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蕊走時，風(fēng)思行非常沉寂，甚至沒來送云蕊。云蕊最后回望他一眼，風(fēng)思行仰頭望著房梁，滿臉嚴(yán)肅，也滿目迷茫。云蕊嘆了口氣，想她的選擇是正確的。風(fēng)思行對她有點(diǎn)眷戀，可一只貓養(yǎng)久了也會有眷戀，不過是相處日久和肌膚之親帶來的附加效果罷了。到底她不是風(fēng)靖雨，沒法讓風(fēng)思行為她醉生夢死這么長時間。

    回到六扇門時，正是中午，守門的侍衛(wèi)向云蕊說：“云姑娘，神侯在書房等您?！?/br>
    “好，我這就去?！?/br>
    云蕊走到諸葛靜村的書房，心里有些打鼓，諸葛靜村說：“來了，正好是中午，我們倆一起用個便飯吧。”

    說著，便帶著云蕊去了正堂偏側(cè)的飯廳，坐在圓桌前。

    說是便飯，其實(shí)眼前有十二樣菜，雖不稀奇奢華，但都精美別致。譬如這道春蘭秋菊，將雪梨和橙子切成丁，輔以玉石榴籽，加上細(xì)糖霜，紫蘇籽，和梅鹵水一起拌過。金白相間，賞心悅目，入口酸甜不膩，很是開胃。云蕊想，這菜好看又簡單，入口也清爽，不知謝遠(yuǎn)狐愛不愛吃。

    諸葛靜村拿起桌上一個蟹釀橙，親自遞給云蕊。云蕊雙手去接。諸葛靜村笑道：“這是你師傅愛吃的，你嘗嘗，看合不合口味?！?/br>
    云蕊端起橙子，舀了一口，送到嘴里，然后用手遮掩著咀嚼的嘴。橙香漫溢在唇齒間，蟹rou泥和橙齏攪拌在一起，又有蟹鮮，又有橙果的酸甜口味。云蕊再嘗了嘗，她的【廚藝】技能讓她立刻分辨出這道菜的材料和做法。蟹rou泥被橙醋攪拌過后，輔幾滴生抽，直接裝在羅漢橙切成的碗里，放到鍋上清蒸。滋味雖別致，可這道菜的難點(diǎn)在于，如何讓橙子的酸甜味不過重，以免掩蓋蟹rou的鮮味，否則還不如樸素的清蒸蟹來得好。

    諸葛靜村拿著筷子，觀察云蕊。云蕊吃了三口蟹釀橙，便將橙子放下，去用別的菜。諸葛靜村說：“你的禮數(shù)很好。”

    云蕊掩著嘴，將口中的菜咽下去，隨后頷首：“只是師伯跟前，不敢放肆?！?/br>
    諸葛靜村笑說：“好就是好，不要謙虛。像尹晟，他在汴京待了這么久，還改不了一身江湖豪氣?！?/br>
    “尹師兄是真性情，我很羨慕他?！?/br>
    諸葛靜村笑說：“禮數(shù)周到有禮數(shù)周到的好處，有的事，可以交給你做，尹晟就做不了了。”

    云蕊聽出諸葛靜村話里的意思：“師伯但請吩咐?！?/br>
    “五日后，虞國夫人要辦秋夜宴，你隨我一起去，在后頭與女眷作伴?！敝T葛靜村說，“你同虞國夫人年齡相仿，性格也相契，或許有緣分，談得來。”

    五日倏忽而過。黃昏前，云蕊穿著便宴禮服，與諸葛靜村、杜若飛乘車去虞國夫人府。到了虞國夫人府，杜若飛與諸葛靜村在前頭與官員際會，云蕊被侍女接引到后苑。

    后苑各色菊花正好，五顏六色，實(shí)在炫目。但比菊花更炫目的，是后苑便宴中出身高貴的官宦美婦們。她們各個形容端莊，脂粉清淡細(xì)膩，梳著別致繁復(fù)的發(fā)髻，穿著別致繁復(fù)的衣裳。云蕊被接引至脂粉群中，最優(yōu)雅婉美的女子——虞國夫人上官婧瑤跟前。上官婧瑤是個妙齡女子，模樣婉美，還有一股典雅馥郁的書香氣。云蕊向上官婧瑤見禮，上官婧瑤趕忙去扶，笑著說：“快請起，今日便宴，不用拘禮?！?/br>
    “民女不敢造次?！?/br>
    上官婧瑤說：“聽聞你本是江湖俠女，不想禮數(shù)這樣好。”

    云蕊說：“虞國夫人謬贊，承師伯不棄，教授一二。不過會幾個虛禮，夫人不嫌，已是萬幸?！?/br>
    上官婧瑤聽了，悠悠喟嘆：“什么虞國夫人，圣上賞臉罷了，沒意思極了。還是你這樣的好?！?/br>
    云蕊有些奇怪，聽諸葛靜村介紹，虞國夫人上官婧瑤份屬皇親國戚。她是齊王的親表妹，姑母是安憐皇后上官氏。母親又是當(dāng)今圣上的親meimei，二八年華則進(jìn)為一品國夫人，祿比公侯?！暗靡狻倍?，都概括不了這樣的榮華富貴，怎會有傷春悲秋之慨？

    云蕊又揮去雜念。富貴閑人意難平，最與云蕊無干。云蕊只需謹(jǐn)記，諸葛靜村讓她同上官婧瑤交好，云蕊照做便是。

    上官婧瑤又與云蕊閑談幾句，先問云蕊讀過什么書，哪里人士？又問云蕊如何拜入謝遠(yuǎn)狐門下。上官婧瑤說：“謝先生畫過一卷《山河清輝圖》，我在宮中丹青館見過一次，從那之后，便對謝先生心向往之。你在謝先生門下學(xué)藝，他可有什么新撰的詩文？或是什么佳章妙句嗎？”

