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胡鬧嗎？周青青將他扶住，同一旁的郁將軍道：“郁將軍，王爺重傷未愈，大夫交代不能喝酒。”

    郁將軍本以為秦禎好得差不多，見她憂心忡忡，才知并非如此，忙道：“那王妃趕緊扶王爺去氈帳休息，剛剛王爺出去了一趟回來，已經(jīng)喝了一大壇子酒?！?/br>
    ☆、第三十三章

    夠籌交錯繼續(xù)，周青青扶著醉醺醺的秦禎回到氈帳。曠野之外，夜深露涼，她將榻上的羅衾鋪好，又將一方狐裘搭在一旁，讓他慢慢躺下。

    秦禎兩頰發(fā)紅，雙眼微閉，嘴里胡亂囈語，偶爾有蹙眉，似乎是有些難受。周青青將豆大的油燈，撥亮了一些，蹲在榻邊，將他的衣服解開。

    她將舊藥取下來，好在傷口早已愈合結(jié)痂，只是仍舊紅腫，又小心翼翼給他涂上新藥包扎好。正給他把衣服系好，手卻被他抓住。

    秦禎半睜開眼睛，眼睛里是醉酒后的迷離紅色：“你可是想回金陵，不愿意待在西秦？”

    周青青嗔道：“讓你別喝酒你不聽，明早傷口疼可別喊疼?！?/br>
    秦禎抓住她的柔荑，在手心揉了揉，笑道：“等擊退北趙，我就放你回去，讓你同弟弟meimei團聚?！?/br>
    周青青怔了一怔：“此話當(dāng)真？”

    秦禎闔上眼睛，嘴角牽起一絲淺笑，低聲道：“想得美！”

    這話落音，他頭微微一歪，發(fā)出沉沉的呼吸聲，竟是睡了過去。

    周青青氣得差點一口銀牙咬碎，舉起拳頭朝榻上的人虛張聲勢揮了揮，復(fù)又悻悻放下。剛剛他說的那話，明知他只是玩笑之語，但她卻有那么一刻當(dāng)了真。

    其實她如何能回得去，她不僅是西秦王妃，更是兩國和親的那個南周公主。若是真有秦禎放她回西秦那日，想來就是兩國議和作廢之時。

    她幽幽嘆了口氣，吹滅油燈，爬上榻睡在一邊。說來也是奇怪，兩人不過是同床共枕過幾日，她竟然對跟這人睡在一處，有種莫名的習(xí)以為常。大約她真是個惜命的人，因為惜命所以認命。

    帳頂有月光傾瀉下來，還有風(fēng)吹過，隱隱像是有狼嘯夾在其中，再往北似乎就是草原，那是狼的故鄉(xiāng)。

    曠野不比家中，晨光打在氈帳頂，便將整個賬內(nèi)照得通亮，將熟睡的人從夢中喚醒。周青青睜眼時，對上的便是秦禎一張生出了些許胡渣的臉。

    他眉眼長得太好，宿醉并不影響他的清俊。他嘴角噙笑，睜著一雙深邃的黑眸，直直看著眼前的人。見周青青睜眼，開口問：“昨晚我醉倒后，是你替我換的藥？”

    他聲音沉沉，帶著晨間特有的沙啞。周青青不知是因為他的聲音，還是近在遲尺兩人纏繞的呼吸，總歸是有些忍不住的臉紅。她故意沉下了臉，掩蓋這種讓她自己都不習(xí)慣的嬌羞，硬生生道：“不是我換，難不成還是鬼換的？”

    秦禎噗嗤笑出聲，在她鼻尖捏了一下：“我當(dāng)然知道是你替我換的，我其實是想問你替我換藥的時候，有沒有趁著我喝醉，把我沒受傷的地方也看了去？”

    周青青惱羞成怒嗔了一聲：“秦禎！”

    秦禎大笑：“好啦，反正我都是要給你看的?！?/br>
    周青青干脆翻過身不理他。秦禎在她背后輕笑一聲，悉悉索索起身換衣，這回聲音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經(jīng)：“我要跟郁將軍和馮瀟他們商量作戰(zhàn)事宜，你餓了自己吃些東西，要是覺得無趣，就在營地隨便走走，讓侍衛(wèi)跟著你，免得遇上不認識你的小兵對你無禮?！?/br>
    周青青翻過身看他背影，因為自己躺著而他站著，便顯得這個人愈發(fā)高大挺拔，雖未穿上鎧甲，也是英氣勃勃。

    她到底是有些不放心：“你昨晚喝了那么多酒，傷口不疼嗎？”

