳Q了笑臉挽住她胳膊說道。

    “……”您這是趁宋弘璟不在，興風(fēng)作浪來了罷？

    兩人一道跨進(jìn)府，徑直去了老夫人的苑兒，老人家瞧著許久沒見的外甥女甚是高興，拉著手兒噓寒問暖。和安一貫嘴甜，哄得老人家笑不攏嘴，拍著手背道是乖巧。

    和安覷了浣碧一眼，后者立馬遞上了個匣子，打開蓋兒，里頭擱著根品相極好的人參。

    “叔父從長白帶回的野參，我特意挑了最好的過來給外祖母補(bǔ)身子?！?/br>
    宋老夫人笑瞇了眼，摸了摸她求夸獎湊過來的腦袋瓜，“和安最孝順了?！?/br>
    宋氏在旁也得了一支紅瑪瑙鑲金富貴花開紋釵，趙玉珠則是只鏤空雕花琉璃鳳血玉鐲，就連尤氏都得了一副羊脂玉柳葉耳墜，收在手里極是高興，暗忖郡主出手闊氣。

    宋老夫人瞧著，各人都打點(diǎn)了，獨(dú)獨(dú)項(xiàng)瑤不在，她也沒提起，想到一事微微垂了眼皮子，“和安這么貼心懂事的姑娘就不知道哪家的郎君這么有福氣，十五的年歲合該嫁人咯?！?/br>
    “外祖母，您又打趣我。”和安聞言面上飛上紅霞，嬌羞垂面，依偎近老夫人身旁，半是玩笑半是認(rèn)真道?！昂桶惨抑窈氕Z哥哥那樣的才嫁?！?/br>
    屋子里少有人不知她心思的，聽了這話心思各異，老夫人覷著她的神色漸轉(zhuǎn)了深意，宋氏忙是岔了道，“自是要嫁個如弘璟般可靠的，姨母幫你留心。走罷，跟姨母先去廂房把行禮置下?！?/br>
    “不用麻煩姨母，我還住上回那個苑子?！焙桶部蓮臎]把自個當(dāng)作是外人，那苑子離弘璟哥哥的住處最近，她來一貫是住那里。

    “……那苑子作了別用?！彼问吓滤賳栂氯ト抢戏蛉硕嘞耄κ穷I(lǐng)了人出去。

    出了老夫人的苑兒，宋氏好一番耳提面命，才消了和安不安分的念頭，在廂房住下了。待宋氏走后，和安遠(yuǎn)遠(yuǎn)眺著宋弘璟居所方向，不禁暗自咬牙，方才詢過下人才得知，原來她住過的苑子因著相鄰，被改作了項(xiàng)瑤的書房。

    浣碧把東西歸置，出來就瞧見自家主子臉上陰霾神色，小心在旁侍候著。

    宋弘璟不在，和安的情緒并不高，因著以前常住，對將軍府甚是了解，便自個帶著浣碧四處走走，走到瓊苑不由停了腳步，瓊花已落，枝頭掛了暗紅色瑪瑙般的小果子,一叢叢的，頗是喜人。

    只是剛要跨入就讓人給攔了下來，“將軍吩咐過外人不得入這苑子?！?/br>
    和安還沒因著外人二字發(fā)作，就瞥見一抹聘婷身影從那屋子里走出來，霎時瞪圓了眼死死盯著。

    “天兒這么好，架子上的書拿出來曬曬，仔細(xì)點(diǎn)兒，別損了書頁?！表?xiàng)瑤自個手里捧了本孤本，頗愛不釋手，吩咐了道。

    “是，夫人?！睅酌诀邞?yīng)聲。

    “不許你動長公主的東西！”和安郡主厲聲喝道。

    項(xiàng)瑤抬眸，像是這時才瞧著她似的，隔著不遠(yuǎn)距離略是一挑眉，“弘璟說我能動得便動得?！毖凵衤舆^，隱了一絲嘲諷，似是在說與她何干。

    和安叫那話一堵，心塞更甚，想當(dāng)年自個不過好奇進(jìn)里頭瞧瞧就被弘璟哥哥出聲訓(xùn)斥，越是比較，心中越是不平，明明她與弘璟哥哥青梅竹馬，少女情懷總是虛畫美好，完全忽略了宋弘璟一直以來的冷漠對待。

    “你——”

    項(xiàng)瑤自宋老夫人壽宴那回就察覺了她的心思，念著親戚薄面，倒沒真讓人難堪，拿著孤本回了自個苑子。

    和安一直凝著她背影直到消失，只覺得她是在炫耀，故意輕待自個。一邊聽著瓊苑里下人悉悉索索的碎語聲，更覺得被當(dāng)了笑話瞧，面上青一陣白一陣，對項(xiàng)瑤咬牙切齒。

