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香香哐當一聲將劍丟下，伏在榻上哭起來。

    馮瀟一手捂住流血的脖頸，一手撫在她后背上，溫聲道：“你現(xiàn)在懷有身孕，別總是由著性子來，動了胎氣怎么辦？”

    周香香大哭道：“這就是個孽種！”

    馮瀟默了片刻：“母親剛剛過世，有些事不能做，等過一段時日，我就立你為后?！?/br>
    紅著眼睛的周香香，驚恐地抬頭看他，卻又搖搖頭：“我不要當什么皇后，你放我離開，我要去找jiejie?！?/br>
    馮瀟聲音冷了下來：“你以為我會讓你帶著我的孩子離開？”

    周香香又是伏下去大哭。

    馮瀟又道：“大戰(zhàn)馬上就要開始，這一回背水一戰(zhàn)，我只能贏不能輸。”

    ……

    半個月后。

    九皇子名義下的五萬討伐大軍抵達鄖陽。

    當夜，秦絡(luò)一支輕騎軍來到鄖陽營帳。

    “聶勁……聶勁……”她人還未到主營帳，就高聲大叫。

    聶勁從營帳走出來，看到久別的人，嘴角也牽起一絲難得的笑意，朝他揮揮手：“四公主?！?/br>
    秦絡(luò)走近，在他肩膀捶了一拳：“好樣的！這才多久，你們就收復(fù)了金陵，一路打了過來！”

    聶勁有些尷尬地笑，撓撓頭：“馮瀟攻城幾個月就離開，人心都沒歸齊，趁著人心散亂，我們又名正言順，當然一切順利。”

    秦絡(luò)點頭：“走，我們趕緊商量作戰(zhàn)方略，別耽誤了時間?！?/br>
    秦絡(luò)是半夜離開的。因為聶勁要率南周大軍打頭陣入蜀，秦絡(luò)離開的時候，笑道：“聽說蜀中的山茶花開得正艷，你順便幫我摘幾朵，咱們會師的時候交給我?！?/br>
    聶勁淡淡笑：“好?！?/br>
    五萬大軍在五日后入蜀。

    蜀中主帥駱云飛給自己的堂弟報告：“南周大軍已經(jīng)入蜀，領(lǐng)軍將領(lǐng)是聶勁?！?/br>
    馮瀟手中把玩著竹笛，嘴角噙笑：“聶勁??！正好新仇舊恨一起算，不給這位驍將送上一份厚禮，豈不是對不住他屢屢壞我好事的功績?！彼聪蝰樤骑w，“機關(guān)和暗道可以開啟了！”

    駱云飛點頭：“這一年來入蜀之路的機關(guān)已經(jīng)布置得很完備，每一處的將領(lǐng)只知道他們那一處的機關(guān)，完整的輿圖只在幾個主將手中，為的就是不把線路泄露出去。”

    馮瀟淡笑著點頭：“他們以為我這一年按兵不發(fā)，對他們有利而對自己不利。殊不知我是要把蜀中建成讓人插翅難飛的天險，一旦我引君入甕，縱然你有千軍萬馬，也耐我不何?！?/br>
    駱云飛笑道：“還是堂弟你有辦法，那些天塹加上機關(guān)，他們要攻打我們蜀中，就是自尋死路?！?/br>
    馮瀟勾唇輕笑出聲。

    南周大軍一路順利，入了蜀后，快到蜀中城外，才與蜀兵短兵相接，但那些蜀兵很快撤退。

    聶勁和歐陽大統(tǒng)領(lǐng)打頭陣，聶勁發(fā)覺不太對勁，本想停下看是否有問題。

    但包括歐陽雋在內(nèi)的眾將士正在熱血當頭，一致認為應(yīng)該乘勝追擊。于是頭陣的兩萬大軍繼續(xù)往前沖。

    殊不知，追了一段，才發(fā)覺陷入了重重機關(guān)，進是天塹，退是險灘，想要撤退已經(jīng)來不及，本來就險要的蜀道變成修羅場。

    一旦自亂陣腳，對方再出來的兵馬，便成了無可抵擋的天兵天將。

    駱云飛只帶了兩千輕騎兵，將兩萬南周軍打得落花流水。歐陽雋被駱云飛一箭射死，聶勁身中數(shù)箭，但是他知道自己若是不出去，后面南周三萬士兵，以及秦絡(luò)的大軍，可能都會重蹈覆轍。