    秦禎笑了一聲：“我這傷本來早該好了，只是一直舟車勞頓，沒能好好養(yǎng)，才拖到今日還有些疼。放心，昨晚那點酒，算不得什么?！?/br>
    周青青嗤了一聲：“也不知誰喝得不省人事，還好意思說那點酒！”

    秦禎轉(zhuǎn)頭自上而下看向她：“若是你沒偷偷溜走，我也不會被人發(fā)覺是以水代酒，所以說起來我昨夜喝醉，全都賴你?！?/br>
    周青青哼了一聲：“你就會耍無賴?！?/br>
    秦禎笑開，緩緩躬下事，趁她不備，在她額頭上偷了個香：“這樣是不是更無賴？”

    周青青瞪了他一眼，又翻身朝內(nèi)。等到他的腳步走遠，她臉上的紅暈才漸漸淡去，一骨碌從榻上爬起來。帳里有打好的水，她漱洗一番，隨意吃了些干糧，便掀開賬門走出去。

    此時正值清晨，昨日歌舞升平不見蹤影，只余匆匆忙忙的將士，及戰(zhàn)事將啟的緊張氣氛。營帳都長得差不多，周青青也不知秦禎在那一頂帳中跟人議事，只得聽了他的話，在營地隨便走走。賬外的侍衛(wèi)，主動跟在她身后，顯然是秦禎交代過。

    周青青見這兩個看著憨憨直直的侍衛(wèi)，不免又腹誹秦禎將聶勁給占了去。

    一直到了中午吃飯，秦禎才回到營帳。興許是真的身體底子好，昨夜喝了那么多酒，身上的傷無礙倒也罷了，整個人還精神奕奕。

    周青青正在準備兩人的食物，不免好奇：“王爺，打仗是不是特別能讓你興奮？”

    秦禎怔了一下，繼而又哈哈大笑：“你真當(dāng)我是你們南周傳聞的那樣？跟嗜血的狼一般？”

    周青青癟癟嘴道：“不然在路上你還病怏怏的樣子，一來戰(zhàn)營就來了精神？”

    秦禎笑著拿起一塊干饃咬下一口：“大敵當(dāng)前，我這個主帥若是還病怏怏的樣子，你覺得不會影響士氣？”

    周青青了然地點點頭：“但你確實喜歡打仗不是么？”

    秦禎失笑搖頭：“在你眼里我就是個這么殘暴的男人？”他頓了頓，不答反問，“岳父大人喜歡打仗么？”

    周青青愣了下，才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是自己的父親：“父親雖然是南周赫赫有名的戰(zhàn)將，但他生平最厭惡的就是打仗。他曾經(jīng)同我說過，若是外敵不入侵，內(nèi)賊不作亂，他寧愿做個布衣百姓。他打仗從不是為了征伐，而是為了南周的安寧?！?/br>
    秦禎若有所思地點頭：“曾經(jīng)有一位長輩也對我說過同樣的話。那時我年歲尚有，受父親叔叔們的教導(dǎo)，一心只想長大后能征戰(zhàn)天下，將西秦的版圖擴張。但那位長輩的話卻讓我受益頗深，國之為民，百姓愿意的事，才是皇族應(yīng)做之事。后來我深入市井，才知百姓不過是求個衣食無憂，安穩(wěn)度日。從那時起，我不再熱衷打仗?！彼α诵?，又繼續(xù)道，“你可能覺得奇怪，既然我不喜歡打仗，為何一路打到你們南周的蘄城？”

    周青青好奇看他，等待他的答案。

    秦禎挑眉：“就跟你說的那樣，總有外敵入侵，內(nèi)賊作亂，我是個不喜歡被動的人，所以要讓你們南周再不敢有任何動靜，才能放心撤兵同你們言和?！闭f罷，他默了片刻，又道，“這回的北趙也是一樣，我要讓駱皇后知道，我們西秦絕對容不得半絲侵犯?！?/br>
    他神色倨傲，語氣篤定，如同他一貫的張揚不羈。但周青青卻不由得對他有了一絲改觀，本以為他殘暴好戰(zhàn)，原來竟同他父親一樣，都是厭惡打仗的人。現(xiàn)在想來，他當(dāng)初會同南周提出議和，倒也在情理之中。

    她默默看著他，沒有再說話。

    大約是她的眼神與往常不同，秦禎有些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什么？你看我作何？”

    周青青戲謔道：“你長得好看啊。”

    秦禎哈哈大笑：“臭丫頭，知道涮我了？”

    周青青也笑，想了想，試探問：“若是這次北趙攻破東境防線會如何？”