    “表小姐？”汀蘭抱著熏過香的褥子走近，見人行禮，有些奇怪人怎么杵在門口。

    和安睜著微紅眸子，瞧著來人認(rèn)出是在宋弘璟身邊當(dāng)差的，還曾打點(diǎn)過，視線落在了她拿著的薄褥子上，語氣陰鷙?！八齻儾恢罃r我，你該知道的，我于弘璟哥哥來說是外人么？！”

    “……自然不是?！蓖√m聞言暗暗詫異，哪個給這位主子氣受，這么大火兒。

    ……

    世安苑，流螢端了茉莉茶走了進(jìn)來，云雀正拿香塊擱進(jìn)鴛鴦銅鎏金香爐里，稍稍撥弄，一邊說起了那位和安郡主，道是先前壽宴設(shè)計(jì)將軍和小姐，這回在瓊苑吃了癟，別提有多痛快。

    流螢聽著，詢道，“宋將軍真把和安郡主劃在外人里，不讓進(jìn)?。俊?/br>
    “看顧苑子的得過將軍吩咐，能那么說定是將軍授意的?！痹迫刚f道。

    “可奴婢方才路過，瞧見汀蘭跟她進(jìn)去……”

    項(xiàng)瑤聞言，視線自書上挪開，睨向流螢，“汀蘭？”見后者肯定點(diǎn)頭，微沉了面兒，眸子深處隱過幾分冷意。

    ☆、62|57.

    翌日日近巳時，黑漆如意門內(nèi)的下人院兒圍了不少丫鬟婆子，交頭接耳的，不時還指指點(diǎn)點(diǎn)。汀蘭剛忙活回來，探頭張望了眼，扯了扯最外一圈的丫鬟問道，“這里頭干什么呢？”

    “說是丟了東西，周管事帶著人在里頭搜呢?！毙⊙诀呷鐚?shí)答道。

    “丟東西？”汀蘭詫異，好奇追問了句，“丟什么東西了？”

    小丫鬟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只說是瓊苑里的，對了，jiejie昨個不是在瓊苑當(dāng)值么……”說罷，還不由多看了兩眼。

    汀蘭叫她看得古怪，心底涌起一抹不祥預(yù)感，正伸長脖子往里頭探看的功夫就瞧見周管事打頭從里頭走了出來，神情冷肅，原本還圍在一起的丫鬟婆子自是讓了條路出來，壓低著聲音議論紛紛。

    跟著周管事出來的婆子里有人指了汀蘭站的方向，忙是道，“管事，人在那呢！”

    這下人群里炸了鍋了，尤其是汀蘭身邊的，面面相覷，都是茫然惶惑，就見兩名婆子匆匆走過來把汀蘭給扣了，先前還在跟汀蘭說話的小丫鬟瞪圓了眼，詫異瞧著，小聲嘀咕了道。“原來真是你偷的……”

    汀蘭被婆子牢牢壓制著，呲牙向那丫鬟，“你亂說什么！”

    丫鬟嘴巴蠕動了兩下不服氣地爭了句手腳不干凈，站在了婆子身后頭，頗有點(diǎn)狐假虎威的意思在。

    “拿了東西還敢這么理直氣壯的，果然是個膽兒肥的?！逼抛舆艘豢?。

    汀蘭手腕被攥得生疼，瞧著周管事聲音染了一絲委屈哭腔，“周管事，奴婢根本沒拿過東西，您是不是抓錯——”

    周管事沉著面色走到她面前，見她猶自掙動不服，攤開了手心，上面赫然是只金鑲玉嵌紅寶石鐲，“從你枕頭里搜出來的，還冤枉了你不成！”

    汀蘭盯著那物件，猛地抬起頭搖成撥浪鼓似的，“不是奴婢，奴婢絕沒有拿過！”

    “不是你拿的還是自個長腿跑你那的呀，瓊苑沒個主人，又是你和汀竹兼著打理，東西少一樣兩樣倒還真沒人知道?！比巳豪镉腥藳鰶龀雎?，頓時惹來一片附議。

    汀蘭暗自咬牙，循著聲音瞧見流螢站那，看著自個神色隱了一絲幸災(zāi)樂禍，心中驚疑頓生，嘴上卻不停為自個爭辯，“周管事，奴婢真的不知道那東西為什么會在奴婢枕頭里，說不準(zhǔn)……說不準(zhǔn)是別個害奴婢的！”