    他渾身是血，幾乎沒有知覺，騎著已經(jīng)瘋狂的馬，闖過血流成河的修羅場，奪過四面八方射過來的箭。

    漫天的山茶花，然后了云彩。

    “聶勁！”

    秦絡(luò)騎著馬在她五萬大軍的前頭，正要去與前方南周軍會師，但是她看到一匹馬朝這邊瘋狂跑來。

    那馬上橫躺著一個人，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人。但是那人像是沒了知覺。

    秦絡(luò)用力抽打馬鞭，飛奔上前，與那瘋馬快要臨近時，她抽出身后的紅纓槍，搶那馬一槍歌喉，鮮血迸濺，瘋馬終于倒下。

    她飛身而起，將聶勁扶起，落在地上。

    “聶勁，發(fā)生什么事了？”

    聶勁微微睜開眼睛，氣若游絲道：“蜀中到處都設(shè)置了機關(guān)，兩萬人全軍覆沒，千萬別再進去?！?/br>
    秦絡(luò)大驚，將他拉上自己的馬：“你堅持著點，我軍中有軍醫(yī)，馬上給你治療?！?/br>
    她飛奔回到隊伍，朝副將吩咐：“蜀中設(shè)了機關(guān)和埋伏，南周折了兩萬人，我們馬上撤退，你派人通知東邊剩下的南周軍。”然后又大叫，“快把軍醫(yī)叫來！”

    她說這話時，聶勁握著拳頭的手，慢慢舉起來：“公主，你要的山茶花！”

    話音落，人已經(jīng)歪頭徹底昏死過去，而那只握著拳頭的手也垂落在身旁。秦絡(luò)將他的手打開，果然見到兩朵染了血的山茶花被捏在手心 。

    秦絡(luò)拿起那花朵，紅著眼睛哭道：“聶勁！你不能死！我還要和你并肩作戰(zhàn)，殺了馮瀟那個狗賊。”

    ☆、第七十三章

    “念之，甕中捉鱉真是爽快，南周兩萬兵，被殺得片甲不留。”駱云飛說完，又有些不甘地嘆了口氣，“就是那個聶勁又讓他跑掉了，他肯定會把消息帶出去，后面的大軍就不會再貿(mào)然進來?！?/br>
    馮瀟不以為意地揮揮手：“蜀中密布機關(guān)的事，他們遲早會知道。兩萬人難免會有漏網(wǎng)之魚，何況是聶勁?！?/br>
    駱念之道：“不過你放心，他身中數(shù)箭，就算不死，肯定也是去了半條命，想再上戰(zhàn)場，那只有華佗在世才行。”

    “什么？你們殺了阿勁？”周香香腆著大肚子從里面跑出來。

    馮瀟朝駱云飛使了個眼色，讓他退下，自己則朝周香香走近，扶著她道：“你現(xiàn)在身子重，別亂跑?！?/br>
    “你們剛才是不是說殺了阿勁？”

    馮瀟道：“雙方交戰(zhàn)就是這么回事，等哪天我上戰(zhàn)場的時候，你姐夫或者是你弟弟，他們也不會對我手下留情。但死在戰(zhàn)場上不是什么丑事。”

    周香香紅著眼睛看他。

    馮瀟撫上她的臉：“你是不是還在想我死？”

    周香香眼神怔忡，她無數(shù)次想過他死，但只要那死亡變得稍微真實，她就害怕起來。

    她想他死，但更害怕他死。

    她眼淚一滾，無聲地哭起來。

    馮瀟默了片刻，將她抱在懷里，過了許久，才低聲道：“以前生死對我從來不重要，但是我現(xiàn)在有點怕死了，我怕見不到我們的孩子。”

    周香香哭道：“那可不可以不要打仗了，大家都不要死。”