    “雖然北趙東境軍不過五萬，加上秦絡(luò)即將帶來的兩萬，也才七萬，數(shù)量上比不過北趙揮師西征的十萬大軍。但從北趙到西秦，長途跋涉過來，那十萬大軍戰(zhàn)力，必然比不上我們蓄勢待發(fā)的東境軍。若是駱皇后真能破掉我東境防線，那這整個天下很快也就是他們的了?！闭f完哂笑一聲，“不過，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事。”

    周青青問：“畢竟西秦并未與北趙交過手，王爺您就這么有信心？”

    秦禎道：“這點信心都沒有，我還怎么當(dāng)西秦的武王？”他將手中剩下的饃塞入口中，拍拍手道，“這幾日我都要跟郁將軍他們一起布兵，你若是有興趣，可以來聽聽。”

    周青青眼里亮起一絲神采：“我可以嗎？”

    秦禎笑：“雖然東境軍沒有女人，但我們西秦并不排斥女人上戰(zhàn)場。秦絡(luò)在南境多年，南邊防線固若金湯，誰也不敢小瞧她是個女人?！?/br>
    周青青跟著他來到商榷戰(zhàn)事的營帳，郁將軍馮瀟和聶勁已經(jīng)在此，見到秦禎身后跟著的人，似乎并未覺得意外。倒是聶勁悄悄在她身邊問：“小姐，你來做什么？”

    周青青小聲回他：“看熱鬧！”

    東境的地勢特別，營地是空曠之地，周圍是綿延的山脈，繼續(xù)往東，山脈便急劇收縮，形成一道蜿蜒的峽谷，要進入西秦境內(nèi)，只能穿過這道峽谷。從地勢上來看，易守難攻，西秦算是占據(jù)了天時地利人和。

    西秦總共設(shè)置了三道防線，第一道在峽谷入口處，雙方兵馬直接兵戎相見，算是最容易攻破一道；第二道在峽谷中，布兵在兩側(cè)山上，利用地形自上而下，便于使用石頭和弓箭，也是最難的一道；若是北趙突破前兩道，則進入西秦境內(nèi)，大軍對峙，背水一戰(zhàn)。

    幾人正在繪制作戰(zhàn)圖，周青青看不甚懂，只知排兵布陣非常精妙復(fù)雜，大多自秦禎之手，不免對他又刮目相看幾分。

    隨著北趙大軍瀕近，戰(zhàn)營的氣氛越來越緊張，秦禎也愈發(fā)忙碌，不是在排兵布陣，就是巡防前方防線，周青青也不能時常跟著他，三日下來，兩人見面的時候，竟然屈指可數(shù)。

    到了第四日夜晚，北趙先驅(qū)騎兵抵達，兩國戰(zhàn)事正式拉開帷幕。

    幾里之外開戰(zhàn)，周青青自是睡得不□□穩(wěn)，一覺醒來，發(fā)覺秦禎不在榻上。在黑暗中躺了半響，終究還是睡不著，干脆爬起來出門。比起前些日，戰(zhàn)營的篝火燒得更旺，如同一觸即發(fā)。

    她來到秦禎議事的賬外，見里面亮著燈光，剛開口讓侍衛(wèi)通報，里頭傳來秦禎的聲音：“進來?！?/br>
    周青青掀開簾子推門而入，里頭幾個人正神色嚴峻地在對這那張作戰(zhàn)圖分析，秦禎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繼續(xù)研究那作戰(zhàn)圖。

    周青青有些無趣地在原地占了片刻，秦禎終于是笑了一聲，對他招招手：“杵在門口干什么，坐在我旁邊來?！?/br>
    周青青這才挪步過去。

    秦禎坐在一張半長不長的椅子，郁將軍等人在他對面。他抬頭看了眼站挪到自己旁邊的人，讓出一半位置給她。

    外人在場，周青青有些不自在，秦禎不動聲色拉住她的手，一把將她拉著坐下，但是整個人并沒有抬頭，而是認真聽著馮瀟的分析。

    馮瀟語畢，面無表情抬頭，神色未明地看了眼并坐的兩人，然后又不著痕跡地移開。

    天色將明時，外頭有士兵來報：“報告王爺，峽谷外第一道防線快守不住了！”

    “什么？”郁將軍大驚。

    秦禎倒是神色如常，只淡淡問：“現(xiàn)在什么情況？”

