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不可遏的謝樂知忙叫人去把馬和宇給找回府里來，“見到人就給我綁了！”

    還不等仆婦應(yīng)了去外頭傳話，謝涼螢就急匆匆地進(jìn)來，“我聽說娘不大好了？！”

    謝家祖母掙扎著從如嬤嬤地懷里起來，把跟前的謝涼螢給推了個趔趄。她本就懷疑謝涼螢當(dāng)初是特地挑了那個時候，把謝樂知和謝初泉在外頭的丑事說出來，就是為了好叫顏氏氣上一氣，只是顏氏受不住打擊，直接倒下了。現(xiàn)在看著躺在床上只能往閻王殿走的顏氏，再去看謝涼螢?zāi)樕系慕辜保x家祖母只覺得越看越假，越看越恨。

    “你這個小畜生！還有臉到你娘跟前來！”謝家祖母指著謝涼螢的手不斷顫抖著。

    謝樂知一臉疑惑地看著怒氣滔天的謝家祖母，又轉(zhuǎn)頭去看一直抹著臉上淚的謝涼螢，一時之間竟也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顏氏的病怎么還怪到了謝涼螢的頭上去？！

    謝涼螢哭著道：“我今兒才曉得，那個什么馬神醫(yī)其實(shí)是個庸醫(yī)。我親眼見著他被人給當(dāng)街打了一頓，如今正綁了去見官呢。我一想娘不是正吃著他開的方子？就趕著回來了。祖母怎么不問緣由就胡亂指責(zé)我？那人又不是我請來的。”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謝家祖母喃喃道，整個人不斷地往下滑。

    謝樂知忙上去幫著如嬤嬤把謝家祖母給攙住，“娘！”

    謝家祖母兩眼一閉，徹底暈了過去。

    屋子里登時又亂了。

    謝涼螢拉著謝樂知的袖子，“爹，這、這可怎生是好？”

    謝樂知嘆了口氣，皺著眉，“去把先前剛走的太醫(yī)叫回來吧，請他給你祖母瞧瞧?！毕Ｍ麤]出個好歹。

    如嬤嬤抹了把淚，腳下不穩(wěn)地出門去把太醫(yī)給追回來。

    謝涼螢幫著父親把謝家祖母安置在了外間的羅漢床上。父女倆面面相覷。

    謝樂知此時想起之前傳來的謝涼螢受傷的事，便問她，“傷好些了沒？”

    謝涼螢點(diǎn)點(diǎn)頭，她略微拉了拉包著脖子的衣領(lǐng)，“好許多了，只是還有些紅印子，大夫說得一直用藥?！?/br>
    謝樂知看著那一片紅色疤痕從拉開的衣領(lǐng)下面一直蔓延下去，心道當(dāng)時怕是極兇險(xiǎn)?！耙彩强嗔四?，當(dāng)時想來痛得很吧？”

    謝涼螢搖搖頭，“阿簡特地給我請來了蔡御醫(yī)，所以倒沒吃多大苦頭?！?/br>
    真正吃苦頭的是壓著錢太醫(yī)不肯放人的周家。不僅周貴妃在宮中被皇帝一頓好罵，就連周家都因此事而被降了職，家里幾個京官都被派了出去。

    謝樂知心里一動，“哪個蔡御醫(yī)給你看的傷？”

    “就是那個治好了圣上頑疾地蔡滎蔡御醫(yī)啊?！敝x涼螢道，“可惜他留下方子之后就走了，如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br>
    這興許就是天意吧。謝樂知長嘆一聲，“罷了，你也重傷方愈，就先回去歇著吧。這兒有我看著呢?！?/br>
    “嗯?！敝x涼螢又多了一句，“爹若是用得著我的地方，只管派人來叫我便是?！?/br>
    謝樂知點(diǎn)點(diǎn)頭，“去吧。”

    回了院子的謝涼螢接過清夏絞干的帕子，擦了把臉。她剛見畢元押著馬和宇見官，就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身上的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如今一頭一身的汗，叫她覺得渾身都不舒坦。

    雙玨此時臉色凝重地過來，在謝涼螢跟前一福，湊在她的耳邊道：“夫人，吳怡要生了?！?/br>
    謝涼螢停下了擦臉的動作，表情也嚴(yán)肅了起來，“可有請產(chǎn)婆去盯著？”