    云蕊說：“我來之前，師傅寫了一闕《望江南》，我很喜歡?！?/br>
    上官婧瑤道：“可還記得？背給我聽聽?！?/br>
    “江南柳，葉小未成陰。人為絲輕那忍折，鶯嫌枝嫩不勝吟。留著待春深。

    “十四五，閑抱琵琶尋。階上簸錢階下走，恁時相見早留心。何況到如今。”[1]

    上官婧瑤覺得稀奇，問：“可知先生是在什么心境下寫的？聽著是惜柳，似乎是惜人?！?/br>
    云蕊說：“師傅性情之人，惜花惜柳，惜景惜人，總是尋常?！?/br>
    “真好?！鄙瞎冁含幷f，“花團(tuán)錦簇，忒沒意思。若像令師那樣，逍遙山水，隱居物外，才是活成神仙了?！?/br>
    云蕊又與上官婧瑤客套兩句，一名侍女上來，在上官婧瑤耳邊輕輕說了兩句。云蕊刻意回避不聽，卻還是聽到模模糊糊一句“來了”，什么來了，云蕊倒沒聽清。

    上官婧瑤站起來，向云蕊說：“我有些小事得處理一下，云姑娘還請自便?！闭f完，上官婧瑤又囑咐侍女引云蕊四處逛逛，必要謹(jǐn)慎款待，奉為上賓。

    云蕊走到花園中，見二三俏麗千金結(jié)伴，或三五婦人成群，在花園中悠游的閑逛。侍女請?jiān)迫镌诖穗S意看看，待一個時辰后，上官婧瑤會邀請眾女入席。

    云蕊初來汴京，不認(rèn)得什么夫人什么千金，獨(dú)自在人群中轉(zhuǎn)悠。她的內(nèi)力不錯，周遭各式耳語議論，都傳到云蕊耳中。有的說虞國夫人府上氣派，有的說虞國夫人姿容平平，還有的低聲嗤笑虞國夫人，轉(zhuǎn)頭卻又問別人，虞國夫人愛什么禮。如此云云。云蕊又無奈，又煩悶。真是侮辱聽覺，這時才顯出不會武功的好處。云蕊在原地站了一陣兒，實(shí)在是忍不了，干脆躲入假山石林中，走得遠(yuǎn)遠(yuǎn)地，好隔絕那些嘈雜議論。

    這石林不小，云蕊走出石林，過一個轉(zhuǎn)角，見到前方高臺上，有一座紅艷艷的方館。立刻便有一陣淡淡地椒蘭香氣傳來。云蕊有些納罕，不見焚香的煙霧，想這方館應(yīng)該是在墻泥涂料中加了椒蘭?？山诽m價值不菲，又只有皇后的宮宇，才能將椒蘭摻入。虞國夫人模樣淑婉，竟如此大膽逾矩嗎？

    “啊~”

    遠(yuǎn)遠(yuǎn)地，云蕊聽到女子的yin靡叫聲。聲音很細(xì)微，聽不真切，但可以確信，是從這座紅館中傳來的。

    云蕊繞到紅館的正前方，只見上書“清紅館”三字，門前有黑衣的金吾衛(wèi)守候。云蕊又回到石林，悄悄靠近清紅館。里頭的艷媚之聲越來越濃，云蕊有些心驚，究竟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在虞國夫人府上偷歡？

    這時，云蕊聽到腳步聲，忙躲到高臺下。一隊(duì)黑衣金吾衛(wèi)正往此處巡邏，疾步走過，往清紅館前去了。

    云蕊惡作劇般地想，莫不是當(dāng)今圣上，同哪個世家夫人偷情吧？

    金吾衛(wèi)一走，云蕊輕步靠到清紅館的茜紗窗前，捅開窗紗，往里一瞧。入目便是一條潔白的大腿，正高抬彎屈著，腿間夾了一個男人的頭。云蕊見到男人前額上的細(xì)褶，還有他太陽xue上黑中夾白的灰白鬢角。但云蕊礙于視角，看不見這對男女的臉。

    “啊……啊~”只聽女的道，“舅舅……舅舅……”

    云蕊一驚，這仿佛是虞國夫人上官婧瑤的聲音。不，或許不是她。云蕊只見過上官婧瑤這一回，說了一次話，云蕊也不熟悉她。今日來虞國夫人府的女眷甚多，其中該有與她話音相像的。

    “啊~啊~不行了……舅舅……不要……不要！”

    女的直了身子，雙腿癱軟下來，似乎是高潮了。只聽一個男聲說：“乖，我的瑤瑤，汁水真多?！?/br>
    “啊……啊……”女的不停喘著氣。

    男子站起身來，云蕊窺見了紫金相間的華袍，還有背上繡的一條團(tuán)紋金龍。

    云蕊大為詫異，仔細(xì)去看，或許是她把蟒、蛟的紋路錯看成了龍。可他衣服后頭，繡得的確是五爪的龍。

    女子從榻上坐了起來，她云鬢散亂，發(fā)絲被汗水黏濕在頸間，穿的肚兜脫落了一邊，一只圓滾滾的rufang垂落著，粉紅色的rutou也挺立著。女子含著羞一扭頭，云蕊看見了她的臉，的確是上官婧瑤。

    這時，腳步聲再次響起。云蕊立刻翻下高臺，疾步躲入假山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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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詞出宋歐陽修《望江南·江南柳》。歐陽修曾被政敵誣告：他與某位同僚的侄媳通jian，并以這首詞作為證據(jù)。