    士兵道：“北趙一萬騎兵皆如死士，打法極為兇殘，而且對我軍作戰(zhàn)手法十分熟悉。孫將軍已經(jīng)受了傷，還在拼死一搏嚴防死守?！?/br>
    秦禎沉著臉點頭：“郁將軍，你馬上按著剛剛所所商討的，峽谷外守不住，就撤回來，死守不過是讓損失更慘重，北趙大軍還在后頭。你重新調(diào)整山上的兵陣，再派兩千弓箭手上山?！?/br>
    郁將軍額頭淌下兩條緊張的汗水，抱拳道：“屬下這就去照辦?！?/br>
    秦禎冷笑了一聲：“看來是我小瞧了北趙?！?/br>
    馮瀟道：“峽谷外我們有兩萬將士，若是北趙被這一萬騎兵攻破，只怕對方士氣會大漲?！?/br>
    秦禎道：“那兩萬士兵不過是用來試一試北趙的戰(zhàn)力，既然其比我預(yù)想的厲害，我們就要隨時調(diào)整作戰(zhàn)計劃，不能死守白白損失兵卒?！?/br>
    馮瀟點頭：“等北趙軍進了峽谷，就是敵明我暗，對我們十分有利。”

    秦禎道：“沒錯，現(xiàn)在峽谷兩側(cè)的山上已經(jīng)布防完備。不過我沒猜錯的話，他們肯定會選在晚上行動，以減少我們的殺傷力。”

    果不其然，隨后的四個晚上，北趙都在試圖突破峽谷，雖則屢屢失敗，可奇怪的是，他們雖然處于不利位置，卻似乎對峽谷地勢非常熟悉，不僅如此，對布控在兩側(cè)山上的機關(guān)和士兵也似乎十分了然。他們的失敗，與其說是攻關(guān)失敗，不如說是故意消耗西秦布控在山上的石頭陣和弓箭。

    到了這時，眾人都知道軍中定然有jian細，階品想必還不會太低，卻又不知到底是誰，大敵當(dāng)前，也無暇仔細去查。

    這幾日，秦禎幾乎沒有闔眼，因為大傷還未痊愈，臉色不免蒼白，正與馮瀟商討更改下一步作戰(zhàn)計劃時，聶勁從長外進來。

    他手中拿著一只鴿子，面無表情道：“王爺，我在營帳上空發(fā)現(xiàn)一只鴿子，雖然這鴿子身上沒發(fā)現(xiàn)什么，但這是很典型的信鴿，并不在這一帶生長，我想這就是消息傳出去的方式?！?/br>
    秦禎皺眉，看著那只被一箭射死的鴿子，忽然笑開：“想必這鴿子已經(jīng)出現(xiàn)多時，去一直沒人發(fā)現(xiàn)，還是聶護衛(wèi)細心，這次多虧了聶護衛(wèi)?！彼D了頓，沉下臉，“等打退了北趙，我再來把jian細找出來，我倒要看看北趙埋在我秦禎軍中的jian細是個什么樣人。”

    他說完這話，似是疲憊至極地揉了揉額頭，周青青趕緊道：“王爺，您還是回賬內(nèi)睡一會兒，幾天沒闔眼，就是鐵人也熬不住，更何況您身上的傷還未好。”

    秦禎點點頭，拉起她的手回到自己賬內(nèi)。

    他往床上一趟，閉著眼睛道：“你燒點水，我?guī)兹諞]洗過，躺著不太舒服。”

    周青青哦了一聲，發(fā)覺賬內(nèi)的桶里已經(jīng)沒了水，便領(lǐng)著兩個木桶去打水。營地有幾個水井，最近離營帳走上一小段就到。

    此時夜色已深，除了守夜的士兵和燃燒的篝火，再沒其他響動。周青青走到水井附近，遙遙見著一個士兵模樣的人趴在井邊，本以為他也是在打水，但忽然又發(fā)現(xiàn)他身邊沒有水桶。

    “你干什么？”她奇怪地大叫一聲。

    那人似是被嚇了一跳，轉(zhuǎn)身看過來。月色下，周青青看清了他的臉，只隱約記得見過這人，卻不知到底是誰。但是見到他臉色驚駭，已經(jīng)猜到這人有問題，于是大叫：“來人?。　?/br>
    她這一聲響徹云霄，立時驚醒了不遠處的人。那人則已經(jīng)拔劍朝她躍過來，好在她手中拎著兩個水桶，揮起來一擋，將那劍堪堪擋住。只是那人另一只手，又握著一把粉末朝她撒來，這回她避之不及，只覺得眼睛一陣刺痛，頓時再也睜不開。

    此時已經(jīng)有人聞聲而來，那人滅口不成，往后一躍，消失在夜色里。

    “王妃……王妃……你怎么了？”

    周青青捂住疼得鉆心的眼睛坐在地上，咬牙道：“那人可能在井水里下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