    “嗬，你那意思是汀竹拿的咯？”流螢見狀反駁。

    “你——”汀蘭氣的咬牙。

    周管事聽著嘈雜聲有些頭疼，喝聲讓人散了，領(lǐng)著婆子等帶人去前廳交由夫人處置。得了丫鬟報訊的項(xiàng)瑤施施然走到前廳，剛坐下沒多久，就見周管事押著汀蘭走了進(jìn)來。

    “夫人，鐲子在汀蘭屋里找著了，人一并帶了過來請夫人處置?！敝芄苁路A報了道。

    汀蘭瞧著坐在紫檀卷草紋海棠椅上的女子，心中不安感更甚，“夫人，奴婢決沒有拿長公主的東西！”

    “人贓并獲還是冤枉了不成？”項(xiàng)瑤睨著她，神色淡漠?！拔页跞敫?，你們跟著將軍年數(shù)不少，便松于管教，想著不至于失了規(guī)矩，卻沒想縱容出個不知感恩還得寸進(jìn)尺的?！?/br>
    汀蘭哭著搖頭，自項(xiàng)瑤入府后確是待她們寬容，得寸進(jìn)尺是有的，可她絕沒有膽子大到偷拿東西，可真不知東西為何跑她枕頭里頭，心底隱著一絲可怕猜測，瞧著項(xiàng)瑤心底更是驚懼，只聲聲喊著冤枉，饒命。

    一同跪著的還有幾名瓊苑的下等丫鬟，負(fù)責(zé)掃塵什么的，被一同帶了過來，大抵是怕連坐，有名丫鬟弱弱出了聲兒道，“稟夫人，奴婢……奴婢曾見汀蘭偷偷戴過那鐲子，夸是好看，想是一早動了心思的！”

    汀蘭霎時變了臉色，“你胡說什么！我何時……”

    “你就別抵賴了，當(dāng)時汀竹jiejie也在，不信問問就知。”那丫鬟忙是道。

    汀竹見眾人視線落了自個身上，尤其是汀蘭，一邊哭著一邊咬唇瞧向自個，淚眼里滿是祈求。

    項(xiàng)瑤的視線亦是落了她身上，恬淡神色里隱著一絲不易見的深意?！巴≈瘢f的可是真的？”

    “……是真。”汀竹一攥手心，誠實(shí)作答，隨即立馬跪下替汀蘭求情道，“夫人，汀蘭私戴鐲子確是沒規(guī)矩，但也是一時貪玩，絕不會偷拿，這當(dāng)中是不是……”

    汀蘭自她話一出口就癱軟在地上，一雙眼兒此時盡是恨意，當(dāng)時在屋子里的攏共就三人，若汀竹幫自個隱瞞，怎么都能洗刷點(diǎn)嫌疑，如今可倒好，再說那些個有什么用。

    項(xiàng)瑤像是聽夠，喚了周管事，“事情明朗，就按著府中規(guī)矩處置，之后……送去莊子罷?！?/br>
    “夫人，不送官府么？”周管事微是詫異，覺著判輕了。

    汀蘭聽聞險些昏過去，官府于她們來說那可是吃人的地兒，去了哪里還有活路，就聽項(xiàng)瑤道，“不了，念在往日侍候的份上，送去岐山那座莊子罷?！?/br>
    周管事順從點(diǎn)頭，岐山那地出了名的艱苦，送去也有的苦頭吃，比之官府并不算輕判。

    汀蘭聽了那后半段話，跪在地上不?？念^，只求著項(xiàng)瑤不要將她發(fā)配那里去，府里不管什么臟活兒累活她都愿意干，求她開恩。

    “你哪兒都不用去！”和安郡主驀地出現(xiàn)在廳門口，目光掃過一圈，最終落了項(xiàng)瑤身上，眸色轉(zhuǎn)厲，“有什么沖著我來就是，何必做這等子下濫事！”

    地上跪著的汀蘭聞言像是見了救世主般，忙是朝著郡主磕頭，“郡主，救救奴婢罷?！?/br>
    項(xiàng)瑤睨著這一幕，嘴角微挑，“我不過處置個犯事的丫鬟，郡主何出此言？”

    和安郡主與她對視，眼里隱約有火光霹靂乍現(xiàn)，方才下人苑那里的動靜不小，浣碧跟汀蘭交情不錯，便急急跑來告訴，和安一聽事情就覺得蹊蹺，怎么就那么偏巧，就在她去過之后，就讓人給逮著犯了事。

    “汀蘭讓我進(jìn)了瓊苑，你心里不痛快，便栽贓她想除而后快，項(xiàng)瑤你好卑鄙！”和安盛氣凌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