    “都已經(jīng)備下了，今兒早上剛發(fā)動的，此時還沒見要生產(chǎn)的跡象。”

    謝涼螢把帕子遞給候在一旁的清夏，心里不免埋怨，怎么什么事都擠到今天來了。她這邊因?yàn)轭伿匣杳?，謝家祖母暈倒而輕易離不開謝家?？赡穷^吳怡生產(chǎn)，卻是個大事。

    自古以來婦人生產(chǎn)，大都是鬼門關(guān)前走一遭。因生產(chǎn)而死的婦人并不再少數(shù)。

    從吳怡顯懷起，謝涼螢就盼著這個孩子的出世。她知道，只要這個孩子被順利生下來，柳澄芳必定是要吃苦頭了。

    她倒要看看，屆時向來風(fēng)光的柳澄芳還如何能在眾人面前秉持著一貫以來的風(fēng)度，把吳怡母子給認(rèn)下。

    “你替我上那兒看著，跟吳怡告聲罪，我如今是真不能輕易離開家里頭。”謝涼螢吩咐連嬤嬤拿著鑰匙上庫房里取一些適合產(chǎn)婦服用的藥材補(bǔ)品，又從身上取了幾張銀票給雙玨，“把錢給產(chǎn)婆塞得足足的，叫她不要掉以輕心。這個孩子無論是對吳怡，還是恪王府，都很重要。”

    對她亦如是。

    “奴婢省的。”雙玨帶著東西，顧不上旁的，直接就出了府。

    謝涼螢在屋子里呆不住，最后還是去了謝家祖母那兒瞧瞧。

    重新被請回來的太醫(yī)正給謝家祖母開方子，“都是些常用的藥材，并不難買，府上想來也是備著的。謝老夫人向來有思慮過多的毛病，以后可莫再如此了。放寬了心，別再管事了。也不能生氣，她到底上了年紀(jì)，身子比不得年輕時候，現(xiàn)在是一日不如一日，得好好將養(yǎng)著。”

    謝樂知一一應(yīng)下，讓如嬤嬤趕緊去煎藥，又親自把太醫(yī)送出了府。回來看到謝涼螢正坐在床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謝家祖母，不由道：“不是叫你去歇著嗎？怎么又回來了?！?/br>
    謝涼螢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痕，“祖母這樣子，女兒哪里歇得住。還不如在跟前伺候著，也好替父親分憂。”

    謝樂知嘆道：“你是個孝順的。”又囑咐她，“莫要叫你meimei曉得這事兒，她打傷了腿之后性子就郁得很，什么事都悶在心里頭。我又不能事事問她，還是叫她少擔(dān)心些來得好?！?/br>
    “都聽爹的?！?/br>
    謝涼螢從侍女手中接過絞好的帕子，不斷給謝家祖母擦去額上的汗?？伤男乃紖s隨著雙玨，飛到了吳怡那兒。

    謝樂知見她神思恍惚，以為是在擔(dān)心顏氏和謝家祖母，便勸道：“你娘……那是命，你祖母經(jīng)由太醫(yī)瞧過，說是并無大礙。只你以后聽話些，莫要再惹她生氣了?！?/br>
    謝涼螢點(diǎn)點(diǎn)頭，道：“那個姓馬的，怎么叫外祖家送過來的？外祖母也是，怎么也不打聽打聽，現(xiàn)在倒好，生生把娘蹉跎成這樣?！?/br>
    謝樂知暗暗咬了牙。顏家不僅是謝涼螢的外祖家，也是他的外祖家。他一個小輩兒，要指摘顏家不好，那是萬萬說不出口的?？蛇@事兒的起因，的確是宋氏巴巴地將馬和宇送來才導(dǎo)致的。他不好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出面，一切都得看謝參知和謝家祖母的意思。不過要按謝樂知的性子，怕是以后會和顏家斷絕了來往。

    看看他們，這都辦的什么事！

    謝樂知知道，顏家把馬和宇送來謝家，不僅是擔(dān)心顏氏的身體。更重要的是希望借由這個舉動，能讓謝家祖母記著他們的好，日后能再活動活動，替他們官復(fù)原職。

    謝樂知心中冷笑，如今他自己成了白丁，二哥也因要保顏家而主動提出讓官，謝家哪里還能再騰出功夫來去幫顏家。真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在朝堂上掀起那么大的風(fēng)波，能僥幸逃脫已是萬幸，竟還念著官職錢財(cái)。