    馮瀟道：“勝者王敗者寇，我和秦禎不分出勝負，這戰(zhàn)爭就永遠不會結(jié)束?！?/br>
    這一晚，周香香睡得極不踏實，早上起來，馮瀟已經(jīng)不見人影。

    有丫鬟給她端來洗漱的水，她見是新面孔，隨口問：“新來的？”

    小丫鬟巧笑嫣然點頭，又四顧了下周圍。

    周香香覺得不對勁，朝她看了眼，揮手讓屋子里站著的兩個丫鬟退下，然后眉頭輕擰，小聲問小丫鬟：“你是什么人？”

    小丫鬟低聲道：“縣主，我武王和王妃派來的，讓我來救你出去?！?/br>
    周香香微微怔了怔：“我大姐？”

    小丫鬟點頭：“蜀中密布機關(guān)，南周的兩萬大軍全部陣亡。現(xiàn)在武王正在想辦法摸清這邊的地形和機關(guān)，一時半會兒攻不進來，讓我先帶你離開?！?/br>
    周香香默了片刻：“我現(xiàn)在身子不方便，恐怕跟你走不了。”

    “這個不用擔心，王爺和王妃為了把你就出去，幾個月前就開始計劃安排，雖然直到今天我才得到機會接近你，但外頭一切都安排妥當，我們會有人一路上照顧你?！?/br>
    周香香眼眶紅了一圈，她的親jiejie原來一直都在關(guān)心著她。

    “縣主，您好好準備一下。明晚駱念之會去視察各地守備，我們趁機離開?！?/br>
    周香香道：“你讓我想想。”

    中午，馮瀟陪周香香吃飯，見她數(shù)著飯粒心不在焉，給她夾了些菜在碗中：“不好吃么？要不然再讓廚子重新做兩道菜上來？”

    周香香搖搖頭，扒了兩口飯，又抬頭定定看著他。

    馮瀟蹙眉：“你到底怎么了？”

    周香香默了片刻：“你和西秦他們真的要開戰(zhàn)了么？”

    馮瀟臉色冷下來：“這是遲早的事，不是他們死就是我亡?！绷T了又問她，“你想我死，還是想他們死？”

    周香香怔忡地看著他，過了許久之后，才喃喃道：“我希望你們誰都不死?！?/br>
    馮瀟笑了，伸手在她頭上摸了一把：“總算沒說希望我死?！彼D了頓，“放心吧，我不會死的。”

    兩人吃完飯，周香香去了臥房小憩，但她絲毫沒有困意，肚子里的小東西好像也不安分，時不時踢她一腳。

    她曾因為自己腹中的這個胎兒而痛不欲生，但是隨著越來越明顯的動靜，那種血脈相連的微妙，讓她無法忽視。

    她想到昨日的小丫鬟，腦子里亂成一團麻。理智告訴她，離開這里是正確的選擇。但是要真的離開，她竟然有點放不下。

    她思忖著，從床榻上爬起來，走到旁邊的書房，掀簾而入。

    站在案后的馮瀟，抬頭看她：“不睡了？”

    周香香默不作聲，走到他旁邊，看到案幾上的輿圖，微微一怔，良久之后才開口：“肚子里一直在動，我睡不著。”

    馮瀟挑眉，伸手覆在她腹上，目露欣喜：“還真是呢！”

    周香香勉強地笑了笑，心里卻一片茫然。

    隔日晚上，馮瀟去視察守備和戰(zhàn)營。周香香在寢殿中坐立難安，直到二更將至，昨日那個小丫鬟才悄無聲息進來。

    “縣主，外頭已經(jīng)處理好，我們快走。”

    周香香卻做著不動。

    小丫鬟急了，伸手要去拉她，卻被她打開：“我沒打算走。你回去告訴我大姐，讓他們保重?！?/br>
    “縣主，你不走，我們怎么回去交差？”

    周香香拿出一張疊好的圖紙：“這張輿圖標記著蜀中各處機關(guān)，你拿去給我大姐。”

    小丫鬟驚愕：“你是說這是蜀中機關(guān)圖？”

    周香香點頭：“你告訴我大姐，我只能為她做這么多了?！绷T了，又道，“你快走，一定要把這張圖親手交給我大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