    謝樂知閉了閉眼，強(qiáng)壓下心里的不忿。他對謝涼云沉聲道：“以后你同外祖家少來往！”誰知道他們以后會不會因?yàn)橹x涼螢成了侯夫人而找上門去，以長輩的身份強(qiáng)逼了謝涼螢應(yīng)下幫忙。

    謝家祖母找薛簡過府，想定下婚期的事，謝樂知是知道。他倒沒有太多的意見，謝涼螢的年紀(jì)擺在那兒。兩個人定親的日子也不短了，要正式成親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所以謝樂知并沒有往更深的地方去想。

    只是現(xiàn)在老人家自己都躺在床上，怕是輕易也起不來身。謝涼螢的婚事，又要被耽擱了。

    謝樂知不免對這個大女兒有些愧疚，但他一時也想不到什么能彌補(bǔ)她的。只干巴巴地讓她多多休息，好好養(yǎng)傷。

    謝涼螢微微一笑，“爹也是，莫要因?yàn)槭Я斯偕砉γ乖辍５谋臼率ド鲜侵赖?，屆時自然還有用得到爹的地方?！?/br>
    “這是薛簡同你說的？”謝樂知聽說自己有可能官復(fù)原職，心中大喜。他不住地搓動著雙手，在屋子里來回打轉(zhuǎn)。

    謝涼螢把目光放在顯得極不安穩(wěn)的謝家祖母的身上，“阿簡雖在圣上跟前，可到底不是圣上肚子里的蛔蟲，哪里能揣摩得出圣意。不過他倒是同我說，圣上有幾次提過爹。只要圣上記得，爹還怕的什么？”

    謝樂知瞇了瞇眼，捋著胡須不斷點(diǎn)頭。這話倒是說到了他心坎里去了。他自負(fù)才干，覺得因莫須有的桃色之事而失官，頗受了不少打擊。但就像謝涼螢說的那樣，只要皇帝記著自己，總有一日能重回朝堂。

    就是這事兒，是不是還需要謝參知在背后推一把，謝樂知想不好。等父親回來之后，怕是得和他商量商量。

    謝涼螢見謝樂知緩和了心情，便趕緊提出自己的要求，“爹，我在外頭有個姐妹，如今正病著，女兒想出府去瞧瞧，爹可能允了我？”她怕謝樂知不答應(yīng)，又道，“我也是方才回屋曉得的，也是不湊巧。祖母這兒我也擔(dān)心，可她那頭我也放不下，就想著去看一眼就回來?！?/br>
    謝樂知瞇眼望著一臉緊張的謝涼螢，他此時心情好，就不同女兒計(jì)較太多了。反正謝家祖母跟前有自己在，出不了大錯。

    “既然心里惦記，那就去吧。只是不許很晚才回來。到時家里頭人人都在，只你不在，怕是不妥當(dāng)了。”

    “女兒知道了，只去瞧一瞧便回來?！?/br>
    謝涼螢抓緊時間辭別了謝樂知，也沒回屋去換衣服，讓清夏取了外衣送去二道門。穿上外衣就上了馬車去找吳怡。

    雙玨扶著滿頭大汗的吳怡在屋子里不斷走動。

    吳怡一臉的汗水不斷地滴落，有些還進(jìn)了眼睛，不過這點(diǎn)輕微刺痛感比起她下腹的墜脹根本算不了什么。她也是打小被家里頭寵著長大的，生育之痛算是人生里頭一糟的苦楚。實(shí)在走得忍不住了，吳怡向產(chǎn)婆求饒，“就讓我歇一歇吧，實(shí)在走、走不動了。”

    產(chǎn)婆收了雙玨的大筆銀子，生怕吳怡生產(chǎn)有個好歹，一直眼珠子都不錯地在一旁盯著。她見吳怡是真的吃不住了，便應(yīng)道：“那就先歇歇，免得等會兒生產(chǎn)的時分沒了力氣。”

    雙玨扶著吳怡坐下，又忙將一碗?yún)o吳怡灌下去。“還要不要吃點(diǎn)別的東西？”

    吳怡小口喝完參湯，無力地緩緩搖頭。她現(xiàn)在沒有任何食欲，要不是念著之后生產(chǎn)失力，就連這參湯都不想喝。

    產(chǎn)婆用干凈的巾帕給吳怡擦掉一臉的汗，摸了摸她的肚子，朝雙玨搖搖頭。

    雙玨雖沒經(jīng)歷過生產(chǎn)，但同是女子，又常在外頭跑，所以還是知道些的。她如今最擔(dān)心的就是萬一吳怡難產(chǎn)，那可難辦了。不論是保大還是保小，都會出問題。

    沒了生母的孩子，要是被柳澄芳反咬一口來路不明，怕是連命都保不住。沒了孩子的吳怡，那就等同于失去了入恪王府的機(jī)會。

    雙玨跟著也急出了一身的汗，她拉緊了袖子，擦去臉上的汗水?！皡枪媚锴以贀紊弦粨?，快了?！?/br>
    吳怡點(diǎn)點(diǎn)頭，突然下腹劇痛傳來。

    產(chǎn)婆探了探，朝雙玨點(diǎn)頭，兩人慌忙把吳怡抬上了床。

    謝涼螢到的時候就聽見吳怡慘烈的呼痛聲。她從未生過孩子，也沒經(jīng)過這樣的場面，當(dāng)下就傻了。

    生孩子……真有那么痛？！

    清夏朝清秋使了個眼色，讓她進(jìn)去幫忙，自己留下來在外頭陪著謝涼螢。產(chǎn)房見血，是為不詳，謝涼螢是不能進(jìn)去的。

    清秋一進(jìn)產(chǎn)房，就被產(chǎn)婆趕著去燒熱水。廚房的水倒是一直熱著，只是雙玨和產(chǎn)婆都只顧著陪吳怡，下頭的火快熄了。清秋又慌張張地把火重新燒旺。好不容易燒開了，端了一盆進(jìn)去，一屋的血腥氣撲鼻而來。

    腥氣沖鼻地感受極不好受，清秋忍著干嘔把水端過去，還未等雙玨接過，她就松手連盆帶水地灑了一地。

    雙玨皺眉，“盡添亂！”

    清秋沖到屋外，扶著顆樹就不斷吐了起來。

    謝涼螢拍了拍清夏，讓她去瞧瞧。

    清秋把一天吃下的東西吐了個干凈，倒覺得舒服了許多。她朝不斷給她撫著背的清夏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兒了。

    “算了，你就留在外頭守著姑娘別進(jìn)去了?！鼻逑恼f罷，撇下了清秋去幫忙。

    謝涼螢看著清秋還是不大好受地樣子，便問她，“等會兒蔡御醫(yī)也要過來，到時候叫他幫你看看吧?！?/br>
    清秋原先拒絕，可又不忍拂了謝涼螢的好意，便點(diǎn)頭應(yīng)下。

    里頭吳怡的慘叫聲時斷時續(xù)，但聲音不斷地再降低。謝涼螢心里一個“咯噔”，生怕吳怡有個好歹。在院子中坐不住的她，終于起身去了產(chǎn)房門口，高聲把雙玨叫出來。

    “怎么樣了？”

    雙玨臉上雖有疲憊，但眼睛卻發(fā)亮得很，“姑娘且安心，產(chǎn)婆說一切都好。”

    謝涼螢點(diǎn)點(diǎn)頭，又把雙玨給放進(jìn)去幫忙。

    隨著日頭越來越低，吳怡還沒有把孩子給生下來。謝涼螢開始懷疑方才雙玨的話不過是想安她的心，其實(shí)吳怡根本一點(diǎn)都不好。

    心里越來越慌，謝涼螢不覺抓緊了胸口的衣服。

    一定要母子均安！

    蔡滎拎著行醫(yī)箱，踩著點(diǎn)過來，身邊跟著曾氏。

    謝涼螢見他二人一道過來，微有詫意，“曾夫人怎么也來了?！?/br>
    曾氏笑道：“我好歹也是生產(chǎn)過的，正好能幫得上忙?！彼虦铧c(diǎn)點(diǎn)頭，徑自去了產(chǎn)房。

    蔡滎是男子，不是什么大事，輕易不能進(jìn)產(chǎn)房。他拉過一把小凳子，就在謝涼螢的邊上坐下來。

    謝涼螢見他此時正好有空，就把清秋往蔡滎面前推了推，“我這丫頭方才有些不大好，還得勞煩你給瞧瞧。”

    不過是舉手之勞，蔡滎也沒有拿喬，伸手牽過清秋的手就搭起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